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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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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家中,将自己关进房间,反锁了房门。机械地点燃一支烟,坐在椅子里,将上半身靠在椅背上,抽起来。
毫无疑问,君君的死亡,犹如一场罕见的大雪,冰封了整个绿色的世界,人间一片凄惨的素裹。我看不到一条路,寒冷逐渐向我的身体内部侵袭而去,只有死路一条了。
可我怎么能甘心?只要想到再见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声音,我便感到恐惧,这种恐惧,是我无法忍受的。但我又无法走到他的身边去。良心成了拦路虎,成了悬崖峭壁,成了一条汹涌的大河,死死的扼住我那前进的脚步。
绝望如滚滚潮水向我袭来。我大口大口地吸着香烟,因为太猛烈,呛得我直咳嗽。我弓着背,将下巴抵在膝盖上,眼泪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那种即将失去最爱的人的痛苦,从来没有过的绝望,令我几度渴望死去。
我已经意识到,我终将失去我的爱人,从富有天下,到一无所有,成为孤独无依的乞丐——除非我自己杀死我自己——杀死我的良心,便等于杀死我自己,否则我和他绝对没有办法结合。但我怎么能抛弃自己的良心?就像一个人,他一无所有,只有一颗良心,因此他觉得他自己比王子更富有。但魔鬼看上了他的良心,因此给与他人间所有荣华富贵,只为了要他的心。他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同魔鬼做交易。有人劝他,不过付出一颗心,却能够得到人间所有的富贵,富贵会营造一切享乐,享乐必使人快乐,而人活着,不就是追求快乐吗?他想这话有道理。但智者却问他,你富有吗?他说是的。你快乐吗?他依然回答是。智者说,你既富甲天下,那又何必抛弃这富贵,再追去富贵?而且你给了魔鬼你的心,那你便缺失了心,再不是完整的人了,你会死去。他想要做人,更想要活着,便因此拒绝了魔鬼的交易,并感觉比从前更快乐了。我也想要做一个人,因此我不能舍弃我的心。舍弃他,纵使痛苦一生,但我至少磊落着。
可做出这个决定,真让人肝肠寸断。
我机械地躺到床上,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我做了很多梦恍惚间,我似乎回到了家乡,回到了我的孩提时代。爸爸妈妈还未死去。在去外婆家的路上,我骑在爸爸的肩膀上,两手抱住他的脖子,大声欢叫着,让他快走。妈妈在后面喊“小心”,“别闹”,我却叫得更欢了。随后华羲和出现了,他站在路边,一直凝视着我,但却没有说话。阳光冲破云层,射下森林,射在了他的身上。他看上去美极了。我盯着他,心里既快活又痛苦。父亲的步伐坚定,很快便走过了他的身旁。我回过头,他依然凝视着我,我想要回头,想要叫爸爸停下来,但一阵敲门声将我从梦中惊醒。
原来是刘艺和王娜来看我了。
三人闲谈,不免说起君君,都各自伤心一回。直到太阳西沉,她们才告辞离去。
姐夫与同事聚会,我与姐姐弄了一顿简单的晚饭吃了。可能姐姐从刘艺她们口中知道了我们遭遇台风的经过,不断的询问我,我半真半假地解释了一会儿。她显得忧心忡忡,想要同我做一次长谈,而且说等到开学,无论如何要替我换一个寝室,如果不能,那么就回家住见,但遭到了我的拒绝。姐姐竟私下去紫阳宫拜访张真人。
次日,我到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君君最爱的百合花,去公墓祭拜君君。
来到君君的墓地。我将花放下,坐到墓碑旁,看着她笑靥如初的照片,忍不住痛哭了一场。几次开口,都哽咽得说不出来。心情稍微平复,才与她说对不起。如果不是我认识华羲和,他们也就不会来学校,她也就不会认识飞卿,最后也就不会出事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万死难辞其咎。
我就这般矗立在她那豪奢的墓碑前,直到天将黑,才踉踉跄跄,离开了公墓。
回到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房间寂静得令我痛苦,我开了电视,调到娱乐节目《快乐大本营》,希望借助她们的快乐安慰自己,但他们的快乐,并不能令我快乐,反而更加痛苦。我吃不下饭,只想找点事做,于是我将房间来来回回打扫得干干净净,将电视以及家具上的灰尘擦得一尘不染。用沾了醋的洗碗巾将冰箱抹来抹去,干净得如同刚买来。阳台上竹篓里的脏衣服也洗好晾晒起来,脏鞋子刷洗干净……总之,这样干了,便又干那样,不知疲惫,直到姐姐回来。
“好了,房间够整洁了。”她说,“歇息一会儿吧,看你满头的汗水。”
我将空调套子晾起来,倒了一杯水,才坐下来休息。姐姐从她的皮包里拿出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我问,“你新买的首饰?”
