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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戏子唱情 ...

  •   “早春三月好风景,桃红柳绿闹盈盈,眼前光景看不尽,只欠今生男女情。”戏台上,男子手持折扇,身穿蓝色戏服,在戏台间游走,唱道。此时,身着粉色戏服的女子从台后走上前,步履盈盈,手上提着花篮,作采花状立在一旁。
      “小姐采花绿叶中,好比仙女美娇容,头上牡丹插一朵,万绿丛中一点红。口似樱桃红一点,脚下金莲红绣鞋,白色罗裙色色新,好比观音到眼前。”
      “风流倜傥一公子,眉清目秀文书生,青衣难遮聪明气,目显灵光非凡人。”
      ……
      戏台上,两人相和而唱,好生风趣。
      那年,顾倾城为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而到江南,听闻烟雨楼中有女名曰苏烟,因唱戏闻名江南,每日酉时便踏戏台唱一段,其听众不乏达贵之人。每到酉时,烟雨楼总是客满人拥,若是来晚了,就只能站在门外听了,听众从不生事,怕扰了唱戏的人。
      顾倾城早早来到烟雨楼,找了个绝佳的位置坐下。那时,我正在清扫戏台,见整个烟雨楼此刻就他一人,便为他上了壶茶,倾杯倒茶之时,我问道:“公子来得可真早,这离酉时还有半个时辰呢。”顾倾城接过茶杯,向我致谢,“多谢婆婆,我初到江南,听闻此楼苏烟姑娘名声,在下也算是慕名而来,理应到早,说不定还有幸目睹苏姑娘芳容。”我打量了顾倾城,是个温文儒雅的公子,言语得体,谦卑有礼。我笑了笑,说道:“想见烟儿有何难,若公子真想见她,我为你去叫便是。”
      “果真?”顾倾城有些惊讶,我笑了笑,不可置否,他起身,拱手施礼,道:“那有劳婆婆了。”
      “烟儿。”我轻叩房门,叫道。
      “程婆婆,您怎么来了,进来坐吧,我为您倒杯茶。”苏烟见来人是我,将我迎进屋,让我坐下,作势便要去倒水,我叫住她,说道:“我不久坐,我话说完就走。”苏烟闻言,在我对面坐下,“婆婆有何事?”
      “外面有位公子,希望与你见上一面。”我说道,我知道苏烟不会答应,但我活了这么几十年,看人的能力还是有的,顾倾城确实是个不错的男子,会适合苏烟的。
      “婆婆,我与他素不相识,怎能随意相见。”如我所料。
      “可是婆婆已经答应他了,你若不去,这不是让婆婆失信于人吗?”
      “可是…”
      “好了,别可是了,烟儿,你就见他一面,又不会怎样。”
      “好吧,我换身衣裳,就来。”苏烟无奈,只好答应了我,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心知她心地善良的本性,靠着这个让她答应与顾倾城相见,虽然这样似乎不太好,但若能成就一段好姻缘,也是未尝不可的。
      与顾倾城的第一次相见,苏烟一身素衫罗裙,发髻一半用青钗绾起,一半懒散任其垂下,因着还未到酉时,所以苏烟还是素颜相对,未见胭脂妆容,让人看了好不清新,不止是清新,还让人倾心。顾倾城看着眼前这个长相清秀的女子,虽没有倾国倾城的相貌,却总给人以田野清风的舒适,让人一见再难忘,倒是苏烟对顾倾城还未生好感,初次见面,顾倾城给苏烟只是相貌堂堂,看起来应是谦谦君子,怎想他竟与苏烟交谈时却未显其才,好似只有皮相,着实没有真才实学用以充实自身,苏烟显得有些不耐了,起身,说道:“顾公子,这马上到酉时了,小女子要准备上台了,失陪了。”
      “无妨,倒是在下唐突,扰了姑娘这么久。”顾倾城起身相送,再看不到苏烟身影时,顾倾城重新坐到座位上,期待着在戏台上再见苏烟。
      烟雨楼陆陆续续来了客人,越是接近酉时,烟雨楼就越是人满。
