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枪一方人物死亡三十题》安嘉静

1、遗物（达/雷）

　　帕林双手颤抖地从邪鬼手中接过法杖。

　　达拉马面色灰败，目不转睛地盯着年轻法师手中的法杖，顶端水晶焕发出的纯净银光刺痛他的双眼。

　　那是玛济斯法杖。达拉马勉强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又或者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空洞洞的一如他的内心。

　　上一次他看到它，是在一个黑月高悬夜空的晚上。当时他要参加一个重要的法师会议，在那次会议里，他成为黑袍法师的首席。尽管他永远也无法达到雷斯林的高度，当他至少也是克莱恩大陆上最强大的法师之一了。

　　达拉马站在门边，决定永远关闭这间研究室，然后他看见了靠在墙角的玛济斯法杖。它孤零零地呆在黑暗之中，黯淡无光，像是在无声地告诉世人一切都已经结束，英雄们和他们的事迹将成为阿斯特纽斯漫长记载中的一段篇章，和其他历史一样安静地沉睡在历史书中。

　　所有事情都结束了。雷斯林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永远留在了无底深渊里，没有人知道他是死了，还是在承受黑暗之后的怒火。但所有人都认为他不会再出现在克莱恩大陆。

　　达拉马也认为他的夏拉非会永远呆在无底深渊里。塔克西丝肯定不会轻易放过雷斯林，她会不分日夜地折磨他，让他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既不能获得永久的安宁，也不能得到生命的未来。

　　即便雷斯林没死，他所过的日子也不会比一个死人好太多。

　　所以达拉马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大法师塔的继承者，雷斯林的法术书和其他魔法物品都是他的了。如果他愿意，可以把玛济斯法杖和其他有价值的东西一并带回到他的研究室里。即使他不使用法杖，它也可以算是他重要的收藏品和财产。

　　不，他甚至可以继续使用塔顶的研究室，而不是挑出几样魔法物品后就关上它的大门。雷斯林在这间研究室里花费了很多时间。当达拉马闭上双眼，仿佛还能看见雷斯林坐在石桌前，神情冷漠地看着他。黑袍法师的声音很轻，有时近乎耳语。

　　在一些迷乱的夜晚，达拉马会情不自禁地幻想夏拉非亲昵地靠在他身边，用嘲讽的语气温柔地低语。他们可以有一些更亲密更私密的接触，而不仅仅是老师和学徒的关系。

　　如果雷斯林愿意，他可以表现得很有魅力，充满了迷惑性。他自己也清楚，并且在许多事情上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但是这位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黑袍法师恐怕永远也想不到，他的魅力竟然大到足以使他的精灵学徒怦然心动。

　　也许他是知道的，达拉马握紧门把。但是那又怎么样呢？精灵几乎可以想象出雷斯林冷酷的表情。

　　即便雷斯林知道他的妄想，顶多会漫不经心地说：“那又怎么样呢？”

　　在雷斯林眼里，他仅仅是个还不算太蠢的学徒，一个自以为聪明的间谍，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黑袍，而唯独不是达拉马这个人。

　　而即使达拉马实现了他的目标，成为了克莱恩最有力量的人之一，他还是打心底把雷斯林当成他的夏拉非。至于内心那隐秘的情感，他并不想深究。

　　他挑选了一些有用的物品，永久地关闭塔顶的研究室，连他自己也不能进入。他这么做，就好像雷斯林还会回来似的，好像这间研究室永远属于世界上最强大的黑袍法师似的，好像他是在哀悼夏拉非的离去似的。

　　他大概真的很难过。但他无从和他人分享这种奇怪的悲伤，也无法同自己分享。

　　他只能表现得像是一个学徒，通过保护老师的遗物来寄托哀思。研究室的主人，仍然只是雷斯林一个人。比起大法师塔的新主人这个名号，在某些时候，他更喜欢大法师塔的管理人这种说法。即使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认为。

　　时间慢慢流逝，当年的英雄们渐渐老去。作为一个精灵，达拉马拥有比人类长得多的生命，然而有些时候，他仍然会怀念过去的时光，像一个经历了无数风雨的老者所作的那样。他想起“帕兰萨斯城之战”时发生的事情，想起雷斯林所作的牺牲，想起他举起玛济斯法杖，毅然关闭了时光通道。

　　他以为这是玛济斯法杖最后一次在它的黑袍主人的手中焕发光芒了，或者说，他有生之年中的最后一次。但帕林居然得到了它。

　　为什么邪鬼要把法杖交给一个初出茅庐的白袍法师？

　　虽然他比帕林强大得多，但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成为玛济斯法杖的新主人。他看着帕林，年轻的面庞上掺杂着惊喜、恐惧、疑惑等诸多情感。然而他的眼睛，那双凡人的眼睛里，清晰地显现出一个年轻法师对于魔法毫无保留的挚爱。他获得玛济斯法杖，如同得到了世上最美的爱人。

　　达拉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送走了这对欣喜的父子。他们脸上的喜色仿佛是对他的绝佳嘲讽。他曾经也像帕林一样，热爱魔法，单纯得几近无知，却饱含热情和决心，没有什么可以把他从魔法的道路上带走。但当他继续往下走，却渐渐沉迷于魔法带给他的力量的满足之中。

　　他疲劳地抬起手盖在眼上，仿佛听见雷斯林在他耳边柔声低语：“你好，徒弟。”

　　他自以为是雷斯林遗物的看管人，后来才发现，真正归他所有的，只有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