《温柔饲养人类的方法》无先生

7、女王陛下的选择（上）

　　《女王陛下的选择》

　　这个故事发生在三百年前的一个春天。

　　距离龙骑士学院的建立，也不过才三十年——在龙族入世早期涌现出的大批缔结契约的人与巨龙，造就了历史上两族结合的第一个高峰期。
　　那时的人类骑士们尚且年轻，还没有一个真正因为苍老的问题而被迫与他们睿智的大朋友分开。是的，那个尚未经历过心碎的年代，正是人与龙充满了最大幸福的日子，哪怕当中的一部分是虚幻出的美丽。

　　那时候厄斯大陆还没有因为那位传说中的大亡灵法师的愤怒而分裂成两个国家，南方的虹锡鸟迁移时形成的红云依然会横穿过落基山脉，而杜罗罗河的两边也还没有那成片成片的、美丽的紫色鲁冰花。

　　那是个希望的春天，那是个充满了阳光和雨水的季节。

　　就在这样一个春天，冰龙阿格雷第一次踏入了厄斯大陆。

　　她扇动着两翼越过那蓝色的天际，在云端上扫下风霜。那些晶莹透亮的小雪片在白色的云朵上凝结，被水雾盘旋包围，给路过的大地降落一场短暂而温润的春雨。

　　庞大的巨龙族群则是飞在更前边一点的地方，像一朵巨大的乌云，带给下方人类栖息地无比的震撼和喜悦。欢声的雷动中，巨龙们收紧了双翼开始下降，只有阿格雷仍是有些迷恋的盘旋在上空，远眺着这幅她幻想了数百年的画面迟迟没有落在空地上。

　　她在棉絮般白云里穿梭着，看着地上那密密麻麻的人类族群跳跃着聚拢，就像是网兜上一大群调皮的活虾。

　　阿格雷是一条刚刚成年的小母龙——和南方家族巨龙中的大部分比，才四百岁的她生得格外的高大，冰蓝色的鳞片在一片暖色调里也不怎么讨喜。

　　将她孵出壳的养母是一条脾气粗暴的火龙，当初抱回她的时候稀里糊涂的把她误认为成了被父母所抛弃的云龙——你必须得承认，光是看着蛋的话，他们莹白的颜色确实有些相似。

　　然而阿格雷在出生之后立刻就被族群发现了她的异类。
　　她没有那种南方水栖龙类的薄璞，也没有可以在水下灵巧变向的尾翼。她的角长且直，她的脖颈特别修长，而那长长的白色睫毛扇动的时候仿佛在下一场微型雪。

　　阿格雷是孤独的。
　　和她那些在遥远北方大陆的冰雪龙表亲不同，她从小过的就是习惯了独处的日子。
　　珍惜后代的巨龙们通常不会耍些欺负人的小心眼，哪怕同样是尚在学习期的幼生龙也一样。然而特殊的种族和颜色加上比公龙们更加高大的身躯往往自然的就让她成为了那个圈外人，无法结交到真心的好友。

　　所以阿格雷才对于这次龙骑士学院十年一度的互相选择活动充满了雀跃。

　　对龙族来说，养一只人类的行为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种流行。
　　不管在哪里，只要你是拥有人类小宠的巨龙，那么你必然就是最收欢迎的那一位——没有龙会管你长什么样，你的人类足以可以点满你的时髦值。

　　然而并不是每条巨龙都可以获得他们的人类的。尤其是像阿格雷这样，年轻又没有经验的雌性。因为前几年蜂拥而来的骑士潮，大部分年纪相当的青年已经有了自己的对象，而剩下的学员大部分又都太小了。
　　剩下的一部分是高高在上、只对最优秀巨龙垂青的皇室成员，另一部分则是那种留级了好多年的吊车尾。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依然吸引了大部分龙的注意力。

