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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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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这东西对李琤来说,是懂事后都没体验过的,男孩子仿佛长大后都切除了泪腺,流泪不是他们这个性别会有的行为。
小时候和陈安陆康打架,输赢都不哭,可是回家给他爷爷训的时候,倔强地站得挺直,还是不及爷爷的腰高,被老爷子打手心,再高点被老爷子用拐杖抡,李琤总是有多大声哭多大声。
其实他坏,知道吼得奶奶听到,急急脚赶过来拦住爷爷护着他,这也就在李琤的心中造成了一种假象,只有在爷爷面前才可以哭。
小时候他爹打他他都不哭死忍着,况且他爹太忙,也没多少工夫理他,打他的机会屈指可数。
再后来长大了,奶奶突发性脑溢血一下子就去了,毫无征兆的,他呆呆地站在病床前,想着奶奶明早就起来给他煎鸡蛋面饼吃,困了也就回去睡了。
第二天没有如期而至的奶奶的早餐,他也无所谓一餐半餐的,中午吃好了。随便吃了点家里阿姨弄的早餐,还是出去找人玩。
陆康告诉他,你奶奶死了,他还问,死了是什么意思?玩乐着,接受了奶奶不会再出现的事实。
可现在,李琤只想哭。
老爷子去了,比不得奶奶好福气,病了好些日子,近一年里都经常说胡话,李琤不愿常回去看他,他不喜欢看到那样顶天立地的人最后拿勺子都拿不稳自己吃饭都会送到鼻子去的样子。
那天李玚打电话叫他回去,说爷爷要见见大家。
爷爷硬是又撑了两天,等到上午见了从外国转了三趟机飞回来的他的堂弟,下午就咽了气。
此刻,李琤站在灵堂前,听着那些人唱得不知名的歌,他忽然没心情应酬,这事他爹最擅长,还是别抢了他的功夫吧。
过了第三天送了灵,法事也告一段落,李琤扒了两口饭就走了,他一刻也不想待那。
去哪儿?回他自己家?不要,那里冷冰冰的什么都没有,晃着晃着,就到了裘珃家楼下。
他在车里静静地坐着,一根又一根地抽烟,等着她家的灯亮起,却一直都没有亮起。
一台出租车开了进来,他的心上人穿着可爱的A字裙,头发高高地绑起个马尾,平底鞋,出来付钱给的士司机关上门就要往里走。
“哔。”
李琤按了一下喇叭,她看了过来。
裘珃对他一笑,慢慢地走了过来,他也没出去,“啪”地解了锁打开了车门,示意她上车。
“吃饭了吗?”
“没吃。你去哪了?”
“同事生日,一起去唱K了。”
“哦。”
“要不要上去坐坐喝杯茶。”
“好。”
李琤觉得自己好别扭,在人家楼下等半天,把人骗上车又下车跟人上屋,真他妈矫情。
“我煮个面给你吃吧。”
“好。”
裘珃说完给他打开电视放了遥控器在他手边,李琤手搭在边上瘫在沙发里无聊地也扫了一眼,居然是儿童频道,什么嘛这妞当他小孩子吗?
不一会,裘珃喊了一句“面好了”,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来到了他面前,放了一个竹制隔热垫在茶几上,招呼他过来吃。
“你怎么不给自己做碗。”
“家里只有你一个人的份儿了,只能给你做了。”
“那我们一人一半,我也不是很饿。”
“你吃吧我开玩笑呢,我们刚才去吃自助餐了,饱得很。”
“那我不客气了。”
李琤说完就大口大口地吃,吃得热了,就把外套脱了搭沙发上,裘珃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动画片一边顺手帮他叠了一下,整齐地放在一旁。
“你这是什么牌子的调料汤底,怎么这么好喝?”
“你这什么舌头这哪是调料啊,这是我今早去上班前放电子瓦瓮炖的汤,放了半只鸡进去呢,炖了一天正好给你出了碗面,你这嘴大概是有勾的闻着好吃好喝的就来。”
“嘿嘿。”李琤傻笑,想起上次自己的嘴“勾住”她嘴那美好感觉,穿着拖鞋走进厨房洗碗,他第一次进她的厨房,很整洁,常见的炊具调味料都有,甚至还有烤箱,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洗完碗出来,裘珃已经把电视关上了,放了杯东西在桌上,等他走过去坐下。
“说吧,你怎么了?”
