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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夜凝朝露,暮成雪。

      清晨初明,

      露珠凝结在草叶花瓣上,

      被修长的指接下,

      晶莹圆透像是滑落的泪滴,

      小小的影子在里面颤动,

      轻笑着一手捏起了初开的鲜花,放到鼻端闻了闻,再温柔地,

      碾碎在手中,

      方应看是个雅人,摧花的事也做得风雅,

      更何况刚受封神通候的方应看眼中,什么也比不上刚才在这里赏花的人,

      坐在轮椅中的纤细少年,静静看着清晨初放的鲜花,伸了指想触碰,却又停在了半空,似是不想破坏这些美丽。

      那一刻,

      方应看只想摧毁他眼前的花、他不想破坏的东西。

      十六岁的方应看爱上了十三岁的无情,

      在无情还不明白什么是爱的时候,方应看已经爱上了他。

      从来只有神通候不想要,没有得不到的。

      辛阅书院里新来了个学生,

      十六岁,

      穿着举止贵气非凡,学识见闻比起书院里的老师来也毫不逊色,

      书院的大先生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来当学生?

      他笑而不答,半眯着眼反问大先生,书院收不收他这个学生。

      明明是笑,却惊大先生一身汗,想问的问题又吞回了肚子里。正向给他分班时,他轻笑着告诉大先生,

      “和盛崖余在同班就行。”

      于是,方应看与无情成了书院的同窗,

      十六岁的方应看亲手杀死过自己最亲的人,上过战场浴血而还,懂得很多朝堂上的手腕争斗、人情世故。

      十三岁的无情,心思纯净明澈,一心想着快些成长、帮世叔分忧,能习得辅助君主的治国之道。

      无情第一次见到方应看是在学堂外的长廊上,

      雨歇初晴的午后,

      暖暖的阳光洒满廊内,

      一袭深紫的方应看,

      踏着微风,一步步走向,

      一袭明白的无情。

      “若不破,何来立?天下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本是顺天应命。不治大乱,何以有安泰?”方应看语气不善。

      无情一脸严肃,“破、立,分、合,乱、安与百姓何干?为什么百姓就要平白承受这权利交替之乱,就要几个人的私欲双手奉上自己的性命?”

      方应看拍案而起,“乱世之后便是久安,一时之苦换来百年安泰,如何不值?”

      “子非鱼。”无情毫不退让。

      方应看瞪着无情,

      无情瞪着方应看,

      剑拔弩张,

      忽然间,

      两人都弯起了唇角。

      同窗之争,

      若非情谊深厚,又岂会争论,

      若非情谊深厚,又岂会如此容易罢手,

      黑白之间的相互吸引,

      两年的时间,

      不长也不短。

      入眼的白色暗花锦缎流苏幔帐,

      方应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直到看到,

      看到怀中的人,

      闭着眼、轻抿着唇,枕着自己手臂的无情。

      很像,

      很像他垂目思考时的样子,

      不知平日里见他思索时,会不会有些时候是在打瞌睡?

      想到这里方应看自己先笑了,连睡觉时间都很少的无情哪里有打瞌睡的功夫,

      也许他睡梦中还在思考着什么。

      还是有些不同的,

      怀中不束发的无情全然没有了拒人千里的冷然,方应看用指尖轻轻挑起垂落在他脸上的发丝,

      瞬间,

      无情睁开眼、目光锐利,看到方应看时又移开了去,双手撑着床想坐起来,却又抵不住身上的痛楚软了下来。

      本想帮着无情,用到手的时候方应看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已经被压得不听使唤了。

      轻揽起无情,抽出麻掉的胳膊,微笑着说:“我让总管备了吃食放在外间,我给你拿来。”

      年少,

      是轻狂,

      不是悔。

      六扇门重组,

      多年四处奔波的诸葛神侯再掌刑司大权,

      四个徒弟御封四大名捕,

      时至此,清流才走出了多年来被打压的弱势,

      若见初明第一缕曙光,人人皆喜,

      诸葛正我却忧心不已,回归朝堂中,是喜事,

      但眼前要的不是欢喜,而是更加谨慎,

      庙堂远不如江湖,

      江湖有纷争拼斗,也有义气血性,

      庙堂有的只是权谋与阴暗,

      朝中局势复杂,京中势力纠结,

      没有一方是易于之辈,

      而自己只是个远离朝堂又再度回归占据要职的人,

      新人,

      正如蔡京对朝政变化的评价,

      “离三日,则不知吾皇弃书画爱雀鸟亦。”

      把握住皇上的喜好,才能把握得住政局变化,

      远离权力中心多年的诸葛正我又能做些什么?

