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爱情》邓迟

1、第 1 章

　　一阵秋雨一阵凉，下了一场冷雨之后的南方也变得凉飕飕的。道路两旁的树木还是叶满枝头，绿意盎然，没有丝毫的入冬氛围。如果不是这场雨的降温，恐怕街头的人群还是穿着短袖。
　　韩璐有点后悔，今早出门的时候应该穿长袖的。停车场离单位的大楼有大概100米的距离，下了车就打了个寒颤。正准备快点往单位走，在旁边车位有部车正准备倒车进来。
　　“韩璐”，车窗摇下来，驾驶位上的人满是惊讶地叫住她。
　　韩璐侧过身子去看车里面的人，愣了一会，才扯扯嘴角：“大陈？好久不见了。”叫住她的人是她的大学师兄陈年，同专业的，早她一届。
　　陈年泊好车，走到她身旁，像个兄长般拍拍她肩膀，“比念书那会要成熟些了。”
　　韩璐笑笑，“都老姑娘一个了。”两人往停车场出口走，一阵风吹来，韩璐搓了搓手，“你来这边是有何贵干？”
　　“到统计局的，他们有个系统平台要我们这边技术支持，上周公布我们中标的。”顿了一会，陈年拿出名片递过去给韩璐，“我现在这家公司。”
　　韩璐接过名片一看，“混得不错啊，都是总经理了，这公司你开的吧？”打趣地一拳推在他肩膀上。
　　陈年略带点狭促地笑笑，“小公司，没多少人，主要是做数据处理平台。”跟他们以前学的专业还算对口，现在做的系统也主要是用于数据分析。
　　韩璐也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名片递过去“我就在统计局，现在人口处混着。”这圈子还真不大，读统计编程专业的，来来去去见着同专业的人几率还是很大的。她知道局里面上个月发布了招标公告，上周公布的中标单位，没想到居然是认识的人。早些年偶尔从李冬那里听到陈年的消息，随着李冬全家的移民，也就再也没有听过陈年的名字了，其实她是从来没有也不敢再奢望还会有见到陈年的时候。
　　陈年看了眼名片，“得，我们一下子都成了合作单位了。”他倒是挺欢乐的，遇到自己师妹在合作单位，叙叙友谊也还是件乐事。
　　这个招标是规划处主持的，韩璐陪着陈年到规划处那边坐了会，给规划处的同事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师兄，就回了自己办公室。这事自己也插不上什么手，只能介绍一下，工作开展得顺利些。
　　她回到自己办公室，坐下来发现似乎难以进入自己的工作了，一份材料摊在面前，半天都没有看进去，半个小时了还是停留在那一页。脑子里面想的全是陈年和柳絮的过往，还有自己那些懵懵懂懂的情愫。有人敲她的桌子，“韩科，你该不会是想把这个文件背下来吧？”抬头一看，是同科室的黄依依，催她快点看了审批，好拿过去发布。黄依依看她这个上午似乎心不在焉，估计着是遇到什么事了，“你看那页A4已经半天了，给我吧，我看一遍，没什么问题就拿过去公布了。”她把文件一合，递过去给黄依依。
　　她这是怎么了？陈年又不是自己的男朋友，跟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啊，也不是什么有社会影响的大人物，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校友罢了。尽管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着，脑子里还是一片浆糊。正想着的时候，陈年就站在办公室门口叫她“韩璐”，见她没反应又叫了一声，韩璐抬起头来，看到给自己大脑造成混乱的家伙就站在眼前，“我来跟你打个招呼，我回去了，今天很愉快，一切顺利，谢谢。”他很有礼貌地道谢，朝愣在那的韩璐挥挥手，走了。
　　韩璐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应给谁听的。

　　韩璐大一的时候，是个安静的女孩子，大多的时候喜欢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看书，主要是想快点把四六级摆平。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图书馆外面的银杏树变黄纷纷落叶，偶尔一点风，带起叶子翻飞在空中，旋转了好几圈后才落到地面，地面上也铺上了一层落叶，看上去金黄金黄的。韩璐坐在三楼靠窗的位置，看着一片叶子在空中下落的过程，再一转头，对面已经坐了一个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她看向对面的时候，这个男生也抬头看她，相视一笑。午后的阳光给他的身影镀了一层光圈，韩璐看到的是一个俊朗的男生，在一片金光中冲自己笑，心头似乎有花朵在开放，这样的午后真美。