“不是。”她回答,“是张真人给你的。”一面从盒子里拿出一条项链递给我。
我接过来,见是一条银色的链子,分不清是银还是铂金,链子上串着一把小剑。小剑上有些奇怪的纹饰。
“你可要随身佩戴,任何时候都不可以摘下来。”姐姐说,“真人告诉我,它可以辟邪挡灾。不要不信。经历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你的头脑不要僵化,信念应该适时改变。尽管它不符合科学逻辑,但我想你有那样一位男朋友,还有什么是不可相信的呢?”
“以后您能不能不要谈他?”我低声说,并将项链挂在脖子上。
“这是为什么?难道真是分手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抿紧嘴唇点了点头。姐姐叹了口气说:“分了也好,我当时就看出你们不会长久。不是我自个儿贬低自己的妹妹,他太优秀了,高出普通人一大截,总会叫人不安。趁如今还未泥足深陷,抽身是对的。虽然目前你会难受,或许还恨不得死去,但这都是正常的,是爱情的副作用。时间是治疗伤口的解药,只要挺过去,再深的伤口都会愈合。”
“要是永远都不会愈合呢?”
“没有什么伤口是永远不会愈合的。更不要说爱情,杀死爱情的是时间,但治愈爱情的伤的也是时间。时间不停地向前奔流,它会淹没一切,冲刷一切,覆盖一切,不管悲也罢,喜也罢,统统都将回归平常。”
“姐姐也有过伤吗?”
“只要是女人,谁会没有伤呢?”
“姐姐的伤愈合了吗?”
“既然时间是治愈师,事到如今怎么还会流血呢?而且当你生命中再次闯进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好男人,他就会用他坚强的臂膀将你彻底治愈。所以,妹妹,不要痛苦,一切都会过去的。再去谈一场恋爱吧!它会加速你的伤口愈合。”
“我办不到。”我说,“世界上有一种人,他的爱情之火一旦熄灭,除了当初的那个人,其他人是不能将它点燃的。”
“你的想法太幼稚了,你经历的事情太少了,所以你才会说出这样幼稚的话来。只要是干柴,遇到烈火,绝不能不燃。而且你要明白,属于你的亚当并非只有一个,而是很多,你要做的,只是从中挑选一个适合你的亚当。‘非他不可‘尽管浪漫,但并不可取,也不现实,它只存在于爱情小说中。你现在是大学生,脑子里有很多罗曼蒂克的想法,这是很正常的。我正当青春时,也幻想过琼瑶式的爱情,希望一位白马王子救我于苦海。但生活却与这些恰恰相反,它既世故又残忍,容不得天真,更容不得幻想。”
“这就是你选择姐夫的原因吗?”我忍不住说,“他踏实诚恳,忠厚善良,还能给你安全感,又是那样爱你,这就是你当初同他结婚的原因。”
姐姐沉默了一会儿说:“有一大半这样的原因。”
“我以为你至少是爱他的。”我无不失望地说。
“爱情,当初于我真是十分奢侈的一件事。”姐姐自嘲地说,“我是没有时间去谈一场销魂的爱情的。后来有了时间,遇到爱情,可现实……你也许不明白,比如学历,家世,偏见,这些都能叫爱情夭折。直到遇见你姐夫,他很爱我,我也喜爱他,虽不是强烈的情感,但也足够建立一个家庭。你也许正在心里嘲笑我的世故……”
“我没有嘲笑。”我忙说,“也许别人有资格嘲笑你,但我没有,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你这样想,我真的很高兴。”姐姐擦去眼泪说,“好了,不谈这些扫兴的事了。今天我见到了陆峻,他问起你,说希望有时间同你见面。”
“他过的好吗?”