      “三载同窗情如海,山伯难舍祝英台。相依相伴送下山,又向钱塘道上来。”幕后唱起了十里相送,幕帘被拉开,从幕后走出四个人,两人一身书生装束,身后跟着随从装扮的两人。
      “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百鸟对打对。喜鹊满树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顾倾城一眼就认出了装扮祝英台的苏烟,夸张的妆容仍掩盖不了清新明眸,犹如莺啼的声音,都让人沉醉,让人为之倾心,苏烟唱完,台下响起阵阵掌声,真不愧为江南最有名的戏子。
      “多承梁兄情义深,登山涉水送我行。常言道送君千里终须别,请梁兄就此留步转回程。”
      “与贤弟草桥结拜情义深,让愚兄送你到长亭。”两人绕戏台而走,幕帘渐合。顾倾城听得很认真,不错过苏烟唱的每一个字,他也看得很认真,苏烟每一个表情的变化也未逃过顾倾城的眼。
      “十八里相送到长亭,十八里相送到长亭。”幕起,四人想坐于长亭休息。
      “你我鸿雁两分开。”
      “问贤弟你还有何言来交代?”
      “我临别想问你一句话,问梁兄你家中可有妻房配?”
      “你早知愚兄未婚配,今日相问又何来?”
      “若是你梁兄亲未定,小弟给你做大媒。”
      “贤弟替我来做媒,未知千金哪一位?”
      “就是我家小九妹,不知梁兄可喜爱?”
      “九妹今年有几岁?”
      “她与我同年--乃是双胞胎。”
      “九妹与你可相象?”
      “她品貌就象我英台。”
      “未知仁伯肯不肯?”
      “家父属我选英才。”
      “如此多谢贤弟来玉成。”
      “梁兄你花轿早来抬。我约你,七巧之时……”
      “噢,七巧之时。”
      “我家来。”
      苏烟唱完最后一句,幕帘渐合,幕后女声唱起“渐临别依依难分开,心中想说千句话,万望你梁兄早点来。”
      顾倾城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一幕合,他就再也见不到苏烟了,这样的感觉让他恐慌。戏终,楼里的人渐渐散去,只有顾倾城还坐在原来的地方,我收拾好了戏台,走到他旁边坐下,“公子,大家都走了,你为何还不离开?”
      我记得他当时表情有些惶恐,听我开口,紧张地抓住我的手,问道:“婆婆,我可以再见苏姑娘吗?”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当然可以,但烟儿刚刚唱完一出戏,有些累了,你改日再来吧。”
      顾倾城听我这么说才安心了些,说道:“多谢婆婆,在下今日就此辞别,改日登门拜访苏姑娘,还望苏姑娘愿意见在下。”我点点头,看着顾倾城离开,那时我觉得顾倾城是适合烟儿的,我觉得他们是有缘分的,人活大半辈子之后,感觉往往都是不会出错的,但前提是忽略命运的强大,很多的时候,缘分是拗不过命运的,就像梁祝化作了蝴蝶才终于在一起了。或许本身就有一种缘分就叫天各一方。
      此后第三日,顾倾城再次出现在烟雨楼,逢时未时。
      “顾公子,你来了。”我自知顾倾城来此的目的,故意打趣他,笑道。
      “婆婆,您就别笑话我了,我见今日晴空万里,此番前来,想邀苏烟姑娘一同游湖泛舟,不知苏烟姑娘可否赏光?”顾倾城辞别三日,处理他离开京都后所残留之事,以至于三日未到烟雨楼再见苏烟,这几日他每晚梦到苏烟一身粉色戏服,对他唱着“梁兄你花轿早来抬。我约你,七巧之时……”但是下一刻,场景却转为他站在一座孤坟面前,墓碑上刻“苏烟之墓”,旁边附了几行小字,“卿本戏子,情锁戏言,生不可共勉,但愿死可同眠,君晚来,佳人莫冻了赤足。”顾倾城每次从梦中醒来,额上都是细细的汗滴,那些场面太真实,墓碑上的字太清晰,而旁边附上的小字,分明就是他自己的字迹。
