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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第九章
      不知不觉已经入秋了。夏日里绵绵不断的蝉鸣也在这种时节微弱了下来。那些可怜的小生命,它们的一辈子,只是在振动双翼发出如泣如诉的悲鸣,然后在秋天悄悄死去,冬天化成僵硬的小小尸体。
      人的一生,可以经历春夏秋冬,可以思考,可以爱,也可以恨——但不见得就比蝉来得更为幸福。
      爱恨催人老。
      入夜,辗转难眠。
      沈剑刻意放缓动作,轻手轻脚地坐起身。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身边看似正熟睡的月水红,神色有些复杂。
      终于,他的手有了动作,从自己的竹编枕下慢慢地取出了那个紫檀木盒。
      这是他们彼此的……信任?
      沈剑微微一笑。
      这略带苦涩的笑浸染了他此刻有些自暴自弃的情绪,他还有什么好舍不得?舍不得那个许他诺言的恩人?舍不得那严厉管教自己的师父?舍不得如今与自己温存相偎的情人?
      既然狠不下心报仇,那么陪伴自己真正的亲人,陪伴已入黄土的名剑庄,或许也是无奈之下的唯一选择。
      他不怨谁,这个结果,也许就是他最好的结局。
      沈剑翻身下床,穿戴整理好衣物,没有发出声息。
      从前未曾与月水红同床共枕,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浅眠的人?不愧身为莲教教主,仅仅个把月的时间,他的内力已经恢复到了原来的七八成,当然,这有一部分也归功与莲山之上的奇珍异草,对于修武之人来说,那也是必不可缺的良品。一身绝世的武功,一张绝色的面容。沈剑曾经问过自己,他有没有真正恨过一个人?他有没有真正地恨过月水红?
      或许有,或许没有。可无论如何,在恨意之外,他清楚地知道,还有另外一种情绪。
      手指轻轻滑过月水红沉睡去的美丽容颜,不知道此刻的心情,究竟是不舍,还是不甘?沈剑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握紧手里的紫檀木盒。安静地离开这间缭绕着淡淡莲香的屋子。
      殊不知他若有所失的背影完全落入了身后一双渐渐睁开的凤眸中。
      月水红目送沈剑的离开,脸上划过一丝难以置信与失望的情绪。他也翻身下床,穿带好衣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远远跟上沈剑。
      夜晚的听风雨楼寂静得很,那些吵闹的小子也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能安生些。沈剑迅速地闪入听风雨楼的大门,来到了灵觉的房门前,轻轻推开木门。只见灵觉蜷在床上,似乎没有好睡。
      沈剑轻叹了一声,上前推醒他。
      对方没有动弹。
      沈剑心中一紧,连忙将他翻过身来,饶是夜色深沉,也照出了此时此刻灵觉的情状,让沈剑吃了一大惊,心里也隐隐地疼起来。
      这个曾经俊秀漂亮的孩子,什么时候竟成了这么一副不堪入目的模样?
      开始时仅仅是脸上的浓斑,但现在灵觉,就连身上也逐渐蔓延了这种可怕的脓肿。他脸上的浓都化开来了,为了怕吓到别人,他还特意用纱布将整张脸蒙起来。但就算如此,如今纱布上也全是浓血了。
      圣医说过,再进一步就是不断高烧,然后只有两条路,一什么都吃不下,油尽灯枯而死,一是全身流血致死。
      好烫!
      现在的灵觉已经开始高烧了么?
      看来已经不能担搁了!沈剑迅速从怀中取出紫檀木盒,那枚可以救命的药丸就静静卧在其中。
      灵觉模糊不清地发出痛苦的闷哼,宛若警钟,一下敲醒了沈剑。他将药丸小心取出放入灵觉口中,稍一用力合上他的下颚。然后静静地,住视着他喉结的滚动宣告那枚药丸正式成了他的腹中物。
      或许今天,或许明天……总之这个年轻的生命就会存活下来,那些脓肿渐渐消褪成为他莫须有的过往记忆。他会跑,会跳,会笑,会成为以前那个人人都赞他乖巧的孩子。
      一切都是原来样子。原来的水月阆苑,原来的水红别院……除了……再也没有他沈剑这个人。
      沈剑虚弱地坐在一旁的木椅上。他感觉现在的自己,仿佛与死亡仅一步之遥。这种恍然无措的感觉,九年前,也曾有过一次。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剑才察觉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出了一声冷汗。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听到灵觉呼痛的抽气已被平稳的呼吸代替,便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
      “……也好,他日阴曹地府里,也能安心地喝上一口孟婆汤……”
      他低叹了一声。把灵觉的被角又紧紧掖了掖。
      沈剑以为自己的动作是神不知鬼不觉,所以当他回到青竹屋,看见月水红点着灯坐在桌前灯他时,心虚使得他不觉向后退了两步。
      月水红的视线转向他那微小的动作,又转回他的脸上,淡淡地一笑:“一醒来就不见你。你到底去哪儿了?”