“我什么怎么了。”
“为什么一个人跑我家楼下等我来着。”
“我就不能是单纯的追求你无果来仰望一下你吗。”
李琤边说边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怎么是热牛奶?
“少来,你是那种人吗。到底怎么了?”
“真没怎么,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
“那好,人也看到了面也吃了,喝完牛奶就走吧。”
“就这么想我走?”
“趁现在还早赶紧走吧,免得夜深风露重打湿你这风雪夜归人。”
李琤忽然沉默,想起了小时候爷爷带他背的诗: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不知为何,当时老爷子带他背的时候,他就觉得这诗写得是他家老爷子,扛风荷雨的铿锵一生最好的写照。
裘珃靠近了他一点,问问他怎么了。
“裘珃,我想抱抱你。”
李琤说得很真挚,无关风月,现在他只是需要一个怀抱,他的腰背挺直惯了,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弯下去。
“来。”裘珃没有迟疑立刻便伸出双手,把他抱在了自己怀里。
“裘珃,我爷爷去了。”
“哦。”
又是一阵沉默。
“你说点什么啊。”李琤觉得这安静太沉重,压得他要喘不过气来了。
“你爷爷也去了啊,刚好这些天有一位我很敬重的老人也去了。”
“谁?”
“李钦老先生。”
“你为什么敬重他?”
“出生在异国他乡却始终心系祖国,儿女都投身国家建设,很多人恨不得换个国籍,可是即使你出门在外,强大的祖国才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李老深谙这一点,而且落叶归根,老人重情义有担当,真乃大丈夫。”
“我爷爷听到你这么说他肯定会很高兴。”李琤在她怀里,听着她的声音“嗡嗡”地传来,格外的安心。
“李老先生是你爷爷?”她的声音带着疑问,李琤却还是不抬头看她,只管黏着她。
“裘珃,爷爷去了,我的心堵得慌。那段时间。。。我都不敢去看他。。。他一向声如洪钟,喊一嗓子我们整个屋子人都听得到,我小的时候他每次打我都是下狠劲打的。。。可最后那些日子里,他根本都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呜呜’像个动物一样发声。。。那段时间他迷糊了,老喜欢乱跑。。。请了三个人都看不住他,我妈只能在他的房门加了锁,像关牲畜一样。。。他最后就像被风干了一样。。。干瘪。。。我跟我自己说。。。那个不是我爷爷。。。”
“我外婆去的时候我也没有哭。”
李琤闻着她身上的幽香,渐觉安然。
“放生的时候后面的小辈之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大家都没有跪还在嬉笑,我‘咚’一声就跪下了。后来的一天我在家煮小白菜,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我外婆来我家,我妈没回来我又不会煮菜,她佝偻着在我家灶台烧菜,跟我说,‘囡囡啊,小白菜矜贵,得要多点油伺候才行’,那一刻我在厨房拿着个铲子和油壶,哭得说不出话来。”
“老人家去了,其实是享福去了,不用留在这尘世受难。像我外婆那样的普通人会有我的亲人们怀念她,像你爷爷这样高尚的人会为更多人所纪念,在别人的生命里留下痕迹,生命就有了存在的意义了。”
李琤一直默不作声,埋在她怀里,努力想让那滴泪不落下,却还是滴在了她的前襟。
裘珃又抱了一会儿,问,“你好了没啊,我背都酸了。”
“没好。小气鬼,多抱一会儿不行啊。”
“好好好,弟弟乖,姐姐抱啊。”
“唱歌给我听。”
“为什么啊。”
“因为我很伤心,你要哄我。”
“你还小啊要唱歌哄你。”
“我今年三岁。”
“你比我都大了不止一个三岁了吧,都好意思说。”
“我就要你唱。”
“好好好,听着啦。”
“嗯。”李琤整个不要脸。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训落床。听朝阿妈要。。。”
“换首,你哪能是我妈啊。”
“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
一直不知道唱了多久,流行曲都出来了,李琤也舍不得她抱着累,以强大的毅力抵挡住“我要留在温柔乡”的诱惑下慢慢起开了,裘珃的衣服前面都皱了,李琤有点思想不端正行为很暧昧,看裘珃却一脸坦然,他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出了她家门,李琤看着她,真诚地道谢,“谢谢你裘珃。”
“看开点,别太牵挂了,不然老人家也不安心。”
“这个场景,好熟悉啊,”李琤站在门外,看着门内的裘珃,记不清是第几次这样的场景了。
“裘珃,什么时候你能送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