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雪》若花燃燃

62、相逢童福栈

　　罗仝还没有说话，鲁抗先开口了：“纪姑娘，韩王世子不在镇戎城里，他在童福客栈。”
　　“童福客栈，那是何处？”
　　“商路上的客栈，位于黑山窟和镇戎城之间，离着我们不远，快马不到二个时辰。”这回说话的是罗仝，“我们也入了份子。”
　　纪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以柴锐现在的敏感身份，呆在镇戎城易为人诟病，万一顾家发兵来捉拿，王叔义交人或不交人都不合适。将他安置在离着镇戎城不远的三不管地带，反而方便行事。“那好，我先去童福客栈见他，再去镇戎见刘隗。”
　　“好，鲁抗，你带几个人陪姑娘走一趟。”

　　纪秋向来雷厉风行，见天色尚早，去库房里取了些金子，便出发了。
　　鲁抗带着她，没有走她原来入山的路径，而是一直在黑黢黢的窟窿里七转八拐。正当她生出乱窟渐欲迷人眼的烦闷感觉时，眼前豁然一亮，已经到了地面。前路漫漫黄沙，无边无际，回头一看，重重黑山已在身后。“这是近路吧？”
　　“黑山窟到野狼壕、童福客栈和镇戎城都有近路可抄，不过一不留神，就会在山窟窿里打转了。”鲁抗点头说，“当年罗爷带着弟兄们在窟窿里整整摸索了一年，才找到正确的路径。”
　　一年时间，可见罗仝经营黑山窟是花了心思的。

　　此时已是深秋，风沙又起，虽不象春天那般肆虐，也是浩浩荡荡地弥漫半个天空。纪秋戴上兜帽，将脸掩住，只露出一双眼睛问：“鲁抗，柴锐在童福客栈里呆了多久？”
　　“将近一个月了。”鲁抗歉意地说，“不知道姑娘跟他有故，一直没向姑娘禀报。”
　　“不关你事。还有，有外人在时叫我十四郎。”
　　“遵命。”
　　“他在客栈里做些什么？”纪秋很好奇，生性飞扬不可一世的柴锐能在一个荒漠客栈里呆了一个月，难道转了性子？
　　“赌博。”

　　纪秋微微一愣。
　　鲁抗感觉到了，细细解释：“童福客栈建店二十多年，是西域商路上很出名的一家客栈。有吐蕃、大周、北戎三国边境最大的赌场，不仅西域商客喜欢逗留，沙漠里的强盗们、北戎和吐蕃附近各部的大小首领们、还有咱们镇戎城附近大小官员也都喜欢到那里赌上一局。”
　　这倒真是大大出乎纪秋的意料，有赌场自然有酒水和舞娘，听起来这个名字不出众的荒漠客栈竟然是个销金窟。“它都建二十多年了，你们当时怎么入的份子？”
　　“那老板叫童福，是个聪明人，我们刚占了黑山窟，他就拎着银两亲自找上门来，说是给兄弟们买酒水喝。罗爷谢绝了，拿出五百两黄金给他，让他在客栈里设个赌场。就这么入的伙，如今，童福也算半个黑山窟人。不过，这人十分圆滑，与王叔义也有往来。姑……十四郎过会儿见到他就知道了。”

　　快马加鞭地跑了一个多时辰，漫天黄沙里隐约浮现出一座高山的轮廓。
　　鲁抗指着山说：“童福客栈便在那山脚下。”
　　稍微跑近一些，只见山坳里好大一排屋宇，依着山势而建，错落有致，虽不能比京城高耸入云的白樊楼相比，比之镇戎城里的客栈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周边的贵人们喜欢到这里豪赌一局。

　　转眼间，就到客栈门口。
　　高山挡住了风沙，风的呼啸声变得隐隐绰绰，视野也变得清晰可见。
　　纪秋翻身下马，拍掉身上的沙粒，还没有摘下兜帽，就见客栈厚厚的棉帘子一动，一个憨憨胖胖中等个子的中年男子挑帘子出来，快步走到鲁抗面前，满脸堆笑，低声说：“鲁爷，您来了，我正准备派人送消息给您呢。”说着，故意眨了眨眼睛。
　　纪秋见他神色诡异，心里微动，放下摘兜帽的手，看着敞开的窗子。客栈的地基比较高，从窗子里只能看到一堆不停晃动的人头，依稀有几颗满头辫子，想来应该是北戎人。
　　鲁抗也察觉到不对，以目询问童福。
　　童福指了指几丈外的侧门：“鲁爷，咱们进里边说话吧。”

　　鲁抗点点头，随他入了侧门。
　　童福收起故意堆着的笑容，神色凝重地说：“鲁爷，来了一伙北戎人，约摸三十人，在大堂里坐着，我瞧着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
　　“他们不是一块儿来的，有的打扮成回鹘人，有的打扮成吐蕃人，但我老童在这里混了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他们都是北戎人，且是一伙的。很面生，头回来。不象是强盗，也不象是普通的牧民，一身的杀气和血腥味儿，象是沙场出来的。”童福顿了顿，加重语气说，“我方才特意去马棚里瞧了他们的马，没有火印，但都是高大膘肥、百里挑一的良马。我猜他们可能是北戎右贤王手下的玄鹰骑。”
　　鲁抗神色一凛，说：“带我去看看。”