      “我……”
      “别说,”月水红举起手示意沈剑不要说出他的去向,“我信你做事自有你自己的用意。天色也不早了,睡吧。”
      沈剑心里明白要是让月水红知道他把那唯一的一枚药给了灵觉一定会出大事。且恐怕是他连在戒池被砸上十天十夜的瀑布水也无济于事的。于是他不作声,默默地看着月水红把灯吹熄。
      屋里马上陷入了一片黑暗。他们两人各自沉默了好久。月水红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那里,沈剑也不敢多动,安静地观察他的动向。
      直到两人僵持了有一会儿了,沈剑才听到月水红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这一夜,两人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只有痛苦和绝望充斥在了整个过程。
      谁都没有先开口。
      谁都没有让对方觉察到自己的苦。
      一开始就没有谁对谁错。他们一个个的,他们所有人,全都是上天的玩物,命运的受害者。
      小心翼翼地遮掩起自己的伤,事实上在彼此舔食对方伤口的同时还不知自己已经被完全地暴露了。
      躲哪里去呢?逃避什么呢?都是欺骗着自己,强忍着一点自尊心罢了。
      一夜如是度过。
      第二日沈剑与月水红都没平日起得早,以致于屋外的呼喊声,沈剑也是过了好久才迷迷糊糊地察觉到的。
      他侧头看了一眼还在深睡中的月水红。屋外的人并不敢直接靠近竹屋,但显然也是焦急得很,喊声没有断过:“师父——师祖教主——”沈剑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随手披了一件单衣翻身下床。
      打开门,外面的不是莲重是谁?只见他一见沈剑出来,话还没多说上半句呢,先呜呜地抽噎起来。
      “怎么了?”沈剑边问着边走近他。
      “……呜呜……二师兄他……呜呜呜……”小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了个大概。
      锦州今早上给灵觉打水洗脸时发现他没了气,现在连步云她们都到听风雨楼去了。锦州便让莲重来喊他们。
      莲教弟子死了,教主和副教主却迟迟不现身,论情论理,也说不过去。
      莲重断断续续地说了好久,才发觉沈剑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四肢僵硬了无法动弹。
      “师父?你怎么啦?!你说,二师兄一定不可能就这么死的对不对?不是说只有做了坏事才会死得早吗?二师兄他人这么好,应该长命百岁啊……”莲重泪眼汪汪地一个劲地问沈剑。
      还没等他说完,忽然,一道风从他身边刮过,转眼沈剑已离他好远。
      ***
      几乎一个清早的时间,消息已传遍了水月阆苑上下。听风雨楼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当沈剑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人人脸上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莲教的人对于生死,向来是看淡的,然而像灵觉这么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谁都舍不得。
      门边站着的是司马无痕,司马绝迹两兄弟。他们是左护法的侍从。他们出现在这里,证明那从来不出翦风斋的莲教左护法月行宫也来了。
      沈剑拨开人群径直去向灵觉的房间。才刚靠近门边,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入他的视线,挡住他的去路。
      “步云师姐……”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几乎说不出一句话,唯一挤出的几个字也说得无比艰涩。
      步云难过地看了他一眼。显然她也刚哭过,眼睛红着,声音还是沙哑地:“圣医也看不出原因……明明昨天还是好的……吃我做的糕点时他还冲我笑呢……”
      女人痛苦的时候需要找一个依靠,这就是女人——难过时可以流泪,空虚时可以哭诉。但沈剑不行。再苦再累也不行,谁让他是个男人。
      沈剑轻轻推开想朝他身上靠的步云,忽略后者一脸的尴尬神色,说道:“我不信。让我亲眼看到。”
      “你别去……我怕你也……也会……”步云忍不住哭了,却还是不让沈剑屋。但是此时此刻,什么也挡不住沈剑的。他原本坚信,只要他肯连自己的生命也放弃,总有办法守护他想守护的人。于是那唯一的一枚解药,他给了灵觉。
      沈剑再也不想背负着痛苦和回忆活下去。可上苍就爱弄人,偏偏就要他亲身经历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的死。所有的以为都只是他的异想天开。到头来,命运还是不能逆转。
      不!我不信!我不相信!!