　　做完了习题，她从书架上抽了一本诗集出来看，一下子就被里面的花体吸引了，在稿纸上也试着写花体英文，把诗集上的话抄下来，但效果不是很好，与书上的效果相差甚远。对面的男生似乎发觉她在练字，又不得要领。“你起笔的时候把点落得偏右一点，字往右偏，笔画往左走，实施这样构字。”他给了一些提点。
　　韩璐试着这样写了，还是有些奇怪，字仍然不好看。对面的人拉过她的稿纸，把她上面练习的句子重抄了一遍，很好看的花体字：Love is a vine that grows into our hearts.卷起来的末笔如同蔓藤一般，形成一朵花。
　　就如同那诗句一般，好感在韩璐心里蔓延着，那个午后，坐在图书馆散发着金色光晕的男孩，就这样落在了她心里。
　　一个月后，系里面有个讲座，全系的人陆陆续续进场。韩璐刚坐下没多久，旁边的空位就坐了一个人。“是你？”旁边的人跟她搭讪，是那天教她花体字的男孩。
　　韩璐似乎听到了花开的声音，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你也是统计系的？哪个年级的？”完了，又补充一句“我是大一的，你应该是我师兄吧？”
　　男孩笑笑“我高你一个年级，看来我们是正统的师兄妹啊。”带出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韩璐心里想这么好听的声音，该是一个很爽朗的个性。
　　“师兄，正式问好，我叫韩璐。”她大方地介绍自己，她都觉得自己当下表现得是落落大方的，为自己高兴着。
　　“师妹好啊，我叫陈年，不过你可以叫我大陈，我的同学都这么叫的。”陈年把椅子上的扶手拉起，形成一个挡板，把书和笔记本放好。
　　过了一会，陈年又问她“还在练花体字吗？”
　　她摇了摇头，“那天也就只是一时兴起闹着玩的，不过谢谢你。”她发现他的侧脸的线条很好看，鼻子很挺。他看着会场的讲台，点了点头。
　　那天的讲座到底是什么内容，韩璐一点也不知道，甚至出了会场连讲座的主题都忘了。整场讲座都在想着那个好看的侧脸，却又不敢转过去看。脑子里一片宁静，无论是主讲人在台上的讲话，还是会场里面同学们的掌声，统统都听不见了。她似乎感觉这个世界就两个人坐在花地里。
　　后来两人陆陆续续聊了一点内容，交换了联系方式。许多同学都盼着讲座快点完，但对韩璐而言，这个讲座实在是太短了，只有两个小时。
　　回到宿舍，韩璐问李冬认识不认识陈年，“认识，他们宿舍一哥们正在追我，我也就知道一点陈年这个人，据说是个才子。”李冬停了会，问她“你看上他了？”
　　韩璐赶紧否认说没有，只是今天讲座坐在旁边而已。李冬叹了口气“防火防盗防师兄，不过这陈年你就不用防了，有女朋友，就是经常主持学校晚会的那个柳絮。”李冬当然能看出她略带掩饰的表情。
　　“哦，我也就只是问问”她低低地回了句，接过李冬递过来的牛奶糖，嘴上是甜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涩。
　　后来，见面的机会也多了起来，同专业大大小小的活动多，能经常见着，跨级的专业选修也能见着，光是苏准的饭他们就吃过好几次。苏准在追求李冬，经常拉着两个宿舍的人一块出来吃饭，等他们成了，大家都成了电灯泡。
　　每次见着陈年，她总是想多看两眼，但又觉得看了只是给自己徒添苦闷，可还是会忍不住去看。他在听课的时候，是很专心的，做笔记的时候不多，偶尔会在笔记本上记下一两条公式；他吃饭的时候，总是高兴地告知大家启动吧，他似乎不喜欢吃芹菜；他接听柳絮电话的时候，温柔的语气，面部的笑容也跟跟暖和，让人沉溺。
　　后来几年，两人更是熟络。
　　“大陈，你去年编程课的作业借我用把，我现在来不及把那些式子写代码了，下周就要交了。”
　　“大陈，我帮你把这个系统跑一遍。”
　　“大陈，晚上一块吃饭，跟你女朋友请个假。”
　　“大陈，我进入复试了，谢谢你的资料。”
　　“大陈，……”
　　她越来越觉得这个男孩好，他对女朋友总是温和的，他关心女朋友的功课，关心她的吃饭，女朋友的一个电话，他可以立刻赶过去。这个完美男友的形象总是萦绕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一直到毕业，韩璐也没有把这个别人的完美男友从神坛上赶下来。

