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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岸锁春船 ...

  •   转眼就是开春时节,我已在相府住了整个冬天。
      渐渐了解下来,他像演技极高的戏子,左右逢源滴水不漏。京城的说书人已经添了好些谈资,关于兰相和他身边那位白纱掩面的女子。
      很难说清公子的脾性。有传闻说他是实际上的朝廷把控者,说皇帝昏庸,若不是兰相辅佐,只怕早已民不聊生。
      人前的公子始终八面玲珑不拘小节,类似初见时那邪魅风流的意味。每当他唇角噙着笑,便是在传达讯息,要么尘埃落定,要么危机来临。
      他说有一种人生是没有余地的,进退之间都是牵连。
      我仍是没有改掉咀嚼甘草的习惯,很难接上话,只好衔着麦秆陪他沉默。
      他一次也没有说起过那个人,有时候我怀疑他是否真的能带我去找到,毕竟如此多面的公子,我根本就只能追随仰望,始终在他身后踩着他的脚步前行。
      跟不上他,就永远无法并肩。
      阿玉没有教过我要怎样去看透一个人的心,何况,我连自己也看不清。
      公子从不讲过去,也不问我的曾经,放佛它们都不存在。他的眸子如同镜花水月,眼底总是一层寒雾霜雪,从未消融过。

      “公子,我想去见迦叶了。”相府的樱花已经冒了蕊,而我,终究是要走出这一步的。
      四方棋盘,他执着黑子的手稍微停顿,又落下一枚。“阿玉,我当你已经忘记了。”
      “没有实现的总叫人记挂着。”我低头看棋局,白子已是四面楚歌。“左右不过是因为那次偶然相助,公子却待我如此之好,不仅一早就还了人情,眼下只怕我反倒欠下不少。”
      “人尚且未见到,便不能算是帮了你。”仍是淡淡的语气。
      我莞尔,“本就是浮萍一叶,若我不提,莫非公子就想让我一直住下了?”
      他的眼神卷过我面上,又轻轻移开。
      “自然是想的。”他说得波澜不惊,我却乱了方寸,指尖白子跌落在棋盘上。
      他忽而握住我的左手,“一早就发觉这里有疤痕,不丑。我说过,太完美的总是不真实,难得有道疤,反而衬你。”顿一顿,“见了他,你还回来么,阿玉?”
      心口开始隐隐作痛。
      除去初遇那晚,公子再未触碰过我。这般骄傲的人,他的世界应该是征服和掌控,如此小心翼翼的询问对他而言并不容易。
      不说挽留,却是邀约。
      他是我年华里的惊艳,就算只是跟随,我也是愿意的,这我一直都知道。“公子,倘若你把一个承诺融进血液里,那么也会像我这样去履行。”
      “不,”他指腹薄茧拂过我的伤疤,“我和你不同,你可以选择。”
      我笑得有些绝望。他完全窥见了我。也许在初见时他就看透了,我可以选择。
      “你可知我为何让你掩面?”公子似是一声轻叹,“因为我以为,遮住了这容貌,你就再误不了谁的心了。往后,就摘了罢。”

      微雨才驻,新月如钩。
      那莲花装点的江心画舫,不似一般船舶那样张扬,并未漆饰耀眼的红色,而是周身青白,铺了淡淡的绿萝底子,再描上纤尘不染的白莲。远远望去,如同清冷明月倒影水中,清秀隽永。
      此时,画舫因着薄薄轻雾若隐若现,荡出水光粼粼。

      “今夜便可见到他。”公子立在船头,氤氲薄雾看似全是为了衬出他美好的侧影,水波在他眼中荡漾,那双眸子澄澈却愈发深沉。
      我知道我一定是受他的影响,学会了从容和淡然。如果之前我还会想起自己是阿卓,那么等见了那个人,我便要彻底忘记姓名。
      “相爷,这人情,还是让我欠着吧。”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圆我心里的谎,我甚至连真实姓名都没有告诉过他。
      他先是皱眉,随即微微一笑,月亮便沉到了水底。

      “相爷,都准备好了,可是现在就带阿玉姑娘去?”就是那日听书时来寻我的护卫景舟,景大哥。
      一丝寒流掠过心头,我抬头去看他,“相爷不去?”
      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他说,“阿玉,我就送你到这里。”
      有什么在心尖断裂,忽然宁愿他像阿玉那样无声息的离开,而不要这样开口告别,不要在面对面之后,残忍转身。

      静静坐在画舫内,桨橹划开水面徐行。
      “阿玉姑娘。”景大哥唤我好几次,我都没有听见。“前面的江心亭就是了。”
      “景大哥,这些日子在相府,亏了有相爷和你们照应着,以往阿玉有不对的地方,请多担待。”其实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不相干的话题。
      “姑娘言重了。属下跟随相爷多年,于公于私都蒙恩不浅。倒不是说好话,是确实未见相爷这样稀罕哪位姑娘。你这一走要是没了归期,可当真要伤了相爷的心。”忠诚憨实的汉子一脸认真,声音不大我却听来震耳欲聋。

      江心亭已近在眼前,夜色中隐约有月白色流影没在其中。
      “对了姑娘,相爷交代务必将此物给你。”景大哥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我,“姑娘只管在亭中等候,自会有人寻来。景舟就此别过,希望……希望姑娘往后还回来。”
      画舫微微晃一下,景大哥飞身跃上系靠在江心亭之下的扁舟,亦是没有回头。

      遥遥岸边似乎响起箫歌,江风瑟瑟。
      打开墨色锦缎,扭花盘扣坠着一枚剔透的金镶玉,一面是阳刻独株兰草,另一面则是阴刻锦绣花簇。这是公子的信物,是他明目张胆却讳莫如深的双面人生。
      我胸腔酸涩,却终是笑着。

      湖心亭精致风雅。凭栏有古朴玉雕,诗画山水相得益彰,想来也是由情趣之人建造的。
      也许是只身的缘故,只感觉漫过身体的风,稍显料峭。
      身侧是一丛棣棠。
      花溪沿岸就有许多这种花,我还清晰记得阿玉的话,那时候蜜色的花瓣努力生长着,层层叠叠争先恐后。她说,“棣棠,蔷薇属,在咱们家乡都唤做黄度梅。”是她说的,家乡。
      现在记起,那是她唯一提及过家乡的一次。

      “阿玉……”身后传来很淡很淡的香,一声呼唤如同梦境。
      猛然回身,阿玉,我竟是又这样不争气地哭了。
      他踏着微凉的月光向我走来,白衣翩然,修长挺拔,似刚从云端幻化而来,风卷舒云般惬意。冷峻的眉骨衬得那双凤眸无比深邃,像碾碎的冰凌水晶,透出不可思议的欣然与温情。剑眉轻挑,月影不经意掠过,唇角弧线微微扬起,静默无声之间蔓延成一抹傲岸的清绝。卓然天成,睥睨众生。
      非要如此安排么?
      阿玉,我的姐姐,我替你来见他了,我替你来爱他了。
      你的迦叶。
      我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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