      沈剑使劲地把步云推开,后者一声惊呼倒在了地上。他都来不及看她就推门而入。
      所有的不信此时都再也站不住脚。房间内,风尘仆仆的梦绵,抱着一动不动的灵觉不发一语的锦州,轻声安慰着江云实际自己也已红了眼圈的阿笑,默默收起银针动作双手好像迟缓了许多的穆圣医,平日难得一见自命潇洒现在却有些落寞的左护法。不禁让沈剑想起了不久前潇潇的去世。旧伤未愈,现在又有这么一把利刃,直接在还流血的伤口上剜走了一块肉。
      他轻轻在灵觉床边单膝着地,深凝着这张仿佛只是安静沉睡过去的脸。在他死的时候,毒药的药性由于他血脉的静止而消了,这张清秀善良的脸在他有生之年没有办法重见天日,直到死后也还保持着那不被世俗感染的纯净。
      “……我平时和他走得最近……”锦州眼光茫然地锁在灵觉的脸上,不知道是在陈述还是在自言自语,“他很容易相信别人,比一般人要敏感很多……好人都难长命吗……”
      莲重也赶到了,听到平时大咧咧的锦州都这么说,小嘴一撇把刚刚才吞进肚子里的眼泪又全倒了出来。
      沈剑始终垂着头。他不懂,为什么解药已给灵觉服下他还会出事?
      “……圣医,灵觉为什么会……”他问。
      穆忆收起了药箱,语气淡然却难掩忧伤地说道:“他……本来就中了毒针,结果又不知服用了哪里来的毒药……只徒增加他身体的负担而已……”
      “不可能!”锦州心急地说道,“我们这几天轮流照顾他,米饭都不敢随意喂,怎么会让他误食毒药呢!”
      “莫非……灵觉是被人杀的……”萧梦绵皱起眉。
      是啊……灵觉是被杀的……他是……被我杀的……沈剑只觉得胸口郁结了一股气流,直冲天灵盖——原来月水红一直是想杀他的,只是无辜的灵觉成了他沈剑的替死鬼。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要这样的结果!既然该死的是我,为什么要让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心口一窒,一大口鲜血被沈剑吐了出来。那血腥的味道让沈剑的大脑一时间有了此刻让他庆幸的空白。
      他听见梦绵等人着急地围了上来,在他耳边呼喊他的名字。然后是圣医的声音把众人喝止开为他把脉。
      接着……是一股熟悉的,淡淡的莲香……沈剑勉强自己打起精神看着那个美丽的男子。唇边划过一抹若有似无自嘲的浅笑。
      “教主。”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月行宫看了他一眼,着实明白这个美丽的师弟此刻的表情很是危险。
      “左护法,圣医和沈剑留下。其他人都出去。”他面无表情地在木椅上坐下,不愠不火地下着命令。
      众人没有忤逆的,就算锦州他们,也只是不甘心地又多在灵觉身边多待了会儿,也终于是默默地出去了。
      “为什么……药……”沈剑目无焦距地看着月水红,灵觉死了,他觉得心里一阵绞痛说不出的滋味。更让他无法明白的是,怎么分明一颗解药,最后却变成了一枚毒药。
      月水红神色复杂地凝视着沈剑,许久,才道:“我说过,这是你我的信任。你先破坏了我的信任,却要怪我?”
      “你!!”沈剑徒然睁大了眼,“难道说,你是故意让我把毒药带给灵觉的?!”
      月水红不语,却更证实了沈剑的想法。
      他也不顾自己此刻的虚弱,霍得站起身来,却因瞬间的晕眩而有些脚步不稳。
      月行宫见穆忆从头至尾都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便说:“事实上中毒是一方面,但真正致命的,却是这个。”
      他走至灵觉身边,轻轻扳起他的下颚让沈剑看到他脖颈上那道桃红色的伤痕。
      当他回过头再看沈剑时,却发现这名十九岁的少年突然笑了起来。那笑甚是哀凄,让他英气俊朗的五官都蒙上了一层悲凉的色彩。
      他的目光从灵觉脖子上的伤痕回到了月水红身上,低声问他:“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事情演变成如此一步?为什么明知在他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却还要生生将它剥离?为什么我渐渐地开始相信你你却一再让我失望?为什么我为了你想要抛弃过去你却偏勾起我对过去的记忆?