　　就好像一群拿着号码牌等焦急等在领养院外的父亲，无论他们面对的将会是纯血的高级幼子还是普通儿童——他们只是想尽快的当上爸爸而已。

　　阿格雷就是这群傻爸爸当中的一员。

　　在成功领到自己的骑士前一个月，学院提供了一个给巨龙和人类彼此接触的机会——他们会集体变成人形然后和学员们生活住在一起。
　　作为一头刚刚六百岁的母龙，阿格雷对化形掌握得并不是很好，甚至从没在外人面前露过面。从种族上来说，她所处于的南方龙族才是最擅长这件事的，而冰雪龙对于天气和快速战斗则是具有极其优越的天赋。

　　虽然如此，她还是尽了自己的努力的变成了一个少女。

　　比起她真实的身高，眼前镜子中的摸样不得不说让人大跌眼镜——讽刺得娇小，好像是她内心自卑的呈现，尤其是那瘦弱的、比例过长的小腿。冰龙小姐的头发白灰，就好像阴天时她失去光泽的鳞片，嘴唇却是最明亮的桃红。
　　虽然乍一眼看去也算是可爱，但是和大部分化形的巨龙比，她就想是丢到耀眼宝石堆里的细小米色珍珠，很容易就被人忽略过去。

　　化形空地上的阳光灿烂，阿格雷试探着迈出了一条腿，很快就摔在了地上，引起周围龙族们善意的哄笑。一位已经颇有经验的红龙先生立刻上前把她扶直后按住了她的肩膀，耐心得教会她在没有尾巴的情况下如何缓慢前进。

　　“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里了，十多年前来的时候很遗憾并没有找到合胃口的对象，”
　　名叫莱德的红龙先生指着与他一同来的伙伴介绍道，
　　“瑞尔则是第一次，”

　　顺着目光看去，可以看到一名极为漂亮的少年，靠在墙上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从那特殊的阵阵的威压就可以感受到，对方是一条非常强大的金属龙。

　　“……我也是”阿格雷低下头有些腼腆的说，“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她不安的拉了拉裙子。

　　“哦，那也没什么，”莱德笑道，指了指左边的通道，
　　“顺着那边走过去就是骑士们生活起居的地方了……虽然有着不能去打扰他们生活的约定，但两边其实都不怎么在意，常常会有龙过去偷窥，或是人类过来做客之类的。”

　　“右边的则是我们龙族的栖息地和格斗场——通常只会在起冲突的时候用上。如果你喜欢的人类在这次挑选季结束前还没有做出决定，那么就需要你和其他的龙一决高下了。
　　同理的话，热门的龙也会引来好几个竞争者，若是龙本身不表态的话，那么人类也必须要进行公正的对决……像你这样年轻的小姑娘，虽然高贵血统的人类大部分长得都很可爱，但还是避免去挑那些太热门的对象比较好。”

　　阿格雷有些畏惧的看着长辈劝诫的眼神，却还是点了点头，努力的说，
　　“好的，我明白了。”

　　她轻轻扶着墙尝试着自己单独走路，不过多时就可以稍微小跑一下了。
　　对红龙先生表示了感谢之后告别了两位前辈，阿格雷这才一个人跑去登记台领到了她房间的钥匙。

　　第二天，双向选择就正式开始了。

　　在巨龙眼中的人类，真是一个有趣的种族——他们热情、奔放又羞涩谨慎，一些的语言中藏着许多试探，另一些却又直爽无比。他们的智慧和强大时而闪耀，却只是局限在很小一部分人身上，悲哀的是，他们的寿数却大致相同。

　　那些为数不多的、特别优秀的孩子立刻被数条龙争夺，特别是长得好看的金银发纯血种——要知道巨龙热爱闪亮东西的本质深入骨髓。
　　无论如何，骑士学院里绝大部分仍是男性，罕见的几个贵族幼女也几乎全部都早早的在十多年前被预订走了。

