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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曾经(三) ...

  •   祁阳王府气象森严,跟简朝宗这个人的性格有些类似之处,方正持重。

      阿仰跟着带路的仆人沿着湖边的长廊走了一段,长廊上彩绘的寓言故事相当生动,阿仰几次停下了脚步,待那仆人回头叫她的时候,才小跑着跟上去,如此几次,那仆人看阿仰这样也有些好笑,说道:“我们家王爷当初要工匠绘上这些的时候,我们都觉得有些奇怪,这大户人家的雕梁画栋,工匠们都有自个传下来的图纸,哪里需要这样大费周章,谁会看呢?王爷只说,总会有人看的,今儿瞧霍少夫人,真还算得上是我们王爷的知音呢。”

      阿仰只笑不语,忽见湖里种了满池的荷花,时节不到,荷花还没开,碧泱泱的一池子荷叶,要是撑只小船进去,怕是人都找不见,顿觉得这湖也真是个消遣的好去处,问道:“这北地冬季长,要养活这一池子的荷花,不容易吧?”管家点头:“倒也不是太难,只是这水难引,还有冬天里护种,具体我也不是太明白,只是王爷上心,养了两年也就养下来了。”阿仰再看向那一湖的圆伞,顿时有了些别样的思绪,湖对面有个精致的屋子,琉璃顶,与四周的树木相映衬,非常的漂亮,四面是汉白玉的围栏,临湖望水,夏天住应该很是凉爽,这样远远看去,那倚着围栏的,是个着淡紫色罩裙的美人,柔弱无骨,湖风吹过,扬起她的发丝,有一种就要乘风而去的仙味,阿仰望着她,她也远远望了过来,眼神清淡孤傲,只对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转身走了。

      管家将阿仰带到一个院门口就走了,只说王爷吩咐如此,阿仰抬头,看到几个清俊的大字“行止”,这不正合了自己的名字么?也没再细想,微微扯高了裙摆,抬步走了进去。

      简朝宗听说阿仰来访,一惊一喜,在书房里徘徊半饷,从箱子里翻出了阿仰曾经为他做的那件袍子穿上,对着铜镜看了良久,觉得自己太刻意,想脱下,最后还是住了手,找出一个木簪子把头发束好,一通忙碌,最后愣愣地扯着嘴角自问道:“我这是在做什么呢?”想罢摇了摇头,走到院子里,拿着剪子开始修剪盆里的花草。

      阿仰进门的时候正巧看见了这一幕,只觉得似曾相识,曾经在苍湖村自家那个简朴的院子里,也曾经充斥着他从容劳作的身影。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王爷。”说着伏低身子,礼数做足了十分。

      简朝宗抬头,那灿烂的笑意还未达眼底,就被阿仰生疏的态度逼止了,有些惆怅,拿帕子拭了拭手,上前道:“妹妹,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些礼仪的。”他用了这个曾经在嘴上心里叫过无数次的称谓,只希望能拉近一些距离。“早该去看看你的了,只是怕你们初来事多,不太方便。你过得……可还好?”

      阿仰抿嘴点头:“王爷别这么说,您对我们的照拂,我们霍家铭感五内。”

      简朝宗嘴角笑得有些苦涩:“你们霍家……嗬,姑娘大了,果然是向着夫家人呐,跟你朝阳哥哥都这样生分了?当初在你家的那些日子,是我出生起都没体会过的天伦之乐,我心里,是真的把你们当家人看的。阿仰,如今在这祁阳,我就是你的家人,你的朝阳哥哥,你嫁人了也好,曾经的兄妹情分是不能改变的,你受委屈了,我替你撑腰,你过得好,我替你高兴,无论世事如何,我的身边对你来说永远是安全的,阿仰,你对我而言,是……不同的。所以,别跟我这样说话,嗯?”简朝宗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好像绞尽了脑汁,在寻求一些正当理由,让他能够离眼前的这个姑娘近一些,再近一些,他没办法克制,心一阵阵地抽疼。

      沉默片刻,阿仰方答道:“王爷,当初您为避祸才换的名头怎么能够总被人挂在嘴边?莫说我不敢,就是您身边的人也不能答应呀!您别这样抬举我,我实在受不起,我阿爹阿娘也不会借此邀功的。而且,我如今的日子过得很好,我希望好好地维系我的家庭。您如今这样待我,待群英,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恩惠了。”阿仰说的是大实话,如今的祁阳内里也是波涛汹涌,能够明哲保身,也是一种福气了,能够看到曾经敬重的人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样的地位,她已经很满足了。

      简朝宗闭上眼,良久,掩去所有的情绪,睁开眼,看着阿仰道:“依你。我也有个要求,别叫我祁阳王了,从你嘴里说出来……听着特别别扭。”

      阿仰点头。

      简朝宗呼了口气,看阿仰一声浅绿色的素色衣裳,头上梳着随云髻,发式灵动流转,比起印象中的那个姑娘,眉目之间多了一分婉约妩媚,打量了一番,扯开了话题,说道:“祁地天寒日短,记着多置办些冬日的衣裳、炭火。”

      “这一路往北走,抛开风景、民风迥异不说,连自个皮肤起初都跟鱼鳞似的干裂,开头几天,口干得不行。真是怪事。”

      简朝宗看了阿仰一眼:“前儿个有个去南边探亲的小伙子,回来给我捎了篮果子,我不爱吃那个甜味,等会你带回去。”

      阿仰摆手道不要。简朝宗抬起手,示意她不要说了,虽然是不自觉的,但是他的行动已经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一股主宰的气魄,让人难以抗拒,习惯性地高昂着下巴,眼神没有着落,良久,说道:“听管家说,你给我带了些茶叶?”