“很好,人虽比以前瘦了,但看上去很精神,也更帅气了。我今天上去,刚好遇见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上去看他。只是他理也不理人家,那性子真是够冷的。我看除了他们宫里的事务,他大概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比起他的兄弟,他可真是不大讨人喜欢。”
“他可并不打算讨人喜欢。”我笑着说,“如果他想要讨人喜欢,这世界上的女子,有哪个能够逃得掉他的情网呢?偏偏他嫌弃她们如泥。”
“你这话说得对。”姐姐跟着笑起来。接着告诉我,她用八万块盘下了个店面,店子在小商场附近,已经去老板商量好,明天便去交割,并让我陪她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陪姐姐过去,签好合同,并用十分廉价的价格接收了店主未卖出去的货物,以及衣架、塑料模特等其他一些装饰品。等一切装修妥当,开学的时间也到了。
宿舍管理员阿姨将我安排在了刘艺的宿舍,因为她的寝室刚好有人出外租房。花了一周的时间,我才算是与其他舍友混熟,因为都是外班的,所以感情自然不能同刘艺相比。然而我是很享受孤独的人,所以日子倒也不觉得难过。只是每每想起华羲和,心便一揪一揪地痛,幸而开学的一二周都没有他的课。
但第三周的星期五,下午两节课,都是他的。还未见到他,我的神经便紧张起来,每一根都像拉开到极限的弓弦。见到他的那一刻,更是每一个细胞都在强烈的叫嚣——到他身边去,依偎进他的怀里,吻他的手,吻他的嘴唇。但我不能,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把自己当成学生,安安分分地坐着,目光追随着他,随同他移动。看着他写出一个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看着他细心地指导他的学生完成篆刻,看着那些女学生围着他转,我感到既痛苦又快乐。
两节课很快就过去了。下课铃声铃铃铃地响起来。
“许明明同学,请暂时留下。”他叫道,丢开了刻刀,“我有些事要同你谈一谈。”
我顿时心跳加快,激动起来。我想要表现得镇定些,稍微看起来如同平常,但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随着他的走近,我的身体竟开始颤抖起来。
“我等你很久了。”等到所有的同学离去后,他走到我跟前说,“老实说,我差点失去了耐心,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在屋里打转,更可笑的是,我竟也学那些小子,摘一朵玫瑰花在手里,数着花瓣的单双数,以此决定你是否会到来,这真是平生第一遭,幸而无人瞧见。”在我呆滞的目光中,他继续说:“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不要折磨我,是死是生,给一个痛快吧!”
我说不出离开他的话来,只是低着头,但是眼泪却掉了下来。
“你是要离开我吗?”他捧起我的脸,并替我拭去了眼泪。“就因为我杀死了你的朋友?可那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我无法妥协。就像你们的社会,犯了法就必须受到惩罚,不管他的出发点有多令人同情,但他终究做了违法的事。我看得出来,你也认同,但你恼恨的是,我不该杀死她,只该给她一些惩罚。也可以这么说,你恼恨的是为什么是我亲自杀死了她,要是换个人,或者说是凤凰动手,那么我们之间的问题便不是问题了,是不是?”