      穆忆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你们需要好好谈谈。左护法,我们走吧。”月水红和沈剑没有挽留他们。
      木门被打开,那两人也无声息地离开了。
      月水红起身靠近沈剑,将他轻轻揽在怀中。
      “说爱我什么的,是骗人的吧……”沈剑靠在月水红身上,那让人心安的荷花香气,让他轻声吐出自己许久来的怀疑,“其实在你的心里,我从来都只是个无意义的消遣……”
      月水红的手一抖,沈剑以为他是默认,自嘲地一笑。
      才要再说什么,不想对方先他一步开了口:“……爱,是用心用行动做的。如果我做了再多你也感觉不到,这样的感情,未免太可怜了……”
      “事到如今,你还说这种话?”沈剑的手突然搭上身侧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架在了月水红柔润白皙的颈项上。
      月水红任由沈剑这么做。他微眯起凤眼,就这么凝视着他,什么都不说。
      “我不想杀你的……我不想任何人死……不要逼我……”沈剑长叹了一声,这一声叹息听上去竟是那样沉重,仿佛所有的愁绪都凝结到了一起,越积越沉,浓到化不开。
      他缓缓放下手里的剑,视线落到灵觉的尸体上。
      “我知道我应该恨你……我的家人,我的师兄弟,还有灵觉……不是你,潇潇亦不会死……不是你,我也不会在仇恨的煎熬中度过那么多年……”
      当沈剑这么说时,月水红终于露出了一丝可以称作是讶异与失望的表情。他说道:“那么说……你认定是我……”
      “没错。是你。你爱上我爹却得不到他的爱,所以你毁了名剑庄!你抚养我长大,其实也只是在利用我,玩弄我——说不定你与那个独孤斩邪根本就是串通一气,为的就是让我痛,让我代替我爹赎罪!假意亲近,实际上谁又知道你这样漂亮的外表下藏了多少骗局!够了吗?可以了吗?我可不可以摆脱你?!”沈剑终于吐露了自己许久以来不敢开口说出的话,无视于月水红如同遭受重创的表情,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门边走去。
      耳边却像忽然听到了什么话——
      “……不会的……无法摆脱的……”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一道掌风从后而至,直接了当地往他后颈而来。沈剑本来就气血攻心,只能勉勉强强地避开那道攻击,但月水红跟本没有手软的意思,一招凌空点穴,就让沈剑生生地站在那儿动弹不得。
      月水红朝他一步步地走来,两人近在咫尺。但沈剑却觉得,他们的心,离彼此已是越来越远,有了罅隙。再亲密的情人都有情到浓时情转薄的一天,更何况他们之间又多了性别的一层尴尬。月水红是他该恨的不是吗?要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他的话……沈剑闭上了双眼,他不知道月水红究竟想干什么。但现在却什么都无所谓了……生,或死,是该看淡。那一直以来挂在嘴上的一句“无欲无求”,原来做到竟是这么难的一件事,竟要为之付出如此之多。
      好像被人轻拥住了。
      温柔的唇瓣相触,随之而来的,是一枚冰凉的药丸被哺入口中。沈剑本能地意识到那是什么,心里的苦涩不免又多了一分。
      原来你还是在意我……这药,如果是给灵觉,恐怕我早已能够解脱了吧……
      那唇舌间的馨香离开了,却带不走那种怅然。沈剑任由月水红这么拥着他,听他在耳边细细低喃:“这世界上谁都可以离开我,只有你不能。你为什么要为已死的人难过?为什么要为已经不存在的东西自责?你……我从没想过你竟会怀疑我,可事实并非你所想……你相信我……相信我……从我看见你为了那些人而哭,为了那些人而痛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再也不让你留泪了,更不要……因为我的关系……”
      沈剑睁开眼,正迎上月水红的目光。他无奈地露出一笑:“谎言要是说得不恳切,怎能让人信?”
      月水红震了一震,显然没有料到那昨夜还与平日无异共享温存的情人仅过了一夜竟变得如此冷漠决然,他蹙起了两道细长的眉,道:“原来怎么说你都不信了?”这话也像是他在对自己说的。因为话音未落,他就在沈剑的颈穴轻点数下,让他缓缓地滑落,轻托住他的身体。
      “没想到,还真被她说中了呢……”月水红难掩酸涩的话忽然被一阵清脆的合掌声打断。
      他抬起头,见窗外的大树树枝上,正坐着名巧笑的少女。
      少女见月水红看见她了,便翻身跃进了屋里,轻功了得,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
      “你倒也是真的狠毒,自己的亲儿也下得了手。”月水红冷冷地看着少女,说道。
      “你不也没有保他性命的打算?这个累坠……早在十六年前就该死了!”长得玲珑剔透的少女讲出的话却是无情无义。她瞪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灵觉,又把目光转向了月水红手里的沈剑。
      她的目光一放在沈剑脸上就移不开去,甚至她纤细的食指还悬停在他五官的上方,仿佛描绘一副画卷一样地游移着。
      “这眉,这鼻,这脸的线条,都好像他。只有眼和唇生得不好,像那个女人。”水清荷挑剔着,“而且也像那女人一样,优柔寡断的。看见就讨厌!”