      顾倾城并不是认命的人,不然他也不会为了逃婚而到江南了,但有些命运的赌局所要筹码太大,他输不起。
      “好,我这就去叫苏烟出来,顾公子稍等。”我一开始在他们之间就是扮演月老的角色,现如今君情已倾,就不知妾心有意否,此番游湖自是大好机会,我自然不能让苏烟错过。
      “扣扣”
      苏烟应声来开门,见来人是我,便欲邀我进屋,“程婆婆,进屋坐吧。”
      “婆婆就不进屋了,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顾公子约你游湖,我见今日春光大好,确是个游湖的好天气,就为你答应下来,你简单梳妆整理一下,就出来吧,婆婆先去忙了。”我说完就赶紧溜了,苏烟本想叫住我,但我哪肯留下来又去拒绝顾倾城,她也无奈,只得应邀了。
      那日,苏烟头上的钗子是兰花状,更添几分高洁的感觉,本是地上闺家女,怎感出尘天上仙,苏烟给顾倾城一直都是这样的感觉,太过清澈,不染世俗,不像人间女子,可她偏偏又只是人间普通女子,普通的容颜,普通的身份,却是不同的气质,以不凡的姿态出现在顾倾城面前,如此女子,怎让人不挂念在怀,但自古,红颜总是薄命的。
      屋外果真春光大好,桃花朵朵群争艳,湖岸杨柳依依,缠绵难分,顾倾城与苏烟相座与小舟之中。“恕在下唐突,不知可否相问姑娘身世?”顾倾城并不在乎门当户对,只是不知何处孕育出这般灵秀的姑娘。
      “我是孤儿,我自懂事以来,就在烟雨楼,一直都是程婆婆在照顾我,教我唱戏,后来掌柜见我唱戏不错,就为我搭了戏台,让我每日酉时唱一段,渐渐地,来听我唱戏的人愈来愈多,名声也渐起,我对自己的身世毫不知晓。”
      “那姑娘可喜欢唱戏?”
      “喜欢。”苏烟望向船外,轻轻说道,眉目含笑,可见她是真的喜欢唱戏。苏烟看了很久湖中景色,顾倾城也不扰她兴致,待她想起,才将视线拉回,她说:“今日风景真好。”
      顾倾城应声回答:“是啊。”
      “我小时候听婆婆偶尔唱过,就问婆婆唱的什么,真好听,婆婆说如果烟儿喜欢就教我,我那时很高兴,就跟着婆婆学了唱戏。”
      “我跟着婆婆学唱戏,自己也看了很多戏曲的书,我越发喜欢唱戏,后来我没有对父母的记忆让我觉得空缺,我总想找东西填补这块空缺,我就唱戏,我演绎着不同的角色,演绎着不同的人生,让我越发沉浸在戏中。”苏烟说得很认真,顾倾城也听得很认真。
      “那你唱了那么多戏,可觉满足?”顾倾城问完,见苏烟神色黯淡了几分,顾倾城困惑,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没有。”苏烟没有说更多的话,反而转了个身,看向传外的风景,顾倾城也没有在说话,只是看着看风景的人儿,看着苏烟的背影,总有几分落寞之感,让他想拥她入怀。
      暮色渐近,黄昏的风以有了几分凉意,顾倾城脱下取下一件披风,为苏烟披在肩上,苏烟愣了一下,小声说了声:“谢谢。”顾倾城只是笑笑,不言语。苏烟手紧了紧肩上的披风。但没人知道她正在想什么。
      小舟靠岸,顾倾城先下了船,伸出手,苏烟见此,犹豫了会儿,还是将手递过去了,顾倾城显得很高兴,将苏烟送到烟雨楼前,辞别苏烟,“多谢苏姑娘肯赏光。”
      “是我应该谢公子带我游湖看景才是。”
      “那我明日可否再邀姑娘踏青?”苏烟笑出了声,转身进了烟雨楼,不说一言,顾倾城失落转身,欲要离开,却听后面传来苏烟的声音:“顾公子,踏青明日请早。”顾倾城闻言转身,苏烟已经入了内厢,哪儿还见人影。我看着两人如此,想来红线两头结已打成了,但我万万没想到,这结竟会是一个死结。