“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没法办法,我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我发着抖说。
“为我妥协一次,嗯?”他语带诱惑地说。
“我也想,可我如何妥协?”我痛苦地说,“她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尽管伤害了飞卿,但罪不至死,你可以用你的手段惩罚她,但你为什么要夺去她的生命,你不觉得你太残酷无情了吗?你杀死她的那一刻,难道就没有想过我,没有想过我的立场?或许,你根本就不爱我。”
“我不爱你?”他轻笑了一声,轻蔑中含有三分愤怒,“我不爱你,我为何要在人间逗留?我不爱你,我会来你的学校做老师?我不爱你,我会吃饱了撑着,冒着暴露我们的危险去治好你的姐姐,你的同学。你真是个杀人不见血的最残忍的小姑娘!你的话是毒,你的眼是刀,刺得我受了伤。”
“难道我就不受伤吗?可事已如此,又有什么法子?我的良心使我不能同一个杀人凶手呆在一起。”我强忍着眼泪,但它还是落了下来,顺着脸颊流进了我的嘴里,“我下了很大力气,才决心离开你。”
“你充当人类法庭的法官,单方面判了我的罪,惩罚便是离开我,让我活受罪。明明,这对我太残忍,太不公平,我无法接受。”他揉着皱在一起的额头,走了几步,但很快又回到我的身边,低下头看着我说:“你知道,我不属于你们的社会,你不能用你们的法律来惩罚我。我惩治他们,虽为你们的律法所不容,但却是我们的律法所允许的。在我们的律法中,我们不能随意伤害人类,但若人类敢侵犯我们,伤害我们,我们有权杀死他们。因此他们有罪,否则早就有人来让我接受惩罚了,他们可不是吃干饭的。如果人类没有伤害我们,而我们伤害了他们,那么,我们便要受到制裁。明明,我们并不是随心所欲,想杀谁就杀谁,我们也有规矩,违背了规矩,就会受到惩罚。当然,强者是可以逃避惩罚的。我想这一点,你一定可以理解。每一个集体社会,强者总有些特权。”
“我知道你没有错,只是我们各有立场。但你既那么强,为什么不能饶君君一命呢?”
“放过?我已放过他们一次,绝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他语气强硬地说。
“什么意思?”
“你知道吸血玫瑰是谁吗?”
“勒重的父亲勒英。”
“对,他也是君君的外祖父。我曾经放过他一次,我与他们家族的因果便算了结了。这一次,他们勒氏又胆敢向我的人下手,而且还有他们插手,那么这件事就不再是俗世之事了。”
“他们是谁?”
“我们的敌人与克星。”他避重就轻地说。但我知道他们的敌人是谁,就是天师。也许他已经知道我知道了他的身份,但我们彼此都避而不谈。
“但我们的关系又并非是如野兔与青草,蛇与鼠的捕食者与被捕食者的关系。”他补充道,“我们的地位是平等的,今日你是高高在上的猎人,那么明日你也有可能沦为猎物。我们两方既缺一不可,却又彼此对立。没有我们,这世界上也就无需他们;没有他们,我们也终将走向灭亡。他们的存在,就是因为我们的存在。有了他们,反能促使我们成长,有了我们,却也能使他们得到历练与升华。但很可惜,我们的敌人大多数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局限在他们的立场中,恨不得将我们赶尽杀绝,却不知,杀死我们,却也是慢慢地杀死他们自己。”
“但这与君君有什么关系?”我清了清嗓子说,“凭她的身份,凭她的年龄与性格,她能请动你们的敌人吗?她虽然有参与,但并非是主谋。你可以消去她的记忆,不必非杀死她不可。”
“那就是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了。你一定累了吧,先坐下来,不管你接下来要干什么,我非得占用你一点时间不可。”说着,他拉过一张凳子,让我坐下。他便站在我的身边继续说。
“现在我要告诉你勒氏的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许我说完,你会谅解我的残忍。勒氏本不信勒,而是姓姜。至于他们为何改姓,据凤凰说,勒英的一位祖辈,至于几代,我忘记了,反正他的名字是姜源,他将小儿子过继给了好友勒陽。因此他们这一支便姓了勒。他们的祖先,也就是姜冶子,他是一位很了不得的人物。我不打算细说他,你只要知道,他是陆逊等人的开山祖师便可。在他们心中他的地位,不亚于孔圣人,每一个弟子在进门前,都必须对他三拜九叩。但这样一位人物的子孙,也包括勒氏,天赋竟一代不如一代,到如今,大部分子孙与普通人无疑。但到底是他的子孙,圣人的血脉依然在体内流淌。不但对我们的很多法术免疫,而且知道很多我们的内幕,勒氏便利用这些内幕伤害我的族人。在这种情况下,我除了杀死参与者,震慑别有用心者,没有其他路可走。——现在,你知道了我的苦衷,你还要离开我吗?”他的温柔的声音,使我的心快碎了。“——你为什么不回答?”他弯下腰,捧起我的脸,迫使我的眼睛对着他。我看见他从前波澜不惊的双眼,充满了深沉的痛苦和强烈的渴望。我只看了一眼,便心痛得无以复加,不敢再看。因为我只怕下一眼,便会立即投进他的怀抱。