　　周末接到陈年的电话，约出去吃饭。韩璐几乎没有什么纠结就答应了，自己在家反正也很少开火。挂电话前，韩璐本想问对方会不会带女朋友过去，又觉得不合适问这个，便算了。
　　出门前接到韩父电话，说他的车子拿去做保养了，先送他去见朋友，回的时候来接他。韩璐送完父亲，到酒店停车场的时候，刚好看见陈年下车，按了喇叭后，陈年看过来，一瞬间，韩璐居然有些慌张。挂了档倒车，却发现方位感瞬间降低了，市区的车位本就是一个挨着一个，不会有太宽阔的空间。陈年的车旁边那个车位也不宽，她也不知当时怎就那么慌，一脚油门，听到一声闷响，车尾碰到了他的车头，赶紧踩了刹车后，下车一下，陈年那个车的车灯碎了，右翼有点凹进去。站在旁边的陈年无奈笑笑，自己上了韩璐的车帮她倒车。
　　他坐上驾驶位的时候，看了眼副驾驶位上的那件男士夹克，眼神似是有些暗淡。
　　很快就把车停好了，他站在车前，双手抱臂“韩姑娘，你还真是个脚下生风的主啊，那一脚油门下去……”
　　韩璐堆上笑容，讨好地说“主要是见了帅哥，迷了心性了，脑子里全是帅哥的脸，根本容不下车位了。”伸手拽了他一下，示意往电梯口走。
　　陈年边走边说“幸好我今年的保险还没有用过”。
　　韩璐拿着菜牌看了会，“菇炒牛肉，呃，这个牛肉千万别放生粉……”
　　包厢里很安静，陈年听到她点菜的内容，手上握着茶杯的手略有抖动，这是他们念书的时候经常一起到外面下馆子，他每次要点炒牛肉的时候都是这样交代来点菜的人的，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记得。
　　点完菜后，点菜部长出去后，他看着她“这些是你的习惯，还是因为照顾我的口味？记起了我们以前的点菜规矩？”
　　其实这些倒不是韩璐刻意去记住的，只是一直以来都这样，她也就习惯了，这种习惯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只是一直都这样做。还有类似的小习惯，比如分析数据的时候也不管是什么数据，先生成一个散点图看看。有时候她自己也会去想这些习惯跟陈年有关系吗？她很经常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为自己觉得舒服还是为了让陈年觉得舒服而养成的习惯。就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爱上了陈年还是爱上了陈年的爱情，陈年那完美的爱情。
　　“可能是我自己也不喜欢放那么多生粉吧。”韩璐抿了一口茶。“柳絮还好吧？你们结婚了没有？”
　　“我和柳絮”，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停顿了会，“分开了”。他的目光转向窗外。
　　她觉得陈年所有的光芒都在那一刻暗淡了下去，她也一样。她放佛听到一个美梦破碎的声音，曾经陈年和柳絮的才子佳人神话是那么美。而现在那个完美的爱情故事却终结了。
　　韩璐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就像小时候交上去的美术作业，自己是觉得画得很好了，但得来的是一个很低的分数，因为老师不觉得画得很好。
　　“对不起”她或许不该问这个事情的。
　　陈年点了点头，给她添茶水。反倒是有点安慰她的意思“我还有很精彩的人生。”
　　在A大校园里，无人不知有这么一对才子佳人——陈年和柳絮，两人走在校园里就跟走T台似的，总能吸引一大票的目光。其中就有一直远远注视着的韩璐。韩璐是真觉得这两人在一起特别般配，男士做事周到体贴，女士温柔似水，对彼此的好都找不出缺点，看对方的眼神都能掐出水来。韩璐跟陈年算是熟人，比其他人知道更多他和柳絮的事情，也让她更加认定这是永远都必须在一起的一对。
　　她可能永远都忘不了那一个午后，她仍是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能够看到外面的阳光和被风吹着不停抖动的树叶，在外面的凤凰树下，站着两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一阵风吹过，陈年帮柳絮把围巾围好，那轻柔的动作像是对待稀世珍宝，疼惜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柳絮抓住陈年的手，放在两掌中，让他取暖，那柔情似水的呵气可以轻易把寒冷吹走。坐在二楼的韩璐，居高临下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两人周围的空气似乎开始发光，好美的一幕啊。这一幕被她反复用来描述郎情妾意的意境，她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希望不要有人去打扰这个如童话一般美好的一幕。她居然没有一丝的妒忌，没有一丝的不高兴，只是感觉这是一种唯美，自己可以一直欣赏就足矣。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可远观的爱情，只不过那是别人的爱情。