      翌日一早,顾倾城应约,早早来到了烟雨楼。苏烟下楼,见顾倾城已在楼下等候,微微福身,“让顾公子久等了。”
      “不碍事,我也是刚到。”顾倾城虚扶起苏烟,说道:“烟儿,我初到江南,不知何处适合游玩,今日踏青,你欲去何处?”顾倾城问道。苏烟想了想,“那你跟我走吧。”
      苏烟带着顾倾城穿过一条偏僻的林荫道,小道有些暗,繁盛的枝叶遮挡了阳光,只有零零碎碎一些光斑,顺着林荫道一路走下去,顾倾城见到前方有一大片白光,想来是林荫道的出口了.
      “这......”顾倾城有点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人间竟有这般美丽的地方,顾倾城看到一片花海,各色各样的花朵竞相争艳,顾倾城看向苏烟,见苏烟面容柔和,唇边带笑,可见她是很喜欢这个地方的。在离他们不远处有一座山,山不高,但山顶之上有些许云雾环绕,“烟儿,这果真是人间?”顾倾城是真的被惊呆了,他好像身处仙境一般,而身旁的人也如仙子一般出尘。
      苏烟看向顾倾城,笑出了声,“自然是人间。”苏烟笑得像个孩子一样,顾倾城看得有些痴了。
      “跟我来吧。”苏烟被顾倾城这么盯着看,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微红,往前走,顾倾城紧跟其上。苏烟带着顾倾城上了那座小山,小山上有一庵,名曰桃花。庵匾上“桃花寺”三字飘逸而轻柔,犹如清风浮柳之感。
      “苏施主。”苏烟走进桃花寺,一个和尚迎上了,背躬行礼。
      “师傅好,师傅还记得苏烟。”苏烟向老和尚回礼,“师傅好。“顾倾城也向老和尚施礼。
      “施主好。”老和尚净空看了看顾倾城,转而看向苏烟,无奈地叹了口气。
      “师傅为何而叹?”顾倾城问道,苏烟也是不解,她是知晓净空师傅的,早已远离了尘世烦扰,自寻得清幽之地,建了这桃花庵,而今相见,却见净空师傅眉间竟带愁思。
      “叹缘,叹份呐。”苏烟和顾倾城相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不解,但又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得紧跟净空而上。
      “苏施主,恕我不奉陪了。”净空和尚弯腰施礼,然后离开。苏烟与顾倾城鞠躬以回礼,目送净空和尚离开。
      苏烟走进寺庙,跪在释迦牟尼佛像面前,合掌三拜礼。然后直起腰,跪在佛像面前,双眸微闭,像是在祈祷。顾倾城陪同苏烟,在她身边跪着,他没有向佛祖祈求什么,他觉得,遇见苏烟已经是遇到了缘分,他没什么再需要祈祷的了。
      “烟儿,你向佛祖祈求了什么?”顾倾城见苏烟睁开了眼,好奇地问道,她心中所想之事,他全都想知道。
      苏烟起身,笑道,“我没有向佛祖祈求什么,人世间命运皆有定数,缘来缘去早就注定了,求不来。”
      “没想到你竟这般看得开,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欲求或者遗憾吗?”顾倾城微蹙眉,他不相信人是没有私求,没有遗憾的,他总是觉得,人既立于世,那就非神非佛,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既是凡人,又怎会有佛的觉悟,而做到心指无欲无求呢。苏烟闻言,神色黯淡了几分,她走出了寺门,寺外桃花正盛,朵朵竞相争艳,风吹过,花瓣四溢,最后飘落在地,苏烟随意拾起一瓣,“是啊,本是凡人,怎会没有私欲,婆娑世间,又怎会没有遗憾呢。”