      离开再能返回,固然是圣宠,但也证明了诸葛正我不是时时刻刻都能选对年轻帝王爱喝的茶奉上。

      所以诸葛正我打算来暗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选定威胁皇权最大的敌人,

      在暗中瓦解其势力,

      诸葛正我把这个人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放在了书房中。

      无情看得出诸葛正我的忧虑,却强迫自己假装没有看到,不去想诸葛正我想的问题,不好奇诸葛正我的决定。

      无情逃避,

      逃避,

      终不能一世,

      追命神秘兮兮拿出诸葛正我写的纸条时,无情就明白自己已经走入了一个局,

      死局。

      那张白色素花笺的一角上赫然写着早已写在无情心中的三个字:

      方应看。

      艳阳如火的日子,

      学堂后山,

      无情的心异常冰冷,看着身边蜿蜒流转的清泉,“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

      似是说给水中自己的倒影,

      不远处树后的一片阴影出了声,“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我之情本就不容于世,我倦了。”

      方应看从树后跳了出来,“谁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是我明白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无情低垂着头脸上没有表情。

      “你,”方应看气结,“好,不见便不见,还真当本座离了你就活不成了。”

      话音落时,脚步声起,

      方应看头也不回地离开,

      无情依旧坐在山泉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僵硬地弯起唇角,“忘记,才会活得更好......”

      辛阅书院一日内失了两个学生:

      一个身份显贵、锐气英武,

      一个温文儒雅、聪明好学。

      无情十五岁那年生了场重病,

      病得很重,

      初时只是风寒,

      无情自己并不太在意,这身子就是这样,在学堂后山吹吹山风便是一场风寒,

      小小风寒却缠绵起来,

      直到有日咳嗽,痰中带了血丝,

      无情才意识到,自己真的病了,想到了,人也昏了过去。

      这一病吓坏了六扇门众人,

      平日里无情虽然不好,但也从未至此之境,

      昏在床上还一口口地咳血,

      诸葛正我请来了太医,

      老太医一搭脉便说了两个骇人欲死的字,“痨病。”

      诸葛正我浑身一震,差点软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问太医:“可还有救?”

      “我留下方子,你们给喂药,至于能不能活......”老太医叹了口,摇摇头,“你们有个准备吧。”

      这边老太医说的话,

      第二日就传进了神通候府,

      方应看刚练完枪,正在擦枪,微微抬眼看着面前的管家一眼,又垂下头继续,

      半晌后,

      有桥集团所有的探子都得了死命令:

      三日内找到能治痨病的大夫或偏方,不然就送自己的脑袋上来。

      凉夜如水,

      无情醒来便看到窗外一轮圆月,

      明亮的,

      大大的,

      仿佛伸手出窗外就能触及,

      月光照进屋子,洒在趴睡床边追命的白衣上,

      瞬间有了错觉,

      在书院里生了病,

      趴在床前的总是另一个人,

      喜欢穿深紫长衫的人。

      “追命,”无情轻声叫着。

      睡得不太踏实的追命马上抬起了头,一脸惊诧,“大师兄,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去给你找大夫。”

      无情微笑道:“不用了,我只是太累,休养几日便会好。”

      “那个,嗯,”追命点点头,“对对,你好好休养,一定会好。”

      “追命,”无情知道追命在遮掩什么,“我没事,不是痨病,不用担心。”

      追命愣了,“啊,不是痨病?”