      “你错了,世界上没有人比剑儿生得好了。”月水红拍开她的手,扶着沈剑往后退了两步。
      “哈!‘情人眼里出西施’么?当年他也这么对我说过,可有什么用?一个木青瑜,让他神魂颠倒不顾一切,什么海誓山盟地老天荒——到头来都是空的!他沈尽锋和当年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有什么区别?他沈剑又与他们有什么区别!!”说到痛处,她的眼中寒光乍现,看着沈剑的目光也阴冷凶狠了几分。
      她十指间结出了像蛛丝一样又细又韧的金属丝,看着沈剑的脸,她周身慢慢环绕起一股杀气。
      “若你敢动他分毫,你该知道后果。”月水红警告道。
      女人笑了。许久,她红着眼说道:“你会为他伤心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你的生命里曾经走过沈剑这么一个人。与其等将来后悔,为什么不现在就杀了他?他认定你才是那个杀了沈尽锋和木青瑜,毁了名剑庄的人。你已经输了,你输了!”
      “你也是输家。是谁才十五岁就嫁给独孤斩邪?是谁生下他孩子的同时又仰慕上了一代大侠沈尽锋?是谁赌上了她的一生去实践她的起誓?你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绝情,又可否知道他这样一个心思细密的孩子其实早就察觉出了你的身份?你以为换了一张脸就可以抹煞过去?不可能的,水清荷。”
      “你住口!住口!”她捂住了两耳,睁大着杏眼喊叫道,“不准提斩!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他连灵觉的存在都不知道!他一开始居然还没认出你……他什么都不是!灵觉……灵……我不管!我不管!!”她大声地吼了出来,然后跃出窗外,那疯一样的喊叫声似乎还一直在耳边徘徊缭绕着。
      月水红低下头,温柔地拂拭沈剑的脸颊,柔声说着:“我们不要去管他们,谁都不要管。我们就在水月阆苑这么永远下去,剑儿,你说好不好?”
      ***
      灵觉被圣医用药浸泡在防腐化的药水中,又用玻璃棺封好这才下葬,这是莲教对于一些受人爱戴或是有功绩的弟子才给予的礼遇。他走得安详,在他的一生里,世俗的喧嚣,从来都是与他无关的东西。
      而沈剑,因为圣医说他的病需要与人隔绝治疗,虽然对于一样的病为什么治愈方法会相差甚远心存疑惑,但也没有人不听从穆忆的话。
      于是从水红别院那里有很多传说到了听风雨楼,又有一些消息从听风雨楼传回了水红别院。蜚短流长在水阁回廊里盘桓。说着副教主的病情,教主的寸步不离,久而久之,两人的关系,就成了水月阆苑不是秘密的秘密。
      一切再度被覆上了那层宁静的表象,只是往昔的种种,都已不再。
      沈剑将头侧在一边,推开月水红送上来的翡翠羹,问:“我的剑呢?你把它收到哪里?”
      “过一会儿再说吧,你如今的煞气太重不宜持剑。甚至我怀疑,当初教你剑术,是不是真是一种错。”月水红无奈地放下碗,走到门前。忽然,他好像发现什么似地转身对沈剑说道:“你看,红莲都已经开了。”
      沈剑站起身,也走到了门边,回了一句:“只可惜,‘花无常红,月无常圆’。”
      月水红拉着沈剑在红莲盛放的温泉边坐下,指着那朵最妖娆的花朵道:“很多事物都不能看表象。你看那花多艳,其实半年之前,数它并不起眼。”
      沈剑笑了笑:“你还有心思赏花?身边有个时刻念着害你的人,你心里究竟是怎么做到宁静的?”
      月水红摇了摇头,说:“你并不想杀我。你的眼里心里,全都是绝望。”见沈剑又笑,他猛然间抱紧了他。
      “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真相。只是那个真相现在告诉你,你并不会相信。等我一找到她,我就立即告诉你——此前,你要答应我,不能寻死。”
      “我何曾说过我要寻死了?”沈剑拍着月水红的背脊,轻轻地闭上眼,“就算我不信,你也可以先解释给我听,直到我信为止啊,怎么这么轻易放弃?”
      月水红稍稍离开沈剑,疑惑地看着他再度睁开的双眼。
      “那天你点我穴时我运气抵住了。所以后来的事,我全已经听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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