　　童福点点头，领着鲁抗和纪秋从侧边楼梯往上走，边走边说：“领头那个到现在都没有摘帽子，瞧不清楚他长相，看样子应该挺年轻的，一双眼睛还是带颜色的。”
　　纪秋脚步微滞，差点踩空。
　　鲁抗忙攥住她胳膊问：“怎么了？十四郎。”
　　纪秋稳了稳心神，说：“没事。”
　　鲁抗指着她说：“童福，这是我家罗爷的侄子，叫邱十四郎，你以后多多关照。”
　　“见过十四爷。”童福拱手说，“十四爷是罗爷的侄子，哪轮得到我老童关照，以后还请他多关照我才是。”
　　纪秋一颗心早飞到大堂里，懒得说话，胡乱拱拱手算是还礼。

　　三人走到二楼，穿过客房之间的走道，一直走到回字型大堂二楼的栏杆前，藏在柱子后往下看。天色向晚，客栈点燃了火炬，灯火通明。大堂的桌子边坐满了人，三三五五，嘈嘈切切地说着话，有北戎语、回鹘语、吐蕃语。
　　纪秋飞快地扫了一遍，没见到熟悉的人，顿时松了口气。这才仔细打量着大堂里一干人，她也是沙场里历练过的，对杀气的感觉比一般人敏锐。一如童福所说，里面有些人，虽然打扮成商人或是牧民，却是一股子掩饰不住的凌厉气息，象是随时会拔刀而起。他们杂在人群里坐着，虽也交谈，目光却扫视着其他人。且他们坐的方位十分有讲究，隐隐拱卫着什么……
　　纪秋怔了怔，顺着他们拱卫方向看过去，那是一个角落，被楼梯挡住。她迟疑一下，稍稍曲下双膝，先是看到一张黑色长几，长几后坐着三人，当中一人身着黑色轻裘。然后是黑衣人被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下巴，再然后就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她惊了惊，赶紧站直身子，心跳如舂。
　　果然是他，他可真是大胆，带着三十人就跑到这里。

　　大堂角落里坐着英奇微微蹙眉，这个站在二楼柱子后戴着兜帽逆光而站偷窥自己的是何许人呀？为什么会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觉？
　　坐在他旁边的桑海凑到他耳边低声说：“英奇，客栈老板带着两个人在二楼柱子后面，偷偷摸摸的，多半是黑山窟的人，要不要捉回来问话？”
　　英奇摇摇头说：“别着急，等他们把黑山窟的人马引过来不迟。”黑山窟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他想了良久，决定采用引蛇出洞办法，亲自作饵引黑山窟的人出来。但又觉得不能做得太明显，于是就做出轻装简骑到童福客栈打探情报的假象，事实上一万人马屯在百里以外，伺机而动。

　　纪秋脑海里闹哄哄的，拿不定主意，该通知罗仝带人过来捉了他，还是当作没看见。
　　这时，忽然响起脆生生的女子笑声。跟着，便见四五个衣着艳丽的年轻女子从走廊里过来，趴在栏杆上看着英奇坐着的角落，其中一个身着绿衣的女子伸出纤纤玉指指着他：“就他，咱们打个赌，今晚谁得了他，谁便赢了。”
　　另一个粉衣女子啧啧称赞地说：“光这双眼睛就叫人心动，我愿意赌。”
　　其他人也纷纷赞成：“好，就这么说定了。”
　　童福赶紧上前一步，拦着她们说：“你们这群小妮子真是不知死活，也不清楚底细就往前凑。”
　　粉衣女子娇笑着说：“老板，你不要煞风景，我们姐妹几个天天侍候一群肚子比球大皮肤比桔皮还皱的糙老爷们，不容易，难得遇到这么一个气派的年轻的体贴的，且让我们胡闹一回吧。”
　　童福低声斥责：“没有那群糙老爷们，你们几个能穿金戴银吗？再说，你们咋知道这人就是体贴的？”

　　绿衣女子轻笑一声说：“试试不就知道了？”说罢，踮着脚尖，提着裙角，轻快地往楼下走去。衣衫飘飘，如同分花拂柳的蝴蝶一般，飞到英奇的桌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又看，赞叹地说：“这位爷，你的眼睛长得真漂亮，比我身上的绿衣衫还好看，我叫绿莹，你能摘下帽子让我看看你的容貌吗？”
　　英奇正找不到理由摘下一直戴着的帽子给黑山窟的人看，遇到这种契机当然不放过，默然片刻，摘下兜帽。
　　绿衣女子顿时抽了口气。

　　纪秋站在高处，看不到角落里的情景，但见趴在楼梯上的那些女子纷纷露出惊艳之色。知道英奇如了绿衣女子的愿，心里刺痛了一下，有了主意，对鲁抗说：“那是北戎的蓟英奇，派人通知罗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