　　“听李冬说，你毕业后去甲骨文了，什么时候回国的？”刚毕业那会，跟李冬的往来很密切，李冬知道陈年的消息也是从苏准那来的。
　　“在甲骨文待了五年，三年前回国的。”在美国的公司中很难做到高层，五年来的努力，他已经是研发部的核心成员，但玻璃天花板就横在那，资历和技术都有了，职位晋升却无望，毫不犹豫就离职了，“回来后，拉了几个朋友一起搞的现在这个团队。”
　　“那你们做得不错啊，我看了一下，去年计生委的那个全员人口系统就是你们做的？”她前几天去规划处找了合作单位的投标资料来看，其实是为了看陈年的资料。
　　“嗯，这个项目准确说是我们在前年接的，去年交付使用，现在运转良好。这也算是我们的样板工程。”当时为了做这个系统，公司所有人都忙得彻夜不休，也是由于公司才刚组建起来，他和几个朋友都很兴奋，为了一个模块，能够在公司打地铺一个月，甚至一点都不觉得累，反倒是有用不完的精力。这个项目完成以后，合作单位也多了起来，公司的发展得那么顺利倒是让所有人都兴奋鼓舞。
　　“你接的我们单位的这个项目，用得上我的地方跟我说声。”韩璐很是豪气。
　　“你当年几乎所有系统编程作业都是用我的作业去交的吧？”
　　“……”她好像是没有怎么自己做过，因为太枯燥了。
　　和陈年吃完饭，韩璐才去接父亲。远远就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在路边抖着。
　　韩父打开车门，赶紧上车，“刚才下车的时候忘了穿外套，冷得我够呛的。”待他暖了一阵，缓过劲来，“璐璐啊，你也三十了，我再说要你找对象结婚的话，你也听不进去了。年纪不小了，别让父母担心，你妈这两年几乎没有开心过，她总是自责对你的教育太片面了。”
　　韩璐专注地开车，头根本就不敢转过去看父亲期盼的脸。她听到父亲叹了口气。
　　到了父母家楼下的时候，本想和父亲一块上去，“这么晚了，你妈应该睡下了，你就别上去了，待会她起来又要念叨你，生气了晚上又要睡不好。明天周一，她还要主持一个工作会议，让她今晚好好睡。”父亲转身前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她只好眯眼笑笑。
　　看着父亲的身影走进小区，那个已经不想往日那么伟岸的身影，曾经扛起了她的多少欢乐。那些温存语气里夹杂了多少热切的期盼，她似乎没有做好，似乎让父亲失望了。她更不敢去想母亲，那个从小尽量陪伴她的母亲，小学的时候每个周末陪她去学画画，中学的时候去看她的每一次演出，大学的时候经常请全宿舍的同学吃饭，帮韩璐与同学相处融洽。想到这些，感到鼻子酸酸的，母亲明年就要退休了吧，她工作几十年受人爱戴，几乎没有任何的缺憾，但女儿的婚姻却是她最遗憾也最有苦难言的问题。
　　她看到楼上的灯亮了，父亲已经进屋了，拿出电话给父亲拨过去，“爸爸，我想谈恋爱了，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介绍一下哦。”一种故作轻松的语调。
　　她可以想象父亲在电话那端的激动，就是因为父母早些年一直逼着她相亲，不厌其烦催促她结婚，她才搬出来住，这两年不是逢年过节她都不大愿意回去，和父母的关系有些冰冷，尤其是和母亲。
　　回到家，躺在床上的时候，她也开始反思。她不是没有努力过，她也去相亲过，次数还真是挺多的，以她的条件找什么样的对象都不难。但每次相处了一阵子，她就觉得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不对，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个男朋友也挺好的啊，但就是哪里不妥，于是匆忙分手。在她经历了数次的落荒而逃之后，她便放弃了，有一种得过且过的心态，不去强求自己要迅速结婚，自然也就不再去相亲了。不能让自己再这么放任下去，只会伤害了家人。