      苏烟一直走,穿过一片桃林,面前是悬崖万丈,对面是山,大雾遮挡了山貌,只能隐隐约约看个山形。顾倾城跟着苏烟的步伐,见她越来越靠近悬崖,伸手想要拉她回来,却见她在悬崖边上坐下,顾倾城松了一口气,不过坐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他还是放不下心来,他靠着苏烟坐下,风吹过脸颊,凉意袭来,风如尖刀般,刺得皮肤生疼。顾倾城脱下外衫给苏烟披上,苏烟看了眼顾倾城,然后说道:“倾城,你知道吗,这样的风一点都配不上方才美丽如幻境的桃林,它太过肃杀,没有桃花温婉,但它却又是那么地有必要。”
      “为什么?”
      “每个人都有他存在的意义,佛祖让他们下凡来完成使命,当使命完成后便可返回天界,但在使命完成之前,他会一直在凡尘漂泊,哪怕每一个人认可他的存在。这悬崖边上的风,虽然吹刮到脸上犹如刀刻在脸上一般,但那疼痛感,却是为了提醒我们,虽身处世外桃源,却仍是俗世之人,我们有私欲未弃,遗憾未解,我们还有使命未完成。”苏烟语气很淡,好似随风四处飘荡,有种飘忽不定的感觉,顾倾城总觉得在苏烟的话里有他想要或者说句应该了解到的事,可是飘忽不定的话语让他抓不住任何的信息。
      “那么,这婆娑世间有你怎样的遗憾?”顾倾城想知道她所遗憾之事,他想弥补她的遗憾,可是他却未曾想过,倘若弥补了她在这世间的遗憾,那么她就再也没有理由存于这婆娑的浮世了。
      “我的遗憾?”苏烟轻笑一声,然后将视线望向远处,“我本戏子,一生都在唱故事,用自己的感情唱一个个与我无关的故事,我从来没有唱过自己的一生,我经常想,我应该如何唱出自己的人生,但我总觉得,我没有一个完整的人生,每次思索,我都觉得还欠缺些什么,可我不知道,那欠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苏烟说着,神色有些黯然。
      “是情。”顾倾城闻言,回答道。
      “情?”苏烟看向顾倾城,不解。
      “是情。”顾倾城为苏烟整理了衣衫,才继续说道:“你唱戏的时候虽是用了情,但你一生中却是没有那些情感的,所以你的戏总是让人感觉完美中存有些许遗憾,或许这也正是你的戏吸引人之处吧。正如你自己所说的,正是因为有所残缺,故才谓之完美。”
      苏烟看着身旁的人,最近她的戏词已经写了大半,只还差个结尾了,自从认识了顾倾城,她越觉得唱戏是一件快乐的事,她也越来越能感受到书里人的情感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了吧。”
      “好。”顾倾城站起身,双手扶苏烟,“来,小心点。”苏烟起来,因为坐了很久,又吹了那么久的风,苏烟站起身时没站稳,结果将顾倾城扑倒在地。苏烟脸色绯红,顾倾城趁机调笑道:“美人如此热情,在下怎受得住?”这样一说,苏烟的脸更红了,她站起身来,故作生气,就欲离开,谁想一步没走稳,反而扭伤了脚。
      “瞧你,走路都这么不小心。”顾倾城扶着扭到脚的苏烟,看了看伤势,“好在没动到骨头。”顾倾城蹲下身,“上来吧,我背你下去。”苏烟犹豫不肯,“那你是打算今夜与我在寺庙里共度一晚?”顾倾城一脸暧昧的笑,让苏烟很不好意思,不再说什么,让顾倾城背她下山。第一次和男子这般亲密,苏烟觉得有些紧张,搂着顾倾城脖子的手不由地紧了紧,“烟儿,你这是要谋杀我呢。”苏烟闻言,立马松了松手,不停地说着抱歉,顾倾城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回到烟雨楼时,我见顾倾城背着苏烟进来,了然一笑,便带顾倾城到苏烟房间。顾倾城将苏烟放下,对我说道:“婆婆,烟儿不小心扭到脚,还请婆婆请个大夫,上点药,今日晚辈就先行辞别,明日再来看烟儿。”我点点头,“放心吧。”
