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白深红》盛世潇文

2、初见

　　S市繁华市中心不远处僻静的小巷街角，“荒城”两个字静静悬挂，古老苍凉的笔风在初冬清冷的阳光下自有一番安平。这是一间咖啡厅，准确地说这是顾梓瑶的咖啡厅。

　　“瑶瑶。”咖啡升腾起的雾气氤氲了女子的眉目，却不难发现她眼底的青黑，即便疲惫却并未让她看着对面女子时的欢喜减弱半分。

　　顾梓瑶仍旧是难见波澜的冷淡表情，却也还是在她眼底看到了平日里决计不会出现的温软。她招了招手，向店员要了一杯牛奶换走了洛雅萱眼前的咖啡。顾梓瑶苍白的脸色笼罩在阳光里，五官较之亚裔人稍显立体，眸色更是难得的琥珀色，加之清清冷冷的气质，像极了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洛雅萱看着眼前的牛奶眉心都打了一个结，再次抬头看向顾梓瑶的时候，大眼睛里水润润的装满了幽怨，哪里还有平日里洛家千金的半分骄纵。

　　“喝完，不然什么都不要问。”顾梓瑶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语气毫无起伏，但谁也听得出那里面的不容拒绝。这个样子的顾梓瑶和在A市时的她判若两人，但却是洛雅萱最熟悉的样子。

　　最后当然毫无意外的是洛雅萱举白旗缴械投降，表情悲壮地将杯中牛奶一饮而尽。心底第无数次懊恼当初是怎么找了这样一个恶魔做朋友，天知道她有多讨厌牛奶的味道。但也不可忽视心底暖暖的感觉，她自然明白这是属于顾梓瑶的关心方式。

　　“你真的不计较这件事了，就这么离开，然后让他们得意地以为自己彻底击垮了你？”洛雅萱正了正神色开口道，精致柔和的面容蒙上了一层淡淡却又不可忽视的凌厉。顾梓瑶离开A市的原因她自然是知道，暗骂那帮人冷血无情的同时又无可奈何顾梓瑶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最后剩下更多的还是对顾梓瑶的心疼，究竟是要被伤到什么地步才能做到这样漠不关心、毫不在乎。

　　“难道还要我和他们上演一场狗咬狗大戏？”顾梓瑶轻笑，声音却是满满的冰冷，“我顺了他们的意离开也免了和他们纠缠，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呢？”她敛了敛眸，很多悲伤不是计较就可以不见，她这样离开也许是他们眼中的狼狈，但于她自己而言她保有了自己的骄傲。

　　“你恨他们吗？”洛雅萱心口一颤，心疼极了她这般凉薄的表情。当初十八岁的顾梓瑶在国外拿了许多本硕学位之后还是选择回去A市正正常常的念大学，不过就是为了楚牧。和顾梓瑶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洛雅萱当然明白能够让顾梓瑶做到这般的人于顾梓瑶而言有多大分量。那个人据说是她十二岁时唯一的温暖，可是谁又能想到那个人最后还是辜负了她的这份珍视。

　　顾梓瑶摇了摇头，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人：“十年前的顾梓瑶恨不得将他们切骨剜心，但现在，毕竟已经是十年后。”最后几个字说的太过清淡。

　　“瑶瑶，”洛雅萱沉默了片刻，唇齿间缓慢而又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我都在。”

　　顾梓瑶眸光亮了亮，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应好。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半年漫无目的的旅行之后，没有登上航班回去那个没有争斗的庄园，而是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因为，这里有一个一直陪伴她的人，而她也知道这个人现在很需要她。

　　“你那边怎么样了？有需要就告诉我。”

　　“唉，老大，真是白白浪费了你的商业敏感天赋。”洛雅萱没骨头一样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脸上是淡淡的可惜。