      “我只是气血淤结再加上风寒调养不当伤了肺脉,太医才会当成痨病,淤血咳出就好了。”无情解释清楚能解释的部分。

      “气血......”追命喃喃说着,缓缓坐了起来,“大师兄,其实你告诉师父,他......会明白的。”

      “你知道?”无情浑身一震,看向追命,追命背着月光坐在阴影中,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追命点头苦笑,“大师兄,我也有喜欢过人,当然看的出来。他对你是真心的。”

      “真心能如何?”无情嗤笑着闭上眼,“假意又如何?我们走的路本就不同......告诉师父,让师父该怎么做?”

      看着无情心意已定,追命说不出劝慰的话来,

      明明是在意着,却要分开,

      也许是无缘,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在房中响起,

      不知是出自追命口中,

      还是出自无情心中。

      追命时常看着无情忙碌的身影想:若不是三年前那场大病,自己几乎以为无情是不在乎的。

      病后的无情变了,

      像是洗脱了一身的疲倦,

      每日都能精神百倍地处理六扇门中的事务,

      只有追命明白,

      无情就像当年小透死后的自己,

      不时伤心流泪,便抱了酒坛子,喝得满脸都是,

      喝到最后,

      连自己也分不出脸上的是酒,

      还是泪......

      常在宫中行走的追命也常遇上那位御前红人,

      那人则是褪去了最后一丝温情,

      手段狠辣、行事冷酷无情已达到了新的巅峰,

      跺跺脚就能让全京城跟着晃三晃,

      在朝堂上、江湖里不知掀起了多少腥风血雨,

      偶尔会深深地看着追命,

      欲言又止,

      追命上去攀谈,借故说说无情的近况,

      那人会带着浅浅笑意,很有耐心和追命有一句没一句地东拉西扯。

      追命看在眼中满是无奈,

      有桥集团的探子恨不得布进小楼的院子里,他却还是为能亲耳听到无情身边的人谈及他的境况而开心。

      三年不见后再相见,

      是兵戎,

      方应看想杀一个人,

      这些年在京中,别说神通候想杀一个人,就是想杀一百个也没有几个人干跳出来阻拦,

      无情想保一个人,

      清流难为,不管想保的什么人,都有随时被暗杀的可能,哪怕是街边的乞丐。

      能让方应看亲手去杀的人世上没有几个,

      能让无情保的人虽是很多,但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的,世上没有几个,

      更莫说这人是个疯子,

      江湖上默默无名,

      朝堂中无权无势,

      更不是富甲一方的商贾,

      只是个疯子,

      没成疯子前娶了上一任宰相的女儿,京中人人耻笑吃软饭的家伙,
      后来被派去追杀个土匪头子,

      没成功,

      再后来协助上一任宰相篡位谋反,

      又没成功,

      最后疯了。

      一事无成的疯子,

      方应看想杀,

      很早就想杀了,

      早在看到被探子当笑话递上来的《七略》时就想杀了这个人,

      不能被自己所用的人就要杀了,更何况这样一个人,

      神通候的爵位,是方应看带兵上了战场拼命得回来的,

      那本书里写的东西,

      方应看自然是懂,

      只可惜,那时他已被派出去杀那个土匪头子了,

      回来后人也疯了,

      虽然疯了依然要杀,

      那人在六扇门手中,万一哪天好了,帮着六扇门,便是大麻烦了。

      无情保这个疯子则是因为愧疚,

      自己的愧疚,

      诸葛正我的愧疚,

      早年那人拿着七略走进六扇门时,就开始的愧疚,

      诸葛正我和无情不是不知道他的才华、他的抱负,

      可却什么也不能做,

      他是宰相的女婿的,一心想篡位的宰相女婿。

      两人随便敷衍了几句,支走了那人,

      硬起心肠不看那人失落的神情,

      疯了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保得住性命,才可徐图后计。

      月黑风高的夜,

      杀人夜,

      方应看提了枪一脚踹开京郊草堂的小门,

      小木门哪里经得住高手这一踹,

      立马四分五裂散落满地,

      入眼的却不是那个疯子,

      而是一身白衣的无情,

      “是你?”方应看挑起眉尾,“顾惜朝人呢?”

      “睡着了。”无情说话声很轻,像是不愿吵醒顾惜朝。

      方应看垂手倚着门,“什么时候起,六扇门对一个疯子也感兴趣了?”