      “那,烟儿,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你好好养着。”
      “恩,谢谢你。”顾倾城闻言,笑而不语,然后离开。
      待顾倾城离开,我一直看着苏烟,苏烟被我看得不好意思,才说:“程婆婆,我要休息了,你先去忙你的吧。”我笑道:“好,那烟儿你就好好休息,婆婆先出去了。”苏烟回想着山上的事,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但她说不上来,只觉得这样的感觉,很舒服。
      第二天,苏烟已经勉强能下床走路了,顾倾城来的时候,苏烟正坐在桌前写戏词,苏烟正在发愁,临近结局,却不知如何写了,想得出神,也就不知道顾倾城已经来了。顾倾城凑近,想知道苏烟在做什么,这么出神。结果吓了苏烟一跳,“你走路怎么不出声啊。”苏烟一边抱怨,一边将纸张收起。
      “怎么,什么东西这么神秘,还不让看。”顾倾城作势就要去抢,苏烟将其放入抽屉里,关上抽屉门。身子挡住,顾倾城只好作罢。“怎么样,脚好些了吗?”
      “好多了,昨天谢谢你了。”
      “没事。”顾倾城看了看苏烟,确认没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烟儿,那你好好休息,我还有点事,今日就此离开了,过些日子来看你。”顾倾城说道,然后离开了。
      “诶…”苏烟想要留下顾倾城,下意识地叫住他。“怎么了?”顾倾城问道。
      “没事,你去吧。”
      “好。”
      她为什么想要留下他,她也不知道。没有理由让他留下,就只能放他走了。苏烟有些失落,不明所以。
      此后的几日里,顾倾城都没再来找过苏烟,苏烟休息了两天,已经能再上台唱戏了。只是每次上台看着台下少了个身影,心里空荡荡的。戏词间也满是孤寂,听戏的人也觉寂寞了。
      这样过了半月,苏烟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的,顾倾城这半月里也未曾路过面。
      那日,苏烟入往常一样,登台唱戏,习惯性地看了看顾倾城曾经坐过的位置,本未抱任何希望,这么多日来,顾倾城一次都没来过,只是习惯了每次登台时往那边看一眼。只是这次不一样的是,她看到台下的顾倾城正坐在下面,对着她笑得温柔。苏烟回以一笑。
      那日,苏烟的欢愉在戏词间跳动,将悲哀的爱情故事唱出了凄美之感。
      曲终,帷幕降下来之后,苏烟洗去了脸上夸张而美丽的戏妆,素面朝天去见顾倾城。但当走到他面前,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相对而坐,静默无言,保持了片刻安静之后,顾倾城说道:“烟儿,这几日有些事忙,没时间来看你,你别怨我。”苏烟听闻,愣了片刻,确实这几日他没来,她是有些怨他的,但是为什么呢?苏烟不明白有些,“没事的,你自然有自己的事忙,我怎么会怪你。”顾倾城笑了笑,没在说什么,而苏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没来的这些天里,她每天都在盼,可如今他终于来了,她却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两人静默而坐,谁都没有说话。天色渐暗,顾倾城打破了两人间的宁静,说道:“烟儿,明日我将离开江南回京了。”苏烟听到这个消息,愣了半天,勉强笑道:“是吗,一路平安。”
      “烟儿,处理好家中之事,我便再到江南,娶你为妻。”顾倾城像苏烟承诺,苏烟惊诧地看着顾倾城,顾倾城抚过她额间的发丝,笑道:“烟儿,我喜欢你呢。”顾倾城等了很久也没等到苏烟的回答。看着苏烟,认真地说道:“所以,烟儿,你等我好吗?”
