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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览山(三) ...

  •   产妇最终没能救回来,她的丈夫阿木抱着新出生的孩子在床头呆呆地落泪,哭得像个孩子,产妇看着眼前这两个自己的挚爱,嘴角带着笑,眼里分明是不舍的。

      她对阿仰说谢谢,没有对生强烈的执念,只有宽让和理解。

      可是阿仰却觉得无尽的懊悔和内疚。如果自己能略通些医术;如果自己懂得怎样处理血崩……有那么多的如果可以挽救她的生命,可惜却要凋零在最美的年华里。

      阿仰失魂落魄地远远望着帐篷里里外外哀伤的人群,心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原来,要告别一个生命,即使她与你昨日还是陌路,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不要自责。”简朝宗在一边道,阿仰沉醉在自己的复杂情绪里,竟是没有意识到他什么时候来到的。

      简朝宗犹豫了一下,抬手按住阿仰的肩头,说:“如果不是你,今日死的就是她和她腹中的孩儿了,你看她临终是带着笑的,能保住孩子,她心里应该是庆幸的了。”

      阿仰眼里含着一包泪,始终觉得有些手脚冰凉,精神恍惚,只简朝宗的力量从他的手心处源源不断地传来,好像给了阿仰一些力量。

      阿仰终于定下心神,缓慢而坚定地朝帐篷处走去,简朝宗看着风鼓起她的衣袖,依稀觉得如今的阿仰和曾经那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本质上有了那么多不同。

      阿木仍旧在哀哀地掉泪,没有声音,只有脸上泪痕一直没又干。甫一出生就失怙的孩子在低低嘤嘤地哭着,也许是熬得有些饿了,哭得很没有力气,可是大人们大多没有空去理会他,任由他被抱在怀里,一边咬着自己的手指一边哭着。

      阿仰自顾找到了厨房,看还有一些剩下的小米和碎叶,阿仰把它捣碎了,放在热水里泡着热了热,待差不多了,接过阿木怀里的可怜的宝贝,轻柔地哄着他吃了,看他吧嗒吧嗒又饿又委屈的样子,阿仰心里软得不行。

      老酋长主持了阿木媳妇的葬礼,这天晚上,众人给她穿上了五彩斑斓的鸟羽衣裳,眉目还化了淡淡的妆容,就像待嫁的新娘一般美丽。众人都上去或亲吻或抚摸了一下她,与她作最后的告别,阿木一直紧紧抱着她的头,环在自己胸前,不言不语。

      老酋长开始没有作声,待众人都劝过他却无动于衷之后,老酋长用土话大声训斥道:“你抱着她,想让她的灵魂也在这里腐烂?”阿木虎躯一震,终于缓缓放平了她,在她的额间温柔地一吻,抱起了她,极尽温柔。

      胡图人的实行树葬,每个逝去的人都有一口树棺,自出生就准备好了的,阿木抱着她往密林的树棺处走去,后面送葬的队伍很安静,只有巫师吟诵的声音一路相随。

      在最后族人们将阿木的妻子要送进树棺的时候,阿仰怀里的小宝突然开始嚎啕痛苦,阿仰轻轻哄了几句,却一点用处也没有,他挣扎着,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好像要抓住些什么。阿仰心道:“好孩子,你也知道你妈妈要走了吗?”走上前,把小宝放到还处在游离状态的阿木手里,道:“带他去看看他阿妈最后一眼吧。”

      阴阳两隔,一瞬间众人皆是无言。

      阿木捉着小宝的手抚上自己妻子依旧如缎的脸,在做最后的告别:“我会把他抚养长大,等到他能比得上览山里最优秀的猎人时,我就来找你,你在彩虹桥上等等我,不要走得太快。”

      阿仰含了一天的泪终于夺眶而出,简朝宗把阿仰拥进怀里,心头涌起一些唏嘘,他很好地掩饰住了。

      览山的初夏是很美好的季节,风轻云淡。

      简朝宗带着阿仰在览山住下了,老酋长给简朝宗分了个帐篷,阿仰跟着那日产妇帐篷里的老妇人住一块,她是老酋长的母亲,简朝宗的外婆,是如今胡图族里最年长一辈的了。

      阿仰常常会去阿木那里带小宝。小宝有了自己的名字,叫慕思儿。他是个很安静的宝宝,大部分时候都睁大着双眼望着四周的人群,莞尔一笑,干净得像春天初融的雪水。

      简朝宗大部分时候都跟老酋长和几个部族里年长的人在一起,或者用胡图的土语商量事情,或者拉着驯鹿上山。他很忙碌,但是没有跟阿仰说他在忙什么。

      偶尔晚间吃过饭,简朝宗会拿着白日里上山采到的果子或者打到的猎物送来给阿仰。他对老妇人恭敬里透着疏离,阿仰以为他自小长在王庭,这个态度也是情理之中,并没有多做他想。