      “侯爷又为何想杀一个疯子?”无情反问。

      “他昔日对本座不敬,就得死。”方应看说了个无赖的理由。

      无情平静道:“我昔日欠了他一份情。”

      “你说谎,”方应看点破,“你根本不欠他。”

      “你们昔日连面也未曾见过,侯爷就不是在说谎?”

      方应看突地笑了起来,一步步走向无情,

      正如无情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

      踏着微风,一步步走来,

      “原来六扇门派了探子监视本座,不然无情总捕如何得知本座并未和他见过。”

      片刻恍惚,无情冷笑,“若当年侯爷见过他,定舍不得杀他了。”

      “为什么?”方应看来到无情面前,俯身一手撑在他的轮椅扶手上。

      无情微微向后靠,想拉开两人的距离,“他和侯爷是同一类人,但他却只想领兵上战场。”

      “是吗?那到真是不错。”方应看笑着回答。“可惜......他疯了。”

      “侯爷连疯子也不能放过?”

      “不错,六扇门重视的疯子就不能放过,更莫说他与戚少商还说不清道不明的。”

      戚少商入了六扇门代替铁手,没杀了自己的大仇人,反而偷偷照顾着,旁人不知所以,又岂能瞒得住消息灵通的方应看。顾惜朝若一直疯着也就罢了,若哪日好了,便是彻底落在六扇门了。

      “他和戚少商有的,只是仇。”无情淡淡地说,“他若好着,两人也定会性命相搏。”

      “他们还有仇,”方应看有些伤感,“我们呢?”

      片刻失神,

      无情轻扬右手,捏在手中的一把铁蒺藜打了出去,

      方应看神色一冷,退后半步挥枪挡开暗器,反手转了枪头直刺无情,

      枪头刺进无情的右肩,

      无情的左掌击在方应看胸口时才发现方应看没有运功抵抗,想收回已是来不及了,

      结结实实的一掌,

      枪尖只刺破了无情肩头的皮肉,

      方应看大退了几步,靠在门边吐了口血,显是伤了内腑,

      从袖中掏出一条白帕,擦了擦唇边的血,方应看吃力地笑着说:“打得好,打得好......从今日起,本座不会对你留情了。”

      无情冷冷应道:“我从不需要侯爷留情。”

      “哈......哈。”自嘲地笑了两声,方应看转身出门而去。

      无情看着自己的左手,

      缓缓张开,

      再紧紧握住。

      “后悔吗?”

      不知方应看走了多久,

      一直安静的房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无情一惊,忽觉天色已亮,转回头看床上的顾惜朝,

      他仍是闭目躺着,正是无情点他睡穴时姿势,

      就在无情以为自己幻觉时,顾惜朝的唇动了,“后悔吗?”

      微开着唇,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无情不知道顾惜朝的用意。

      “不管以前因为什么,他对你总还抱有一丝希望,做事不会狠绝。但今日后,你们便真的是敌人了。”顾惜朝闭着眼说,夜晚发生的一切都听得很清楚。

      “我们,早就是敌人了,也许生下来时便注定了......”无情笑了,眼中有着顾惜朝看不见的落寞。

      “以前我不信什么注定,我只信我定胜天,”顾惜朝顿了顿,“现在我依然不信注定,虽我力不可逆天,但也足可改变。”

      “你变了。”无情记忆中的顾惜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番话的。

      顾惜朝轻笑,睁开眼看着无情,“你没变,你......还是不开心。”

      前阵子还要杀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很多人都会震惊,方应看却没有,

      丝毫都没有,

      方应看只是差人奉茶,笑着与顾惜朝寒暄,

      好像认识很多年的老朋友,

      顾惜朝不说来意,

      方应看也好像不在意似的,

      两个人东拉西扯了两个时辰,

      方应看第十次看到门外徘徊的急信密探,请叹了口气,“本座耐性不如顾公子,请顾公子说明来意吧。”

      “侯爷只是受旁骛之扰,是否不如并不可知。惜朝此来只为一件事,”顾惜朝微笑,“诚意相投。”

      方应看笑问顾惜朝:“本座怎知顾公子有诚意?”