      “恩。”苏烟点点头,轻声回答道。得到苏烟的回答,顾倾城很开心,家里的婚事他一定会推掉,哪怕其结果是与家人决裂,他也要回到江南娶苏烟为妻。顾倾城在苏烟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然后离开了烟雨楼。
      第二日,顾倾城离开了江南,苏烟的生活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只是心里多了几分期待,顾倾城坐的那个位置,苏烟一直为他留着,每次帷幕拉起,她都会将视线停在那里片刻后,才开始唱戏。
      顾倾城回到京城,刚踏进府门,管家就向顾老爷通报了顾倾城回来的消息。
      “城儿,你可算回来了。再过半月就是你同唐冉的婚期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去哪儿找个女婿给你唐伯伯啊。”唐府与顾府是世家,顾倾城与唐冉自小就有婚约,是当年定下的娃娃亲,前些日子顾倾城逃婚,顾家不得不将婚期延后一个月,派人到处找顾倾城,现如今顾倾城终于回来了,顾老爷也松了口气。
      “爹,我想退了这桩婚事。”顾倾城直接说出自己回来的目的。
      顾老爷闻言,拍桌大怒:“混账,你最好收回你所说的话。”
      “我已经有心爱的女子了,不想耽误了冉儿。”顾倾城说道。
      “我不同意。”两人态度强硬。
      “此事,我自会像唐伯伯说清楚。”顾倾城说完,就离开了书房。顾老爷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城儿,你怎么来了,快坐,倩儿,倒茶。”唐老伯见顾倾城前来,连忙招呼他坐,让丫鬟去倒茶。
      顾倾城坐下,“唐伯伯,我此番前来,是希望您能退了这门亲事。”顾倾城诚恳说道。
      “城儿,是冉儿做了什么让你不满意,为什么要悔婚呢?”唐老爷听了,问道。
      “不是冉儿的错,是晚辈不好,晚辈心里已经有人了,不想误了冉儿。”
      “退婚就退婚。”唐冉从门外走进来,说道。丫鬟见顾倾城来了,就急急忙忙去通知唐冉,唐冉听闻,立刻赶过来,却在门口听到这样的话。
      “冉儿,别胡闹。”唐老伯想制止唐冉胡闹。
      “我没闹,倾城哥哥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还要嫁给他。”唐冉说完,就跑了出去,一个人边跑边哭,顾倾城愧疚,却不能去安慰她,不然他只会负了苏烟,想到苏烟,江南唱戏的那个女子,顾倾城更加坚定了要退婚的决心。
      “罢了,罢了。”唐老爷也没办法,只得听从顾倾城的,悔婚了。
      第二日,顾唐两家婚事取消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顾府内,顾倾城跪在顾老爷面前。“我再问你一遍,腻娶不娶唐冉。”
      “我也还说最后一次,我要娶的只有苏烟。”
      “啪”,顾老爷气急,巴掌实实落在顾倾城的脸上,顾夫人吓了一跳,然后拉住顾老爷,“老爷。”
      “你给我滚,自此后我们再无父子之情。”顾老爷朝顾倾城大吼道。顾倾城听闻,从地上起来,然后离开了顾府。无论顾夫人如何留,顾倾城头也没回地离开了,他心里挂念着江南那个唱戏的女子。
      几日行程,顾倾城终于到了江南,再到烟雨楼时,台上的戏子已经不再是苏烟了,顾倾城找到我,问我:“程婆婆,烟儿呢,怎么不见她人。”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不敢想象他若是得知真相,会如何。
      “婆婆,你怎么了,是不是烟儿出什么事了?”