　　后来的几个星期，两人也没了联系。再次接到陈年电话的时候，韩璐正准备上楼去看父母。
　　“在干吗呢？”那边低低沉沉的嗓音很是好听。
　　“回家陪父母吃饭。”主要是父母的诏令，要回家吃饭，估计是和她谈谈相亲事宜。
　　“周末过来帮我看看框架吧，系统框架搭好了。”陈年与她想来不需要那些繁琐的问候。
　　“其实，你也知道小妹的水平的”她当年做系统那块基本是荒废掉了，现在做的都是文职性的工作。
　　“主要是让你看看方向性的东西，你好歹也比我了解统计局想要的系统。”电话那边仍是坚持。
　　“可以。”两人约了具体时间，挂了电话。跟大陈是不需要什么扭捏的。
　　站在家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打开门进去。
　　果然，父母亲与她谈的就是相亲问题。这次的对象又是一个海归，看了相片，条件是相当不错。
　　“这么优质男人，怎么现在还在单着？”坐在沙发上，边吃苹果，边口齿不清地问道。
　　“你不也是单着”，韩母白了她一眼，“再说了，妈妈给你介绍的对象哪个不是优质的？没这么优质还配不上我女儿呢。”这点倒是真的，韩母位高权重，身边帮忙张罗此事的人定是认真对待的，得要条件好的才能入得了韩母的法眼。
　　“条件这么好的，就怕看不上我，我这都三十了。兴许人家还挑呢。”
　　“对方也知晓你的条件，三十岁，是老了点”，韩母顿了会，韩璐一口气没上来，呛了一口，韩母又接着说“但你条件还是不错的，长相随妈，这点就很高分了。”
　　韩璐赶紧狗腿笑笑“那是，我跟我妈一样天生丽质。”其实是风韵犹存吧。
　　“璐璐，这回试着多了解对方，别急着下结论，没有完美的人，所有的婚姻里面，双方都是相互包容的，相处几十年，时间可以磨合很多差异。”父亲在旁边提点着。这是他们对婚姻的感悟，韩父慢理丝条包容着韩母的雷厉风行，韩母的果敢包容着韩父的温吞。
　　但并非任何一个动听的金玉良言放在韩璐身上都合适的，父母的这种相处模式放在她身上是断然行不通的。没有完美的人，但她曾见过完美的爱情。正是因为那个爱情神话被证实破碎了，她才相信那只是自己构造出来的一种设想而已，所有的爱情都可能是有不足的，自己都不去尝试，怎么有机会去完善呢。这也是为什么要跟父母说自己愿意再次去相亲，是想要让父母放心，但更重要的推动力是意识到完美的爱情怕是不存在的。

　　那天下午，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天地都弥漫着湿冷。她到陈年的公司，空调的暖气一下子让她连打几个喷嚏，“你这写字楼还真不错，这个位置租金怕是挺贵的吧？”
　　“我回来那年不正是金融危机的时候，这边写字楼的价格也还好，在美国那些年的积蓄全都用来买了这层写字楼了，付了六成首付”，周末公司没有其他人在，他自己去取了茶叶给韩璐泡上。
　　整层写字楼他们一个公司是肯定用不完的，她指着对面那几套写字楼是干什么的。
　　“隔壁那套，我们正在筹备着做一个小额贷的公司，最近在申请金融牌照，不好弄啊，都大半年了还没申请下来。”说完，指了指右手边的几套，“这些都出租了，租金可以维持公司的运转，还有余。”他似乎在庆幸当年一咬牙买了整层。
　　陈年对她也是毫无隐瞒的。
　　两人闲聊了一会，她说看看系统框架吧，却看见陈年低头笑笑。把电脑打开了给她看，框架图是能够看懂，可再往细的设计她就没法看了，大学时候那些东西这么多年没用早就忘了，再说大学时候也没怎么认真学。
　　“大陈，做得可以啊，就这样啦。”她仍在不懂装懂。
　　陈年扶额，笑笑，打开了另一套对比方案让她体验，只一会，就听到“大陈，其实，呃，其实我好些都忘了。”她是真的装不下去了。
　　“我知道。”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她能否给予实质性的意见，就算她完全不懂了也没有关系。他估计她也就只能看到结构方程提取变量形成框架那一部分，再往后就是……以前都是拿他的作业去交的。
　　“你笑什么？”这人莫名其妙，自己明明看不懂，他还笑得出来。
　　“你不懂装懂的样子就像当年苏准在计量分析课上的样子。”
　　一听到这个经典笑话，她也忍不住笑了。这个笑话恐怕是学院人尽皆知了，她是从李冬那听说的。李冬陪苏准去上课，老师见一对情侣在那你侬我侬，把苏准提溜起来回答问题，“把这组结构方程编程的话，因子分布极端异常该怎么处理？”
　　苏准迟疑了一会，“老师，您的这个问题太简单了，能有点有知识含量的问题吗？”他其实是不知道怎么处理。