“我现在不逼你。我给你时间。”他恢复了平静,并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来,掉转头说:“这两天有空,你便去瞧一瞧飞卿吧!他得回家去,可能再见面时,你都老了。”
他走了,我想要追上去,但终究没有,我在那寂静得可怕的教室坐了一会儿,才回到宿舍,机械地收拾行李回家。
姐姐开始上班,晚餐便由我整治(我在家的时候)。等我做好,她才与姐夫回家来。姐夫是从警局下班后,到姐姐的店里去的。吃过饭,姐夫不用书房,约了同事打牌,我便进去上网。打开邮箱,竟有一封来自君君的未读邮件。日期是在她出事之后发来的。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激动地看起来:
亲爱的明明:
当你看见这封信时,大概我已经不在人世了。请不要悲伤,更不要怨怪杀死我的人——在我打算做那件事后,我便有了这预感,但我不后悔。
昨日黄昏时,医生再次下达病危的通知——我的表哥,他快要死了。我知道,因为小鲤,你们都恨他,而独我爱他。我不能让他离开这个世界,纵使它已千疮百孔,支离破碎。但好死不如赖活着,而且他是那样年轻,那样热爱生活,尽管他曾经无数次走过潋滟的湖泊,登过许多巍峨的高山,却没有留意它们的美,辜负了大自然的赐予。但他是能得到原谅的,因为他太年轻,谁在年轻时去注意这些呢?刚迎来生命,欢畅青春的美丽与激情都来不及呢!这也包括我和你。只有老来,老来青春不再,他才知道生命之美好,才将目光转而注视微风细雨、青山白云。他们只是想抓住渐渐逝去的生命的尾巴啊!
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这样爱我的表哥,甚至打算不惜自己的生命,也要挽留住他。因为他也爱我,爱我如同女儿。那是三年前,我随同他外出,不幸遇到一个酒驾者,眼看我将丧生在那汽车下,他想也不想,下意识得便跑来将我推开,自己却被汽车撞飞。尽管舅父请了最好的医生,但他的腿还是瘸了。虽然不大明显,但如果注意看,如今依然能看出端倪。他残了,不仅不怨怪我,反而感到自豪。如今,我见他那样生不如死,怎么能不痛苦?为了他,我宁愿牺牲我自己,哪怕是我的爱情。
你知道这个世界的神奇吗?也许除了我们,还有其他神秘的超自然的物种存在。而表哥的病,他们便可治疗。既幸运又不幸的是,飞卿便是他们中的一员。你不要问我如何知道他的秘密,当我们第一次去上海,我便知道了。他瞒不过我。于是我把他的身份告诉了舅舅。于是阴谋便形成了。
我并非没有犹豫,没有痛苦,只要想到,事后飞卿会恨我,离我而去,我便痛不欲生。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爱他。我第一眼看见他,便知道他是我的亚当。可我没有法子。我想,等到他救活表哥后,我一定请他原谅,纵使他会杀死我。
但也许事情不会如我预想的那样皆大欢喜的发展。华老师可能会杀死我——我不会祈求饶恕,因为我罪有应得,我辜负了他的爱情和信任。
如果我死去,那么你便会收到这封信。到时请不要伤心,我总算是解脱了,不会两面为难。但我要请你帮我去看一看飞卿,看他过的好不好。请你代替我说一声“原谅我,忘记我,找一个配得上你的好女孩”。不要忘记来我的墓前告诉我。我会一直等着你。
再见了,我最爱的朋友。希望你能找到一位如意郎君,幸福美满过一辈子。
将身在地狱祝福你的君君
我读完时,早已泪流满面。
第二天早上,我去了白宅。只有飞卿一人在。我进去时,他正倚窗站立。转过来时,我看见了一张苍白的沉寂而痛苦的脸。
“你来了呀!”他轻声说,整个人像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听说你要走了,我过来看看你。”
“嗯,我要回家了。”他望着我,但目光似乎穿透了我,不知望向何处,“不会再来了。”
“虽然遗憾以后不能再见到你,但我还是祝福你,祝你永远快乐。”
“快乐!呵,怎么快乐得起来呢?”他又笑又哭,表情既幼稚又难看,但却让我觉得心酸。“我的心死了,被活活的杀死了。我得回家去,回家去。”他语无伦次地说,眼泪落了下来。
“你别这样,以后都会好起来的。”我并不擅长安慰人,所以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好,只得胡乱说着,“痛苦是暂时的。回到家呆一段时间吧!”