      “烟儿她,三日后就要出嫁了。“我还是要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他,反正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婆婆,你说什么?“顾倾城难以置信,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他们分开才几日啊,她说过会等他的,他不相信她会背弃誓言。我没有再回答他,他会接受这个事实,在见过苏烟之后。
      “婆婆,烟儿在哪儿,我可以见她一面吗?“
      “在后院。“
      后院,苏烟正靠着树干休息。顾倾城看着苏烟良久,“烟儿。“
      苏烟听到声音,睁开眼,见到顾倾城,然后站起身来,“顾公子。“一声顾公子,好像将顾倾城丢在冰天雪地里一样,”烟儿,你要成亲了,是真的吗?“顾倾城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站在远处,看着这两个孩子。
      “恩。“苏烟回答,她低着头,声音听着有些不真切。
      “烟儿,你说的,会等我回来娶你的。“顾倾城不甘,他始终不相信苏烟就要嫁给别人了。
      “我本戏子,唱尽戏言,你怎信我情深?“苏烟似乎说着一句无关风月的话,脸上有浅浅笑意。不知是苏烟的话伤到了顾倾城的情,还是苏烟的笑刺痛他的心,他只是觉得天似乎塌下来了,他不惜与家人反目来到江南的意义全无,“我明白了。”顾倾城说完,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烟雨楼。
      烟雨楼,烟雨朦胧才看不真切啊,顾倾城突然觉得江南烟雨不再是美景,江南,江南,烟雨之后,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过了散了,如何都不与永恒挂钩。
      顾倾城走远,我才走出了,苏烟已经重新倚着树干休息,说是休息只不过是闭着眼睛罢了,眼泪从眼角静静地滑下,我本想安慰苏烟的,可当我走到苏烟面前正想开口时,才觉得我似乎没什么话要说,最后还是离开,留苏烟一个人。
      当日顾倾城就离开了江南回京了,毕竟是自己的子女,毕竟还是自己的家,顾倾城像父亲认了错,也同意了顾唐两家的亲事。不久后,京城里,顾唐两家结亲,一派喜气,而江南烟雨楼却是未开门,整日冷清,苏烟一身白衣,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身旁摆放着素白的莲花。
      我也得知了顾倾城成亲的消息,说来也是讽刺,苏烟下葬的日子竟是他顾倾城洞房花烛的夜晚。
      此去经年,时光不留人,十年后,而我又见到了顾倾城,烟雨楼阁依旧,戏台尚存,只是物是人非了。顾倾城还是坐在他曾经坐过的位置上,只是不再孤身一人,他身旁坐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子,女子笑靥如花,乖巧可人。
      顾倾城向自己的妻子回忆着当年之事,那时我正在清扫戏台,顾倾城携妻走到我面前,问我:“婆婆,烟儿她还好吗?”我从顾倾城的眼里看到了他对苏烟残存的爱,也不枉苏烟死时不悔与他的相遇,但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也不知道她好不好,也许孤孤单单一个人不好,也许心里留着对他的回忆幸福着,“若非戏子,怎将真情相赋。”
      我莫名其妙的话让顾倾城很是不解,“婆婆,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他的困惑我不能予以解释,这是苏烟闭眼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一炷香之后,有场霸王别姬的戏,你可以留下来听戏,或者离开。”我说完,继续清扫戏台,不再理会顾倾城。
      我不知道他是否能从中得知些什么,或许带着困惑与对苏烟的怨心安理得得与唐冉过完后半辈子。不过,这一切就算是说明白了,也是无用的,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苏烟一定希望他什么都不知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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