      “但凭惜朝现在依然是个疯子。”顾惜朝回答。

      “那以后,本座还要多多仰仗顾公子了。”方应看一抱拳。

      顾惜朝还礼,“侯爷客气,惜朝还要侯爷答应一个条件。”

      “顾公子请说。”

      “带兵、卫疆。”

      说为疆不是为国,

      只因现是赵氏江山,

      顾惜朝只卫疆土,不为皇权。

      半眯起眼睛思索,不管顾惜朝来投是真心还是假意,对方应看来说都一样,还有什么比前宰相的疯女婿更好的替罪羊?

      五年,

      五年的时间很长,

      五年里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清流逆党们在朝堂上下斗得不可开交,

      五年里无情遇到刺杀竟有百次之多,

      这百次里,有三分之一都是有桥集团的杀手,

      有桥集团的杀手只听命于一个人,

      方应看。

      五年来清流们上上下下弹劾神通候的折子放满了皇帝的御案,里面有一半都是一个人在背后支的点子,

      顾惜朝依然是个疯子,住在京郊小筑里,暗地里帮着方应看打理些事务,

      不太琐碎,也不重要,

      顾惜朝自然看的出来,却什么也没说。

      戚少商成了金风细雨楼的楼主,与六扇门站在了同一边,仿佛想通了什么,照应顾惜朝也不避讳了,明摆着一把将过去的事抹了个干净。

      五年的时间也足够抹去仇恨,

      特别是对一个疯子的,

      除了戚少商,

      顾惜朝京郊外小筑的常客只有追命。

      追命五年来跑了无数地方,

      基本上所有外地的大案都是追命去的,

      用追命自己的话说:“朝政我是一窍不通,与其留在京中添乱,不如我替大家跑跑腿。”

      开始还好,后来却总是抱怨自己是劳碌命,腿都快跑断了,

      但追命知道,

      留在京城的人都羡慕自己,

      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离开这个纷乱之地,

      表面是忙碌,心里不知少了多少负担,能多活多少年。

      所以追命也只是嘴上向大家抱怨抱怨,再有出京的事,依然二话不说,背上包袱就走。

      五年办过无数案子、做过无数事,

      只有一件,

      追命办砸了,

      无情寄信让追命去截一封辽国大将传回国内呈给太后的信,不知为什么信在驿站耽搁了一个时辰,追命拿到信赶去已是迟了。

      第二日再收到无情一封信,

      信中没问昨日之事是否成功,只是叫追命拿着附在信中的印信去边城大营找王将军,吩咐他坚守,如无圣旨,不可擅动大军。

      印信是个小小的铜牌,

      一面刻着虎头,

      另一面写着两个字:

      神通。

      一年后,

      辽国攻宋,

      边关告急,

      神通侯方应看自请带兵边关抗敌,

      皇上开心得差点从龙椅上跳起来,激动地直夸方应看“忠君爱国。”

      点兵三十万,赐封平辽大元帅。

      年轻的帝王没有想过,方应看得胜归来,还有什么封赏能给他,

      侯之上便是王,

      方应看是外姓,

      说是封王,

      就是外姓王,

      宋朝开国以来,只封过柴家,

      还是因为这本该是柴家的天下,被赵家人抢了去,

      赵家人面子不好做得太绝,便封了个外姓王给柴家。

      方应看可不是软弱的柴家,

      一旦得了这绝高的荣宠,只怕连皇帝的位子也要一并拿去了。

      不管有多少人跪在皇帝面前陈情“绝不能让方应看再掌兵权”,到最后都说不出话来,

      只因皇帝的一句话:“不让他去,你们谁给朕举荐个必能胜此仗元帅?”

      朝中无将帅,

      宋朝重文轻武,

      当得将军之位的有泰半是刀枪也没摸过的文官,

      能真正带兵打仗的,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权衡资历,

      只有方应看能当此重任,

      “你们平日里总说朕宠信与他,打仗的事若不靠他,难不成靠你们?”皇帝轻哼一声,“口诛笔伐的事你们擅长,但也不至于能说死、写死辽人吧?”

