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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见桓郎误终身 ...

  •   书院里潜心修读了一两月,没有再跟着寐景出去闲逛虽然无聊,却也实打实的学了不少东西。期间还由于表哥的无敌魅力与一群莺莺燕燕迅速结识,凭着天生微笑的面相赢得不少世家姐妹的好感。

      “谢家妹妹,卫郎与你可有婚约?”这算是我回答过次数最多的问题,纳兰家的大小姐纳兰玉一脸紧张地看着我,仿佛我只要点头她就会立刻跟我翻脸。纳兰家族武将出生,脾气略为暴烈,让我一阵害怕。

      我摇摇头。

      “那为何卫郎对妹妹如此偏爱,即是表哥表妹亦稍显……”杨氏二小姐杨匪语发问。

      他是尚书郎之子,我出生名门谢家。按理二人应自小定下婚约,便是世人眼中最般配的一对。

      从来女早熟。当表哥还是个天真的少年,比他更小的我却已明了这花团锦簇下的利益使然,对他不冷不热。他总是撅嘴看着我埋怨:“喂,你是我以后的妻子啊,我会好好待你的,你就不能对我好点。”我平静地抬眼:“我不是。”“喂,你不信我?”他真的怒了,伸手拉了拉我的辫子,我疼得眼泪噗的一下流了下来,却仍倔强地仰着头:“我只信我自己。”他一怔,松开手失魂落魄地走了。年长些他便成了著名的公子少棠,京城少女的卫郎,乘羊车入市,见者皆以为玉人,观之者倾都,谓之风神秀异。自此再没提过此事,却待我一如往常疼宠。

      “因为表哥幼时总欺负我,如今觉得亏欠了我,便待我极好。”

      众人一副恍然大悟却又带着丝丝怀疑,后来便常常借我之手向表哥传递心意,心意我送到了,点心和瓜果也被我吃得一干二净。

      年试的日子转眼即至,两人一组,分考文韬武略,最后由皇帝亲自选出文武状元,可谓荣耀至极。

      抽签分组结果公布后实为惊喜,寐景抽到的是桓家七郎桓玄,我抽到的是小魔王上官瑞,一个搭档是文之北斗,一个搭档是武之猛将。我们都暗叹运气好,至少名次上不会很难看。

      试前放假三日,以休养准备。寐景欢欢喜喜地去找沈赫咺,父亲将我叫到书房。

      “儿可知世人对我王谢两家如何评价?”

      “山阴~道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

      “可知如今之评价?”

      “儿不知。”

      “世人皆传,王与马,共天下。”王是王家,马是皇家即司马家。

      谢家与王家一直成势均力敌之势,如今谢家竟然已败落至此?我一愣,抬起头来。

      “你年龄尚小,本不该与你说这些,只是朝中局势千变万化,儿的一举一动牵扯甚广。”父亲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后日的年试,望儿尽全力,切勿藏拙。”

      我一惊,忙敛袖道:“是。”

      原来后日贵族子弟间的考察,也成了几大家族棋盘上的棋子。

      这一日上官瑞穿的英姿飒爽,没有眼泪的他看起来英俊异常,鉴于他曾在我面前流泪他十分羞愧,便不与我说话。我也没有主动挑起话端,只盼他能发挥正常,我虽然对朝堂之事似懂非懂,也不想让爷爷失望。

      第一局比试我们迎来的是纳兰兄妹。文试上我赢得十分轻松,我出了一联便让纳兰姐姐面露难色:读三苏、诵三曹、研三袁、探三玄,志求三乐。她也是个豪爽之人,直接认输,我便笑吟吟地诵出下联:温四史、展四库、惜四孟、度四美,心羡四君。她连连称赞,心甘落败。

      几个回合后上官瑞便将枪尖抵住了纳兰公子的喉。他收住枪势,利落地拉他起来,眉眼沉寂,薄薄的唇,色淡如水,我想他长得这副样子应该正是寐景喜欢的那种长相,只是刚好寐景先喜欢上了沈赫咺。

      三局也赢得稳稳当当,有惊无险,虽然我和他还是没有什么交流,但是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和我一样的志在必得。难道他也接到了和我一样的家族使命?