　　“那你说说非递归模型的路径分析，参数估计值的设定过程吧。”这下好了，连题目都听不懂了。
　　“老师，这个问题我有不同于大众的一种处理方式”苏准还是撑着。
　　“怎么处理？”老师也很好奇。
　　“您看这问题如此复杂，我下次上课把我的思路形成方案交给您？”
　　“你叫什么名字？”老师对这样勤奋好学的学生深感欣慰。
　　苏准扫了一眼课室，“陈年，老师，我叫陈年。”就这样，没去上课的陈年华丽丽地给苏准坑了，苏准还落了个好学生的夸奖。后来李冬给韩璐说起这事的时候，大家都爆笑。
　　到了傍晚，陈年说干脆一块吃饭吧，她说还有事。
　　“那我等你吧。”他坚持。
　　“我是去相亲，已经约了人的了。”她不是很愿意把这事说出来，但也不能真让陈年等着。
　　“你还没结婚？”陈年惊愕，脸上有藏不住的笑容，仿佛是得到了一个惊喜。
　　这在韩璐看来郁闷极了，“我是三十岁了，还没结婚，又怎么地了？你用得着这么幸灾乐祸吗？”看看你脸上的笑容，比中了五百万还灿烂，好歹我跟你关系还不错啊，你怎么可以在这件事情上如此笑话我呢。这师兄真是白交了。再说了，如果不是你当年让我形成的那些罗七八糟的想法，兴许我早就结束了我的失败了。
　　她转过身去不大想理他，“看我笑话了吧？”她拿起椅子上的围巾，自己围上，准备出门。
　　陈年赶紧拉住她，收起笑容，神态颇为认真地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真诚地看着她。
　　感到手臂上传来的力量，对方估计是真怕她生气走了。那一刻，其实她也就是想逗他玩，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这些年受的各种各样的打击还少吗。看着他紧张的神情，她想笑，但嘴上仍说“那你是什么意思？”站在原定，等着。
　　“我……，没什么意思。”他想解释。“好了，别玩我了。我是真怕你不高兴。”
　　她复又坐下，“我是一直不降低自己的标准，不是我不畅销。”
　　听她这么一说，他倒是放心笑笑，“那你的标准是什么？”
　　她其实也说不清楚，于是按照父母介绍的这个人的条件罗列了一通“海龟，家境相当，门当户对能省很多麻烦，懂生活有情调……”照着母亲前几天的话说了一次。他倒是很认真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最后，是陈年送她到酒店门口的，下车往大堂里面走的时候，心里有些怅然，想回头看又不敢。
　　这回韩母介绍的男士真是相当不错，人长得好看，斯斯文文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见韩璐坐下，很有礼貌地给她倒茶“韩小姐长得很美丽”，自然又大方地夸奖韩璐。
　　在愉快的气氛中，两人开始了交谈，对方的修养似乎很好，没有问为什么她至今仍单着之类的话题，跟她聊了一些他在国外见过的各种各样的奇葩怪事。大概一个小时后，他指了指窗外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车，“韩小姐，那车上的人你认识吗？”
　　韩璐转过头去看，是陈年的车，他居然没走，送她过来了就一直在等着。她有点尴尬地点点头，“是我的一个朋友。”
　　“他似乎很关注你相亲的事，我发现他一直盯着我们看。”他反倒是大方说出来。
　　“……”她捋了捋耳边的头发。
　　“我和他同时追求你的话，你会选择我，还是他？”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看着她。
　　“呃？”她呆着那，不知道为何对面的人突然会问出这个问题。
　　桌子上放着的手突然被人握起，对面的男人抓起她的手，就在那个刹那，她急忙甩开，赶紧朝外面看去，只能看到车里面的人的轮廓，但能感觉到那里面射出来的犀利目光。
　　对面的人笑笑，“我们做恋人的可能性不大，还是做个朋友吧。”他收回手，拿起杯子喝了最后一口茶，然后站起来，留了张名片，“珍惜他，”指了指窗外，便大步出了餐厅。
　　没多久，韩璐也走到了酒店门口。车子停在眼前，她拉开车门上车。车里的气氛很冷，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你怎么没有回去？”
　　“我高估了我的忍耐力。”陈年莫名其妙地吐出这么一句。
　　她又是一愣。
　　一路无语。在车里的时间似乎特别漫长，她从来没想过和陈年会有如此难熬的一刻。终于快到她家，车刚停住，她想要下车，陈年伸手按住她。
　　“我也符合你说的条件。”他很认真地看着她。