      满地的文臣全哑了声,

      言官们常上折子要求提高文官在朝的地位,却从未想过位高权重的臣子中,只有一个是武将出身。

      出征前,

      方应看写了封信给顾惜朝,

      信里请他当随军参谋,不过碍于当年谋逆之事,不能公之于众,请他原谅并前往边城,协助抗辽。

      顾惜朝看到信的时候笑了,

      一直不太相信自己的方应看,在用人的时刻,半点都不含糊,

      这也正随了顾惜朝的心意,

      当了多年的疯子,

      就为了这一天,

      其他的,

      都不重要了。

      顾惜朝就在疯了五年后突然一下子好了,

      这件事在六扇门很轰动,

      当年顾惜朝刚疯的时候被追命带回六扇门,在六扇门住了一段日子,

      让六扇门众人明白了一件事:

      聪明人疯了以后最可怕,

      本来聪明人算计什么、想什么就很难猜到,

      疯了后就更是没有人能摸清顾惜朝的心思,

      只要一个不留神,

      就会被当成“戚少商”整得很惨。

      后来大家终于受不了顾惜朝,把他安顿到京郊小筑内,

      开始还想着他能慢慢恢复,

      五年过去,一点起色都没有,

      所有人都失去了希望,

      一个这样的疯子突然好了,

      最震惊的自然是平日里常去看他的追命,

      追命没有去小筑,而是先去了金风细雨楼,

      在半路上,就遇到了匆匆赶路的戚少商,

      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埋头赶路,

      到达小筑的时候,

      顾惜朝摆了一桌酒菜,自斟自饮,见到两人微笑着抬了抬酒杯,“来了。”

      “你好了?”追命做到顾惜朝旁边,拉着他上下打量。

      戚少商站在门口没有动,

      不知道该做什么,

      “戚楼主若不嫌弃,与顾惜朝共饮一杯如何?”顾惜朝问。

      戚少商走到桌边,坐在顾惜朝对面,看着神采如昔的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顾惜朝给两人倒了酒,举起了手中的酒杯道:“这第一杯酒敬二位,谢谢你们多年来的照顾。”

      说完一饮而尽,并不管追命与戚少商,顾惜朝再斟满酒举杯,“第二杯酒给戚楼主赔罪,旧日的账,请恕顾惜朝今生不奉还了。”

      饮尽再斟,

      “第三杯给还是给二位,是为辞别,顾惜朝明日将赴边关,可能再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了。”

      顾惜朝一仰头,将杯中的酒倒入口中,

      再拿起酒壶时,一只手放在了顾惜朝的手上,

      戚少商的手,

      “你要走?”戚少商有些不知所措。

      “嗯,”顾惜朝轻笑,“现在的机会是我梦寐以求的。”

      戚少商再问,“你要跟着方应看?”

      顾惜朝点点头,

      “他不是好人......”戚少商不禁担忧。

      低下头抿着唇微笑,顾惜朝低声说:“我也不是好人。”

      说完,顾惜朝忽然抬起头,盯着戚少商的眼缓缓道:“欠你的,来生还你,我不会赖帐。”

      “今生未休,何言来世!”戚少商怒道。“今生欠下的,你就今生还。”

      顾惜朝淡笑对戚少商柔声说:“大当家的,保重。”

      北地之冬,

      天地皆白,

      顾惜朝一袭青衫立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的辽营,

      “顾将军,天寒地冻的,把披风穿着吧。”一个半大的娃娃兵抱着一团差点盖过自己的衣服仰着头叫道。

      顾将军,

      才华是个掩也掩不住的东西,

      更何况方应看与顾惜朝都没想遮掩着,

      来到边城不过几个月,

      顾惜朝已经成了顾将军,

      以前的旧事在军功面前都变得微小,

      上战场的将士们,

      只佩服能打胜仗的人。

      转身跳下城墙,接过亲兵手中的披风转手披在他肩上,顾惜朝伸手拉起他的手:“你怎么又忘了我是习武之人,你的手比我的还冰,你好好披着,不许解。”

      孩子红了眼叫道:“顾将军。”

      顾惜朝板起脸,“这是军令。”