　　其实洛雅萱比谁都明白顾梓瑶有一个如何变态的头脑，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去追求最好，似乎印象里她一直都是只要差不多就可以了。她可惜她一身才华却只想追求做一个普通人，她可惜她明明那么好却总想着遮掩到平凡的不能再平凡。她也许又不是可惜只是心疼，心疼这样一个顾梓瑶掩掉一身风华只是为了追求纯粹——纯粹的感情，不牵扯外在。

　　顾梓瑶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不作为只是觉得没意义。”其实想想这些年除了刚开始到国外那几年一心想着要报仇，后来就完全没有追求了。她始终对生活缺少一份态度，也正是因为没有那份态度让她能在别人予取予求任意揉搓的时候还是可以漫不经心的离开，但同样，因为没有了这份态度，她原本一心坚定的仇恨此时此刻也少了其本身所能够给予她的热情。

　　也许别无所求只是害怕付出的太多到了最后收不回来，怕那些年的固执最后只能成为她生活里的一道裂痕，就如同曾经的她对A市怀有的期盼。

　　“瑶瑶，最近有好多人和我打听你的……”洛雅萱话说到一半就被手机铃声打断了，看了看上面的来电显示，嘴角莫名地抽了抽，抬头对上顾梓瑶的视线时格外心虚。正巧唯一的店员小诺过来叫顾梓瑶去签收鲜花，顾梓瑶便也打消了疑惑，起身跟着小诺离开。

　　“宸哥哥？”洛雅萱目送顾梓瑶的背影消失，这才长呼一口气接起了电话。

　　“……”

　　“嗯，是在荒城。”

　　“……”

　　“那个，”洛雅萱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问，“你确定？”还没等到那边回答就不期然的透过玻璃窗看见荒城门前长身玉立的男子，立马迅速改口：“我马上就走。”

　　顾梓瑶签收完长期订购的鲜花，捧着一大束玫瑰回来时，正撞上慌慌张张离开的洛雅萱，扬了扬眉，直觉告诉她洛雅萱今天很不正常。

　　“瑶瑶，我爸喊我有事，我先走了哈，电话联系。”

　　“路上慢点。”顾梓瑶随口叮嘱她，也没有要询问什么的意图。

　　洛雅萱应下就走，转身之后才吐了吐舌头，脸上满是获刑释放的庆幸。瑶瑶，别怪我出卖你，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

　　苏景宸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女子穿着宽松的白色针织衣坐在初冬的阳光里微微垂头，漆黑如墨的发丝倾洒满背，耳际垂着几缕青丝微微遮挡了侧脸，白皙的手握着半开的红玫瑰认真修剪，那般妖冶浓艳的花朵都没能夺去她半分光彩。

　　即便身处几米之外，苏景宸还是很清晰的体会到从女子身上蔓延开来的一丝丝愉悦，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他见过太多美人，更见过太多姿态，然而这世上恐怕只有这一个人，什么也不做就足以影响他的喜怒哀乐。这些，他很久之前就知道。

　　他缓步走过去，坐在顾梓瑶的对面，要了一杯拿铁。

　　顾梓瑶闻声抬头，微微诧异，她不得不说这第一眼只让她不受控制的想起了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黑色大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的白色V领毛衣，半靠在沙发上毫无顾忌地直视她，眉目如画的面容，慵懒又不失优雅的举止，像极了末世走来的世家公子，温和不带一丝凌厉。然而当顾梓瑶装进那双微挑眼角的眼眸时，刚刚的所有评价全部被推翻，脑海里只浮现了两个字——危险。黑色的瞳孔深邃如渊，翻卷着众多情绪却又一种也不会让人捕捉到，若非历世已深的人，绝不会有这样的姿态。