“人类都是骗子!”他突然大笑,“我再也不相信人了。”
“也并不都是骗子。”我急忙安慰他,“毕竟一千个人,便有千颗不同的心。要想分辨出善恶,可得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骗子……骗子……”他一面嘶哑地喊,一面蹲在地上,两手抱住头,看起来十分痛苦。
“你怎么了?是不是头痛?”我向他走去。
“站住。”他突然朝我大喊,“你脖子上挂了什么东西?”他颤抖着问,“我感到一点不舒服。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口上似的。你离我越近,就越不舒服。”
“没有什么呀!”我感到莫名其妙,后退了三步,接着我想起了姐姐给我的项链,于是我说:“哦,是一条项链。”
“什么项链?”
“我姐姐亲自去向紫阳宫张天师求来的,还一定要我戴上,听说能保平安。我是不大信的。”我一面说,一面把它从衣服下面拉出来。他一见它,便立马后退了两步,用手捂住眼睛,急促地说:“快拿开,快拿开。”我正要藏进T恤衫下面,但突然变故陡生,我看见那项链上一阵白光闪过,项链便从我脖子上脱落,接着小小的七星剑,在半空中突然变大,变成剑的普通长度,并发出嗡嗡嗡的响声,带着寒星般的光芒,飞快地朝飞卿直刺过去。飞卿睁大了眼睛,动也不动,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剑就这样快速地刺穿了他的胸部。他没有倒下去,而是痛苦地向后靠在墙壁上,慢慢地拔出穿胸而过的宝剑,丢在地上。我想要过去扶住她,但这时我看见他的脸,他的脖子,他的手臂,以肉眼的速度变成了绿色,并长出了鳞片。我感到血流急剧加快,心跳加速。与此同时,他的衣服已经被暴胀的身体撑破了,撕裂了;他的手,他的脚,他的躯干都已经不见了,转而代之的是,像龙一样狰狞的利爪,比亚马逊森蚺更加粗硕的躯干,最后,他的头也不见了,变成了一颗硕大的蛇头。它的两只妖冶的金色竖瞳,将我紧紧地攫住。我想要夺门而逃,但我的手脚已经动弹不得。五秒后,它的尾巴向我袭来,一刹那间便将我从头到脚死死缠住,那又冰又滑的躯体不断勒紧,再勒紧。剧痛袭来,我知道我的骨头被它勒碎了。而且我也明白它了的意图,它将我当成了它的猎物,先将我活活缠死,然后再将我生吞入腹。然而它似乎饿极了,像刚冬眠后醒来,不等我彻底死去,便急不可耐地张开血盆大口,要将我活活地吞下去。我的大脑已经麻痹,眼球向外突出,心跳已经达到极致,鼻子嘴巴都流出了血液。
弥留之际,我模糊听见一身怒吼,接着我看见浑身散发星辰般耀眼光芒的华羲和,像一道闪电似的出现了。他的表情是从来没有过的狰狞与暴怒,像一头失去孩子的发狂母兽,轻易地抓住了它全身最小的部位,死死钳住,似乎要杀死它,但凤凰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大吼一声,将它从窗户里扔了出去;我倒在地上。瞬间,他的悲痛,凤凰等人的担忧,都被黑暗所淹没了。最后,一切都消失在了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