　　她的眼神很慌张，说不出话来，外面的路灯散发暧昧的橘黄色，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能看着不远处的路灯。
　　他等不到她的回应，发现她一味避开他，只好放手，坐在驾驶位上，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对不起。”
　　“……”她不知道他哪来的抱歉。
　　“回去吧。”他下车，绕到她这边，为她打开车门。
　　她低着头下车，进了公寓的大堂，听到背后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她不是傻子，不可能不懂那句话的意思，但心里还是不愿意。在自己大脑硬盘里的陈年，应该是拥有一份完美爱情的，他的女朋友应该也是像天使一样通体发光的。
　　她使劲摇头，想要不去想任何关于陈年的事情，却发现徒劳，躺在床上，空气里，脑海里全都是陈年：陈年念书时候的样子、陈年的爱好、陈年的作业、陈年的柳絮……
　　在路上飞奔的陈年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去哪里，已经在高速上飞速了一个小时了，找不到目的地。在数月前的一个项目中，再次遇到了韩璐，有些莫名的高兴。后来发现她车里有男士夹克，很随意地放在车里，想想她也三十了，也该是有家庭的了。便不再问什么，像以前一样处着。但今天却得知她居然也没有结婚，这让他本来不抱希望的心，死水起了涟漪一般，整个下午都思绪不宁。送她到了酒店门口，在她进去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自己在干什么啊，那么愚蠢。于是，他在外面等着。才发现自己坐在车里面，看着窗户边上的两个人谈笑，心里是那么难受。当那个男人握起她的手的时候，眼睛仿佛被刺了一剑一般。她说的那些条件，自己都是符合的，自己出现在她身边那么久，为何不考虑一下？于是他才脱口而出那句话，想想都是幼稚，感情的事岂是所谓的外在条件能说定的？所以才等不到她的回答。他苦笑，自己何时变得如此不成熟。

　　第二天在整理文件的时候，黄依依拿了一束花进来，放在韩璐面前，“我刚到门口拿快递的时候，有你的鲜花快递，就一并拿进来了。”说完，双手合并放在胸前，一副很夸张的羡慕表情。
　　韩璐拿起花，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卡片，黄依依等着看是谁送的，也发现是没有署名“韩科，这可是匿名的追求者啊，你魅力还够大的。”
　　其实，在她看来，这种追女人的办法实在是太土了。一整个上午也没人打电话过来，便没有再去理会这事。
　　到了下班的时候，刚走出单位大门，发现陈年的车泊在路边，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低着头想要快速走过去停车场。陈年下车，拉住她，“一块吃饭，”不容迟疑的语气。
　　他们去了一家很安静的法国餐厅，里面有人在拉小提琴，很陶醉的样子。刚进去，她就打了个寒颤，但看看陈年往里面走的背影，就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坐下后，陈年点餐，问她，她赶紧说“我也一样。”盯着那些用起来不大习惯的餐具，有些头大，她这些年几乎没有进过法国餐厅。
　　上了红酒之后，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她都快要觉得窒息了，胸口是在是发闷，再这样下去，她可以肯定自己怕是要在这个高贵的环境中死去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今天的晚餐，她觉得实在是精疲力竭，比年底加班统计数据还要辛苦。
　　后来，陈年约了她几次出去吃饭，她都拒绝了，实在是害怕那种让人窒息的安静，那种优雅的环境实在不适合她。
　　或许只有柳絮才能在那样的餐厅里面浅笑嫣然吧，或许只有柳絮才能配得上鲜艳热情的玫瑰。她终究是不适合的。但有时候又不允许自己那么懦弱，怎么就那么没用呢，勇敢一点，咬咬牙不就过去了吗，很快就可以适应了，想要完美的爱情，努力改变一下自己就可以了，完全不付出努力怎么可能收获完美爱情。有时候她也说服自己该要接受那些高雅一点的东西，不能老想着跟陈年去随便搓一顿。