　　苏景宸显然被她一刹那的愣神取悦，笑声欢愉。

　　顾梓瑶没再理会他，低头继续修剪花朵，刚刚的那抹诧异就如同幻觉一样，丝毫没有身处诡异气氛的自觉。

　　“你太瘦了。”良久沉默之后苏景宸开口，声音如同清流一般让人通体舒畅。

　　顾梓瑶心头一跳，手指险些被花茎上的刺划伤。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时常有人对她说起，但从没有一个人能这样平静地表述，却又让人错觉话语背后是浓浓的化不开的深情，毫不掩饰的心疼缠紧了顾梓瑶的心脏，让她突然间很想落泪。她没抬头，有些害怕对上男人的目光。

　　“顾梓瑶，”苏景宸低声念出她的名字，停顿了片刻又说出了下一句，“我是苏景宸，你要记得。”

　　他说，我是苏景宸，而不是我叫苏景宸。

　　他说，你要记得，而不是认识你很高兴。

　　顾梓瑶一时失语，似乎无法招架这样一个内敛着全部气势却又简简单单让人体会到其内藏着的深沉的人。

　　“嗯。”顾梓瑶将手里冶艳的花朵放在桌上，看着他说，“我会记得。”

　　“小丫头，你一定忘了我吧。”苏景宸无奈一笑，但到底带着几分纵容。

　　顾梓瑶又仔仔细细将他瞧了一遍，但仍旧没找出分毫熟悉感。心想总不会是她忘记了吧，这样的男人任谁见过一次都不会忘记的吧。她冲他眨了眨眼，颇有些遗憾地回答：“也许吧。”

　　陌生感好像一瞬间消融了很多。

　　顾梓瑶在桌上将玫瑰摆成了许多形状，再拿手机拍下来。期间还偷拍下他执着杯柄的手，修长白皙，如同造物主最完美的作品。

　　苏景宸自然察觉了她的小动作，也只是纵容的看着她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仿佛只要这样没有交流的陪伴着就足够将他冷寂多年的心融化：“时常这样一个人？”

　　“也不是。”她摇了摇头，难得地解释，“平时不知道要干嘛，也有人喝东西的时候会拉着我讲一些故事。不过今天刚到了鲜花，很开心。”

　　“很喜欢红色的玫瑰？”苏景宸拿起一朵玫瑰放在眼前把玩，顾梓瑶鬼使神差地按下快门键。暗道，真是让人嫉妒的姿态。

　　“嗯。”顾梓瑶从容地将手机收起来，丝毫没有偷拍了别人稍显愧疚的自觉，喊来小诺又要了一杯牛奶，才又补充道，“固执又明艳。”

　　“不错的形容。”苏景宸随手翻开在一旁摆放的图册，那些安然醉人的风景集结成册，像是全部美好的汇聚，这些东西也曾给过顾梓瑶希望，让她觉得这个世界不至于让人绝望。

　　顾梓瑶托着下巴想他会是做什么的，想来想去也只觉得会是一个商人。然而她从来没见过这样漠然处世的商人，想到这儿不由得弯唇，若是任由他这种态度去管理公司，会不会很快倒闭。但到底也只能腹诽一下，毕竟也只有这样看不透的人才更可怕，也更适合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

　　苏景宸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皱了皱眉，调了静音，任由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的兀自循环，始终没有接听。

　　顾梓瑶正捧着牛奶发呆，他突然将目光从图册移向她，嘴角挂着狡黠的笑：“和我出去转转。”

　　顾梓瑶有些愕然他的表情，但回过神来依旧保持着清醒冲被冷落的手机扬了扬下巴，他将手机拿起来放进口袋：“今天不想理他们。”然后起身向她伸手，就那么自然的将他的手摊开在她面前，好像做过无数次一样。

　　对着眼前那只漂亮的手，顾梓瑶不由怔忪，但也只是点了点头起身。在她看来将手递给一个人代表着交付，而眼前的人显然和她没有那么深的维系。

　　苏景宸也不见尴尬，自然地收回手，走去吧台结账。顾梓瑶拦下他：“我请了，见面礼。”苏景宸没有争执，似乎很乐见她的表现，又或者这样可以让他觉得他们变得亲近了。

　　两人相随着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