      老妇人很慈祥,也很寡言,大部分时候自己拿着编织物在一边穿线制作,也不太招呼阿仰,好在有慕思儿,阿仰也不觉得太无聊。

      简朝宗偶尔会带阿仰去周遭走一走,览山山脉延绵,有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温泉,还有各种阿仰叫不出名来的树木花草,珍禽走兽,真真一个植物大观园。阿仰第二日就跟着胡图族的几个姑娘去温泉里洗过澡,听他们嬉戏笑闹,好像前日的悲伤已经雨过天晴,了无痕迹。这样没什么不好。

      胡图族人大多有一副好皮囊,肤色健康匀称,身形修长,上天厚待他们。

      然而他们不大讲究那许多洁净方面的东西。洗澡只是图个痛快,并不觉得是个日常的循例。但是阿仰不同,自知道了这么一个去处,她几乎天天黄昏薄暮时分都会收拾好衣裳去洗洗,有时候有伴,有时候一人。

      温泉水滑洗凝脂。

      温泉有没有药效不知道,阿仰只觉得洗了几天,皮肤变得好得不得了,滑得像是最好的丝绸缎子。

      这日阿仰洗罢准备趟水上岸,将头发束起好穿戴衣裳,刚刚回头,却看到一个肌肉虬结的裸着上身的男人抱臂在一旁看着自己,眼神桀骜而又充满了攻击性。

      阿仰跟他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一会儿,由于胡图人女人和男人沐浴的温泉族人是有规定分开的,所以阿仰压根都没想过周遭会出现男人这样的事情,出于惊讶和害怕,阿仰有些手足无措,双手捂住胸一直沉在水下。

      那男人见阿仰如此,有些轻蔑不屑地哼了声,眼睛在阿仰脸上像打量货物一样打量了一周,转身待走,阿仰一口提在胸口的气将将要咽下,很快就发现不对劲!那男人竟然拿起了阿仰丢在岸边的衣裳,放在眼前看了看,觉得有些新奇似的,一打搭拉在肩膀上就要走。

      这被他拿走了,自己难道要穿着身上的湿答答的里衣回去?阿仰吓得赶紧开声叫住:“哎!这位壮士!”那男人回头,看阿仰的眼神有些疑惑,也没有太理会,转头又要走,阿仰继续追叫了几声,那男人的步子迈得却有条不紊,阿仰吓得也不顾礼仪了,咬牙叫到:“等等!不许走!登徒子!放下我的衣裳!”

      那男人回头,充满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又挑衅似地摆了摆手,好似在说,我拿你的了,你又能奈我何?说罢脚步轻快地走了,徒留下阿仰在那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追也追不得,骂也没用。

      待那男人走远了,阿仰想了想,在水里一直呆着总不是个长久的办法,难道等着大家伙发现自己不见了自己找来?想想都丢人。

      于是涉水拖着湿漉漉的衣裳走上岸来,在旁边摘了几块大叶子,把重要部位遮住了,拿腰带束紧,然后把身上换下来的里衣摊开在大石上,希望夕阳仅剩的一些余威能够把它烘干。

      一边自己解开头发,张开五指作梳子状打理着。

      阿仰自己不知觉,却不晓得自己眼下这一幕看在别人眼里是多么的具有诱惑力。

      齐人女子服饰很是端庄,就算是炎炎夏日,女人的胳膊和脖子胸脯都是要牢牢遮盖住的,时刻散发着一种禁欲的味道。

      但是此刻阿仰圆圆小小的胳膊,修长的脖子线条还有一双笔直的长腿都分明可见,配上绿叶天然的色彩装点,更显得肤色玲珑剔透。充满了野性的诱惑力。

      层层大树背后,一双狼一样的眼睛充满了新奇而又赞叹地在阿仰的身上逡巡。这人此前从未见过女体,在山林里与野兽为伴,饮清风,喝白露,哪里知道这世间竟还有一个与自己如此想象却又如此不同的所在,但是他晓得自己不受阿仰待见,看着她,嗅嗅自己肩膀上搭着的衣服的香味,觉得平时见过的那些与自己相似的人群也不是那么令人厌恶了。瞧瞧眼前的这个,多么美好。

      但是他是懵懂的,有些自卑的。

      他不明白人世间的伦理纲常,就像初生的稚子一样,但是另一方面,他非常的茁壮有力,肩膀健硕,力大无穷,这样矛盾的组合,让他此后进入人世平添了百倍的磨难。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概莫能外。

      当很久之后,他重新衣冠楚楚地站到阿仰面前时,阿仰并没有认出他来。但是他却瞬间把阿仰放进了自己心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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