      说完转身走向主帐,

      主帐里住着的自然是元帅,

      军士们都以为顾将军在城墙上看了半天辽营是又有了什么破辽的奇策,却不知顾惜朝想的并不是如何破辽,

      顾惜朝的袖筒里藏着一个小小的纸条,

      纸条是一个伙夫昨日送饭时塞给顾惜朝的,

      顾惜朝来到边城前就知道军营里有这样一个人,

      一直等着这个人出现,

      却没想到他只是个伙夫,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但他塞给顾惜朝的纸条,顾惜朝一眼就看出是诸葛正我亲笔所写,

      纸条上有两个字,

      很简单又很难的两个字:

      杀方。

      字好认,事难做,

      杀方应看,谈何容易,

      但顾惜朝很明白,若不是战事将定、到了危机关头,诸葛正我不会走这步棋,

      现在有机会能杀方应看的也只有自己了,

      顾惜朝走得很稳,

      一如平日去与方应看商讨对敌之策,

      只是今日,

      顾惜朝的右手中多了一把短刀,

      非常适合刺杀的短刀。

      方应看真的很不好杀,

      刀插进方应看的胸口,

      顾惜朝也中了两掌,伤得比方应看还重,

      就在方应看怒极施展绝杀的一瞬,

      帐外响起了一个声音,“住手。”

      无情的声音,

      在这一刻唯一能叫停方应看的声音,

      帐中一亮,

      无情进入帐中,丢了瓶伤药给顾惜朝,便惨白着脸大口喘气,

      从诸葛正我口中得知顾惜朝随军的目的,以及诸葛正我的传信后,无情就开始拼命赶路,

      赶着来救顾惜朝的命,

      不管刺杀成功与否,

      若不来救,顾惜朝都活不成了,

      无情赶了几天几夜的路,又用了昔日方应看给的印信直奔大帐,在最后一刻拦下了方应看。

      方应看微眯起眼,“你让追命用印信阻我与辽人联合,现在又用它闯进万军中,当年我给你时,可不曾想到它如此好用。”

      “你又何尝没用我的印章阻了我寄给追命的信,让他截不到你与辽人勾结计划的信,是你教我如何用它。”无情深吸一口气道。

      “哼,”方应看冷笑,“那现在呢?”

      无情看着吃了伤药,精神略好的顾惜朝,“你能走吗?”

      “可以。”顾惜朝回答。

      “这里交给我,之后的还要靠你多费心。”无情道。

      顾惜朝点点头,起身走向帐外。

      帐内只剩方无二人,

      “顾惜朝很厉害,”方应看退了两步,虚弱地坐到椅中,“我一直防备他......却还是中了他一刀。”

      “其实你都不用费事了......只要拔掉这把刀,我就不行了。”方应看指指胸前的刀。

      顾惜朝的刀刺得很深,处理得当才能保住性命,不然便会失血而亡。

      看着无动于衷的无情,方应看突然抬手拔出胸前的短刀,

      “你!”无情一惊,连忙上前点了方应看胸前大穴,却发现血依然喷涌而出,“不要移穴,让我止血!”

      “呵......你知道吗,我不是在书院第一次见你......”方应看笑着告诉无情,“那是个清晨,在御花园里......花上有很多朝露,很晶莹、很纯净,就像你......那时我就在想,要是能一辈子这样......该多好......”

      “别说了,先止血!”无情双手按在方应看胸前的伤口上,用力压着,希望能止血。

      方应看不理无情,自顾自地说:“可是,后来......朝露变成了雪,冷得让人难以接近。”

      “方应看!”无情怒吼,“先止血!你听到没?”

      “我很生气,你冷我就狠......你想保那窝囊废,我就要杀他......可......我还是......爱你......”话音落下,方应看阖上眼帘。

      无情用满是鲜血的手抚上方应看的鬓边,小声叫着,“方应看,别死......”

      一滴晶莹滑过从颊边滑落,无情紧闭着眼低喃,“别死......别......”

      帐内,

      无情的白衣一片艳红,

      红得异样妖娆,

      帐外,

      太阳西下,

      红霞满天,

      血红的。

      ——夜凝朝露,暮成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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