      阿仰道是:“是我家婆婆置办的,也不晓得你爱吃些什么,就随意拿了些,都是韩阳带过来的,您尝个新鲜。”

      简朝宗像是想起什么,在回味一般:“说起来,我倒是很想念韩阳城的莲子,剥开来清凉可口,真是香。”

      简朝宗初尝新鲜的莲子,是阿仰特意找给他的,那时候荷花还没有谢尽,莲蓬长得不饱满,却水水的,有些甜味。阿仰看到了,起了心思,看四周没人,趟着泥就下水去了,因为这莲蓬担到韩阳城里还能卖钱,阿仰也只是让简朝宗尝个新鲜,只摘了两个,走到岸边,洗了洗脚。阿仰回到家时,光着脚丫子,一手拎着鞋,一手拿着两个青绿的莲蓬,身上还满是荷香,脸颊红扑扑的,看在简朝宗眼里,只觉得甜到了心眼里。可惜回到祁阳,莲花种了一池,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那个味道。

      “我看外头湖里的莲花种得很好,过些时候就能吃了。您不用馋这个。”阿仰也想起了当初的那一些傻事,不晓得简朝宗是什么意思,只好避重就轻。

      “许是水土不一,总不是这个味道。”简朝宗心里也知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只是不能说破,那就不必再说,问起阿仰赵父赵母的事,其他的他都大概晓得,只不知道他们的近况如何。“赵叔赵婶可还好,还在韩阳?跟着你二哥么?”

      简朝宗却不晓得,他的所有自以为,都是一把血淋淋的刀,划在阿仰以为已经结痂的伤口上,一旦触及,就鲜血不止,难以遏止。两年来,霍群英特意叮嘱众人,不要在阿仰面前提及赵氏夫妇,两年前那一幕,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但简朝宗不晓得,当年的情报确实出现了失实。

      阿仰一瞬间白了脸色,嘴唇颤动着,眼角的泪已经流干,她哭不出来,看起来神色吓人得很,她想大声哭喊,想怨恨,想责怪,一切能够转移她情绪点的,她都想尝试,然而不能,她什么也不能做,所有她以为的委屈,都是别人眼里的无理取闹,她没法子宣泄,这注定是只能她一人承受的苦楚。然而,那人的威胁犹在耳边:“王爷尚不知道你爹娘的事,姑娘知道见着王爷该如何说罢?说起来,霍群英倒是个可造之才,只是不知他初来乍到,是不是会出什么岔子?”。按下新生,阿仰抖着嗓子,怀着希望一般,一句一顿:“我爹娘……他们……很好……跟我二哥……许是到吴地……那里很好……人好……景好……”

      简朝宗自然看出了阿仰的异样,担心地询问道:“阿仰,你没说实话,究竟怎么了!”

      阿仰扯着嘴角,无焦距的眼神看了眼简朝宗,深深闭上眼,再睁开,又是那派疏离的样子,她深深地作了一揖,僵硬地笑着,语气萧索:“真的很好,王爷,我爹临走之前,对我说,如今天下,宗庙新除,一绢万钱,无田无谷,还望王爷中兴皇室,男不失耕,女不失桑,仓禀丰实,天下太平!”

      简朝宗心下有了计较,看来当年苍湖事变,没有那么简单,阿仰不愿说,他自个也能查,只是当年这事是郑容凛主动请缨去交办的,难道说,如今天下还未定,祁阳就已现出了争权夺势的苗头,人心叵测,真让人齿寒。嘲讽地一笑,扶住了阿仰的肩膀,不顾她的挣扎,牢牢锁住,郑重地说道:“如此,阿仰只管在祁阳好好住下。”掌下阿仰的肩骨突出,几乎没有什么肉,她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简朝宗心里既自责又心酸。这是他的所爱,可是他给她带来了什么?是失望,是无奈,是磨难……如果有一天,我还有资格让你重回我身边,你怕是……也不愿意了吧?

      终于,他松开了阿仰肩头的手,大掌缓缓抚上了阿仰的侧脸,就如当年无石溪边,阿仰对他做的那般,其间心意,原来是这般讨好卑微。简朝宗的手和霍群英的太不大一样,常年的行军生活,让他的大手粗粝黑厚,满是老茧,却也很温暖,很厚实。他的爱是大山无言,润物无声,满载着阿仰少女时代所有的爱意和憧憬。阿仰却颤颤地往后移了一步,低着头,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

      这一对小儿女,一个已为人妇,一个将做新郎。

      怎么会这样?他们本该是一个圆。

      缺了一个,另一个,都永不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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