      第四局我遇上了我的表哥,文采和桓七郎不相上下的公子少棠。一袭青衫,容仪如玉,明净柔和,有着说不出的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眉眼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有人说,若不是公子少棠向来闲散,不拘于名,文韬院的头筹不一定能归入桓七郎之手。

      而我的文略大半是从表哥和爷爷那里汲取而来,要想赢过表哥几乎不可能。他向我眨眨眼睛,我顷刻明白他也接收到了爷爷的指示。

      公子少棠是不屑于假装技不如人的,他淡淡地对着陈夫子说:“自古兄长如父,哪有父女相杀的道理?”

      说罢毅然离去,嘴上挂着闪烁笑容,想必是因为能在口舌之上占我便宜而洋洋自得。他走后围观的莺莺燕燕们齐齐娇呼:“卫郎真乃大丈夫也!”

      与他一组的王五郎本也是武艺高超,此时见他一走便也留不住脸再继续比试,不发一言地走了,想来心中定然憋屈得很。

      上官瑞见赢得如此轻松也没多发一言,沉默地擦拭着手里的长枪以待最后一场。

      我早就知道最后一场会是谁。年纪轻轻便有文坛北斗之称的桓氏七郎桓玄,只要站在场上便无人会专心与其比试的王家大小姐王寐景。

      我甚至知道结局是什么,我虽不一定会输给桓玄,却也赢不过,而上官瑞遇到寐景,结局是怎样大概也有数了。可即便如此,身为谢家嫡女我也不能放弃。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之前一直藏拙的我如今显露了平时不为人知的一面,寐景会不会认为我欺瞒了她?

      今日的雪下得极大,台上的看客们都是身份尊贵、才华横溢之辈,还有天子坐镇,用这首诗来形容一无不妥:
      密雪分天路,群才坐粉廊。
      霭空迷昼景,临宇借寒光。
      似暖花消地,无声玉满堂。

      寐景着了一身红衣,也只有寐景能把红衣穿到这样空灵了,举手抬足,一颦一笑,都熠熠生辉。

      连我都看痴了,以至于忽略了她旁边的那个人。

      “谢氏凉辰,我记得你。”未行冠礼的少年乌发束着白色丝带,一身雪白绸缎,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就像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一样。

      我以为他不会记得我的名字,因为自从我进入书院以来他从未与我交谈,当我不存在。

      陡然听见他叫我的名字,我慌乱地退了一步。一直以来,有人叫我谢小姐,有人叫我谢姐姐,有人叫我谢妹妹,表哥叫我小辰,从未有人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过我。

      我仰起头来看他的脸,突然发现他的眼睛似曾相识。

      --“辰儿,过来见过桓小公子。”面前的小女孩并不很漂亮,但是异常的白,白得都淡化了她的五官。

      --“你就是谢凉辰?怎么是个女的?”小公子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他一脸惊讶,之前还听母亲说谢氏嫡孙谢凉辰以后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女的怎么了,谢道韫出口成章,李清照的词千古第一,长孙皇后尝著有《女则》三十卷,尚有翰墨存世,萧燕燕辽景宗之妻,圣宗之母,促进民族和解,她们都是女的。”小女孩因气愤于心脸上染上薄红,看起来竟让人移不开眼。

      --“好厉害的女子。”

      我的心脏突然被重重地撞击了,然后蓦地语结。

      我终于明白了寐景的心情,不是早,也不是晚,是这样的一个瞬间,被结结实实地击中了。

      清风秀骨,空灵索然。

      他有琥珀色的眼眸,深,柔,暖。

      空气中带着很多芬芳的味道,所有的喧嚣都隐退了,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

      寐景走到我面前时,我还恍惚地盯着他。难以置信。

      “原来你还不认识灵宝啊。”