　　身为一条刚刚成年的母龙，阿格雷的优势并不大。
　　她没有自己的巢穴，原本的亲族从小也失去了联络。养母的家族大部分都热爱和平，对于龙骑士的事业没有太大的帮助。而她自己在维持人形的时候也往往被人误认为是个未成年少女。如果不是那头灰白色的头发实在有些突兀，被错认为人类也极有可能。

　　比起那些已经活了成百上千年、拥有自己城堡的巨龙，阿格雷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当然了，她的样子还是引起了部分年轻人类的注意——毕竟人形的时候是个少女，对青春期的少年们来说，这点还是挺不错的。

　　只是当大半个月后、选择周真的来的时候，年轻的冰龙小姐还是没有找到一个愿意和自己在一起的对象。对那些和她一样还没有对象的巨龙们来说，摆在面前的选择只有一个——那便是格斗场争夺战。

　　那些留下参加争夺战的人类和巨龙大多都有些摇摆不定的性子。
　　他们总是有些贪心的觉得下一个可能会更好。而在看台上看热闹的那些已经成功领到牌子、成为主宠关系的龙与骑士们则多半是在喝着水酒，偶尔大声加油。

　　最后那一部分没有找到合心意的，比如金龙瑞尔，则是在几天之前已经失望的提前离开了。

　　比起弱势的阿格雷和倒霉的瑞尔，红龙莱德先生的运气明显不错。他和他的姜黄头发小人儿简直可以说是一见钟情——虽然那个人类在自己种族里明显算得上是体魄高大，但在巨龙们的眼中依然十分娇小玲珑。
　　阿格雷礼貌的对看台上的这对儿正在互相喂食的主宠表达了羡慕之意，这才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早已选好了目标。

　　那是一个和她自己十分相近的人类。
　　他的胳膊纤细，身材削弱，脸上的血色也十分不足，并不是个传统上的优秀骑士。
　　他的出身也并不显赫，褐色的头发也没什么光彩，正因如此他的追求者才不算太多。
　　只是听说他会弹奏那种十分动听的班卓琴——对于喜欢音乐的巨龙来说，如果有这样一个能够在自己无聊时解闷的小宠，这点无疑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

　　阿格雷的对手分别是来自东部的白龙林恩德和自己同一族群的火龙范尔。
　　大概是因为考虑到她是高贵的雌性，决斗首先在两位龙先生之间进行。

　　这场战斗非常精彩。
　　林恩德作为成年已久的巨龙无疑非常有战斗经验，而范尔仰仗着天生充沛的火元素魔法也毫不退缩。
　　观战的龙与人都十分的兴奋，甚至有人当场改变了主意，打算投奔到这两条英武的巨龙的怀抱里——没错，人类就是那么善变的种族，但对巨龙们来说，研究如何更加吸引小宠这也是一种魅力所在。

　　正是由于这场战斗过于精彩，这才导致了之后的尴尬。

　　在林恩德险胜之后，原本以为会持续精彩的对决当中，阿格雷却几乎是一上场就被压得两爪离地、反抗无能。
　　她还没来得及飞起来，就被对方娴熟的扫尾给绊倒在了地上。四周尘土飞扬，冰龙小姐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就被压得无法转身。脖子被对方的爪子紧紧锁住。

　　一阵热烈的掌声中后，林恩德立刻礼貌的放开了她，示意她可以再次进攻。

　　年轻的冰龙立刻收拢注意力，放低了重心，然后快速的开始扇动翅膀——冰雹和风雪刮了起来，让整个场面显得异常隆重而盛大。

　　看台上的人开始屏息，睁大眼等待着一场激烈的战斗。

　　然而谁也没预料到——没有战斗经验的阿格雷刚刚正打算飞离地面冲出去，左脚就被地上坑洼不平的地面绊了一跤。一个短暂的飞起之后，她正面急速摔在地上，深深陷入变成了一个龙形巨坑。