　　于是，又一次陈年约她出去，让她选择去听音乐会或去看电影，想想近期上映的那些好莱坞大片，再想想陈年，硬生生地选择了去听音乐会。费了好大的力气鼓励自己去，黄依依问她干嘛去，她说去听XX乐团的音乐会，黄依依像是看陌生人一样“韩科，你这是一下子从郭敬明长到了姚明的高度啊。”
　　可是，在那场高雅的音乐会上，她还是撑不住，半个小时就睡着了。散场的时候，陈年摇醒她，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有点窘，跟他一块出去了。
　　到家的时候，她本已经进了公寓的大堂，转身发现陈年仍在外面看着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走回去站在陈年面前。
　　陈年看着她去了又回“怎么了？”
　　“大陈，或许我们不合适。”她咬着嘴唇。
　　陈年眼中射出愤怒的寒气，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哑哑的，有些哀伤“我以为我会符合你的条件的。”她说要懂生活有情调，想想自己也是个不大懂浪漫的人，于是照着最经典最不容易犯错的追女人的套路来，先是给她送玫瑰，然后约她去吃法国大餐，她选择看音乐剧，当然要去。这些还不行么？
　　“不是的，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是我够不着你。”她紧张地解释。不是大陈的问题，是我，是我没有和你在同一水平上，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和你一样欣赏音乐剧，我听大提琴的声音会立刻睡着。看着你优雅地品红酒，我脑袋要费很大的转速才忆起法餐的规矩。如果换一个人，柳絮，或许根本不会存在这样的问题，所以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够不着。
　　他低着头，轻轻拥抱了一下她，转身上车，离去。她看着远远离去的车子，松了一口气，却也失落。
　　后来的几个星期，两人也没有联系，好几次她翻到他的电话号码想拨过去，又不知道能说什么，便作罢。
　　再次见到，是陈年到她单位去处理项目的进展事宜，她走出科室，看到走廊尽头那个熟悉的身影，赶紧又退了回屋里，站在那里不动，仿佛躲债一般，心里暗骂自己没用。约摸那人走了，她才出去，却发现他还在楼梯口，回头瞪了她一眼，走了。
　　下班回到家，看到有人站在家门口，背着楼梯口，看着窗外，听到电梯的声音，他转过身来。“你能不能有点自信？”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
　　韩璐愣在原地。
　　“我原来以为是我哪不够好，让你看不见我，我让自己有点情调，让你欢喜，却被你的若即若离打败。”他叹了口气，眉头紧锁，她想走过去抚平他的眉间。
　　“我去找了李冬，才知道你不是若即若离，而是你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成主角。”他的眉头仍是皱着。
　　她当年是跟李冬说过陈年很好，李冬试探的问她要不要去追求陈年，她低低地说“他那样的男孩子该拥有完美的爱情，该有柳絮一样的女朋友。我怕是无法与他并肩而立的。”李冬是懂她的心思的，便再也不提此事。没想到陈年会特地跑去找李冬，而李冬也怕是回忆了半天才想起这么一茬。
　　“韩璐，我喜欢你，想要做你男朋友，我们在一起就是完美，我能感觉到你并非对我无意，但请你放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走过来，双手抓着她的肩膀。
　　“那以后可不可以不去吃法餐？”她弱弱地问。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她这么一逗，眉间顿时舒展开。他搂她入怀，抱紧她。
　　后来，晚上一起赖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她问他当初为何要送花、吃西餐、听音乐会的？
　　他有些腼腆地笑着说“是怕够不上你的条件。”她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随便胡诌了那么几句话，却让彼此兜兜转转了一阵，还好没有错过。
　　他是该拥有完美的爱情，她可以给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