      桓玄,小字灵宝。原来寐景和他这一路并肩作战已经这么熟络了。

      我傻傻地伸出手去。

      “你好。”我说。

      他微微抿嘴有些戏谑地笑,伸出手来,在我的掌心拍打了一下,你好。

      他戏谑的笑容让我开始懊恼自己,懊恼自己呆滞的表情,木然的动作,懊恼自己怎么会傻傻地伸出手去说你好。

      在他看来,我一定是一个冒失,呆板,无趣的女子。

      有很多的情绪,如今日的飞雪一样,在我的脑海里,飘来荡去。那些年的我不知道,永远两个字,十二划就写完了。我不知道的还有,命运会给那个人,安排更好的人。

      表哥的脸曾让我垂涎不已,可桓玄的脸带着绝杀的杀伤力,就那样一路杀到了我的心里。

      我觉得自己变得不一样了,呼吸不一样,心跳不一样,怎么也静不下来,静不下来。

      原来,喜欢是这样猝不及防的一件事。

      第一场,便是我与桓玄的比试。

      我终于还是记起了我的使命,把心绪从桓玄身上离开。

      像以前一样,他极有风度地选择了我最擅长的一门——琴作为我们的比试内容。

      我的琴是表哥一手教出来的,这把九尾琴也是表哥花重金为我求得,送与我作十四岁的生日礼物。

      我低着头,把琴就放在几上,然后,右手轻拨琴弦。

      随着一连串轻悠飘转的乐声响起,看台上的人群瞬时安静了下来。

      我没有抬头。

      右手轻勾淡挑,宛如流泉清风的琴声,便如天空上的明月,悄然而来,无声而溢,极尽清华。

      后来我从纳兰玉的口中得知当时我的情状:那时的谢氏嫡孙女,只是专注地望着塌上的琴,清澈的五官,在那一刻宛如宁静的春水,于树荫下,荡漾着潋滟透彻的光芒。这是一种清澈宁静,与旁边红衣艳丽华美的寐景一道编织成无与伦比的美景。

      不知不觉中,众少年都看痴了去,也听痴了去。这些华服子弟,他们地出身,注定了他们的修养。在平日里,这琴棋书画就算不精通,涉猎是一定要有的。

      那时琴声一飘来,他们便马上感觉到,这曲琴音非同凡响。

      一个未满十五岁的小姑娘,这一手琴曲,弹得飘转明快,流畅如风,泱泱荡荡中,透露着一种无拘无束的欢喜和从容,如春风般飘荡,如流泉般辗转,清正优雅空灵。

      这等琴技,实已不输于桓玄。

      不知不觉中,所有的人都昂起头,场上几人更是闭上了双眼,静静地倾听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流水一般的琴声渐渐飘散,渐渐转为虚无。

      我慢慢抬起头来,无视一缕调皮的碎发散落脸颊,眼波一转,极深极静地看向了桓玄。

      四目相对。

      我冲着他,有点羞涩,也有点欢喜地一笑,然后垂下双眸,徐徐说道:“重见君子,不胜欢喜。”

      “我输了。”他轻轻说道,“透过谢小姐的琴音,我已入公子少棠的自在之境。虽羡慕至极,无奈身在红尘局中,不得脱解,枉为君子。”

      我直视着他,以一种认真却又自然之极的态度说道:“桓哥哥,你看那白云何等自在?想来没有暴风,它是可以永远这么自在下去。可暴风一来,它要么把满腔郁愤,化身雨箭,清洗大地。要么,它便在那里,风吹散了也罢,风把它卷成乌云也罢,化成雨也罢,只要它记得自己本是天地间的一片闲云,便能真自在。”

      看台上,卫少棠黑不见底的明眸慢慢弯成了月牙儿。然后,我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道:“以我看来,七郎和表哥,都是世间真丈夫。”

      “真丈夫,这世间不多矣。”

      文试我胜,本是意料之中。早料定桓玄会选择我最擅长的琴,若选棋、书、画任意一样我虽有所涉猎结局都必定惨败。早料定他听完我这一曲表哥新作的《高山流水辞》必定认输,不是他输了,是他很难赢,他不想为难我这个小姑娘必然会先认输。

      我成了太熙四年的文状元,以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的身份获得了天大的荣耀。皇帝亲自将赫赫有名的姬夫人的紫薇笔御赐给我,夸赞了我的爷爷谢丞相和父亲谢尚书,还有我的姑姑谢贵妃。我的族人都向我投来肯定的目光,而我最好的朋友冷漠地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