　　砸地的惊天巨响，然后是诡异的宁静。
　　……然后是哄堂的大笑声。

　　巨龙和人类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和谐无比，仿佛给这个选择周提前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肉`体的疼痛只是暂时的。
　　很快的，阿格雷从尘土里抬起头，艰难的看着对面……她的对手也十分的尴尬，甚至不敢看她。

　　少女冰龙的心好像插满了利箭，满满都是那一阵阵哄笑带来的屈辱和折磨。
　　她的眼角甚至在那群笑得弯腰的人群里扫到了她所追求的那个目标——总是板着脸的人类少年，如今因为看到自己这丢脸的一幕笑得前俯后仰。

　　渐渐的，巨大尘土飞扬中，伴随着众人的欢笑声，那双冰蓝色的大眼里充满了泪水。
　　银白色的睫毛开始飞快的闪动，盼望着能在别人察觉之前就让那些该死的眼泪挥发，却造成了反效果。
　　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在坑底，直接结成了冰块。

　　从小就被其他同类排斥的阿格雷，哪怕已经习惯了他人的冷漠，被这样赤`裸裸的嘲笑还是第一次——她忍不住用双翼遮住了自己，畏缩的卷成一颗球，躲在那个土坑下面。

　　身为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巨龙，唯一能够给他们带来伤害的，大概就只有那颗体积庞大、却孤独脆弱的心了吧。

　　“——咦，”

　　在笑声渐弱的时候，忽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那是个高高的坐在自己巨龙头顶的男孩儿，好像有人掐住了他的喉咙，笑声戛然而止。
　　“大家快看哪儿！”

　　就好像在战场上的第一声号令，在场的人都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在烟土中，他们看到了一朵浅色飘曳的花。

　　那是一条镶嵌着银丝、用上等绸缎制作的长摆百褶裙。
　　裙摆上描绘着光明神开创大陆的图样，无论是画师还是裁缝是一流，只有最高贵的皇室才能够穿戴。

　　然而穿着它的人倒是不怎么在意。

　　她果断撕开了那些碍事的部分，小腿跨过，从那高高的围墙上跳了下去……然后在众人讶异的惊呼中，像一只云雀一般轻盈落地，动作灵巧。

　　她的金色长发因为落地的狂风吹到了天空中，像一抹云霞
　　——无法形容那种魅力，好像那种最蹩脚的爱情小说里的女主角，使用着那种泛滥又滑稽的辞藻去描绘的景色，却执着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天……那个好像是…如果我不是在做梦的话，”
　　一个在皇宫里当过差的骑士目瞪口呆的念叨。

　　在众人的目光当中，她提着和气氛不合宜的裙角，踢掉了自己脚上那不方便的鞋子，然后飞快的朝着格斗场的中心一步步跑了起来。

　　没有一个人能够说话，在笑声结束后，所有人都被那种诡异的寂静所传染。

　　冰龙依然缩成了一个球，静静躲在坑底，直到她感到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身上。
　　——然后，她第一次看到了这个将要把她世界颠覆的少女。

　　因为一路跑来，普林塞斯的脸上和身上都是尘土。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脚上也没了鞋子。
　　——仿佛刚才出现在人群视线里那个优雅的公主只是一个笑话，留给阿格雷的，只有眼前这个衣衫不整、傻乎乎冲着她咧开一口白牙笑的笨姑娘。

　　“喂，做我的龙吧？”

　　公主大人直接这样说到。

　　在场终于有人把她认了出来。
　　再也没人在意刚才阿格雷丢人的那一幕了……他们的话题瞬间改变，争吵比起之前的更加热烈和直接，甚至没人在意还在场上的白龙林恩德。

　　话题终于变了，然而，阿格雷却忽然觉得那些东西已经不再是她所要考虑的一切。

　　只是一瞬间——她的眼里却只剩下这个闯到她面前的古怪家伙。

　　阿格雷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初见的那一天，普林塞斯逆着光跑来，赤足金发，那阳光明亮的颜色在她的身边画了一个圈

　　——远远望着，就好像天使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