      我会好好跟她解释。虽然那一瞬间我的心痛得要死。

      接下来是武状元的争夺战。上官瑞和寐景两人对立,却都没有先动。

      寐景手上那条长长的银鞭深入大雪,我记得那条鞭子是天坛山顶赤银熔炼而成极为不易,我还记得那条鞭子是上官瑞送给寐景的无数礼物之一,寐景曾经用它打过上官瑞的肩背。

      上官瑞动手了,他拎起他的长枪健步如飞地冲过去,那样凛冽的架势忽然改变了我之前的预想。这一次的上官瑞,和以前都不一样了。

      寐景也看了出来,先是一惊,然后敏捷地闪开。姑娘练的武功多属阴柔,无法与上官瑞正面相斗。

      大雪纷乱中上官瑞步步紧追,目标似乎不是寐景,而是寐景手上拿着的鞭子,两人飞快地过招,看得我眼花缭乱。也不知道多少个回合之后,我听到了碎裂的声音慌乱地起身,看见寐景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碎裂的是寐景的鞭子。那条赤银熔炼的鞭子在上官瑞赤金打造的长枪下折成几段,我甚至怀疑上官瑞在送寐景这条鞭子的时候就已经预想了今天的结局。

      寐景的一只小手扣着上官瑞的咽喉。

      上官瑞要回了他的鞭子,寐景要了上官瑞的命,寐景赢了。

      落败的人一身黑衣,静静地转身离开。旁边的人为他高高撑伞。

      不知何处,有风吹过,额前柔顺的发丝飘起,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黑色的发映着漆黑的眼眸,仿若晶莹的黑曜石。

      上官瑞最终还是离开了寐景的世界,寐景也看出了他的坚持和舍弃,去送他,伸出手来跟他握手,她说,对不起,以前我太坏了。

      他是在寐景那里懂得了,喜欢一个人是很辛苦,很辛苦的一件事。

      所以终于有一天他成熟了,明白了,懂得了如何好好去爱,懂得怎样的人才是应该去爱的人。也会有担当,有责任,懂得把不能实现的梦境放在心底。而她会给那个人一个骄傲的背影,再偷偷回头看他。那曾经是他们和我们最美好的年华和回忆。

      王氏家族亦欢欣鼓舞。皇帝赏给寐景一对据说失传已久的峨眉刺,造型小巧,威力甚大,十分适合女子使用。赏赐的时候年已不惑的陛下也像十几岁的华族少年们一样盯着寐景出了神,总管太监在一旁低咳他才反应过来,讪讪地放开了寐景完美无瑕的小手。

      谢恩之后她没再看我一眼,我们的关系有史以来第一次僵化,让我莫名地不安起来。

      太熙四年是神奇的一年,那一年繁荣盛极,两个小姑娘千般荣耀加诸一身。那时的儒家思想已受到强烈冲击,人民的思想大大解放,对女子当状元赞不绝口。有著名画师受命作了一幅《女状元图》,画上的两位女子一明眸倾城,一浅笑温良,附有题词:流年偷作寐如景,天下如歌辰非凉。

      只是世人对我们的评价截然不同。谈起惠安长公主爱女王氏,人人避如蛇蝎,此女容貌近妖,喜弄棍棒,喜惹少年公子,虽家世尊贵,却非善类。而谈起谢丞相的嫡孙女谢氏则人人交口称赞,此女容貌清丽,遵礼多才,虽年幼然气度从容,比起其以才艺双绝著称的姑姑谢贵妃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京城的贵妇聚会中流行这么一句话:娶妻当娶谢家女。

      我那时以为这次的荣耀不过是几大家族暗中做手脚最后把我和寐景推向世人,给王谢两家增光。多年之后我才明白,那时的谢家非但没有败落反而势力剧增,他们决定下一盘很大的棋,把我这颗棋子推出不过是为了两个字:欲望。

      而带给张扬却倾城美丽的寐景的,则是一场始料未及的灾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一见桓郎误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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