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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42 太子的抉择(含番外) ...

  •   简墨坐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默默看着舞台上的节目一个个上演,一个个谢幕,听着台下的尖叫鼓掌,鼓掌尖叫。期间每隔半个小时黑色中山装来找一次他,向他汇报会场所有异常的动静。
      “有一个男生企图上台献花,被志愿者拦住了。”
      “饮食区的水快卖断了,市场营销的正在从最近的超市进货。”
      “有几个学生企图溜进后台,被我们的人制止了。”
      “……”
      “组长,你像是兴致不高啊?”黑色中山装说。
      “嗯,嗯?”简墨抬头望了他一眼,突然笑了,“如果你把所有的节目都看上几十次的话,也会觉得兴致不高的。”
      黑色中山装耸耸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至少还有一个节目,组长你可以期待一下。”
      “什么?”简墨刚说完就想起了。果然黑色中山装说:“还有造纸系的小话剧啊。这可是每年被评为最受期待的节目。”
      “的确。”简墨同意道,“我整天对着这些节目,差点忘记了还有造纸系的小话剧。”那到底是什么玩意?
      黑色中山装显然没打算说,简墨也懒得开口问。他起身向饮食区走过去,想买份饮料和爆米花,这么坐着看两个半小时的节目也是挺累的。

      排了一会队,简墨终于买到了饮料和爆米花,正向观众席走去,便听见了巨大的欢呼声。
      哪个节目这么受欢迎啊?简墨心想。没过多久,他听见了一段熟悉的对话,猛地怔住了。
      以为自己听错了的简墨赶忙奔到观众席,顿时傻了眼:角色、台词、剧情……乃至衣服上的绣纹都是和他脑海里记忆的一模一样。
      他呆呆地看着,直到最后那段结束的台词响起:
      “将军,就这么……让他走了?”
      “你以为他还活着吗?”
      “这片土地,终于不再有王了!”
      “不,王从来没有离开过。”

      你妹啊,你们改编老子写的小说排话剧有没有事先征求过老子意见啊,还有没有版权意识啊,你们根本有没有付过费用啊!摔!
      简墨抓着盒子里的爆米花,恶狠狠地往嘴巴里面塞:不过节目本身看起来还是挺赏心悦目的,曲折动人的……恩恩,节奏也不错,不亏是老子写的文。
      简墨的心情慢慢好了起来,怀里的爆米花高度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降低。

      他根本没认出来,节目的演员,没有一个是造纸系的学生。

      台上将军和幕僚离开了。
      太子的背影正慢慢融入黑暗中,简墨偷眼看见好几个女孩眼中闪着泪花,心中闷笑。这时,台上一个娇嫩的女孩子声音突兀地响起,差点没让他噎死。
      “我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你要去哪里。总之,带上我……”女孩紧紧抱着太子,轻轻抽泣。
      太子猛然转身,和女孩拥吻在一起。
      追光灯打在了两人的身上,优美的音乐声响起。
      满场突然迸发出欢呼声,所有观众纷纷起立向台上的演员报以热烈的掌声。刚刚还在哭泣的几个女生纷纷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摇着手里的荧光棒。
      一句话,悲剧变大团圆,简墨哭笑不得,编剧该不会姓于吧。他拿着还没吃完了的爆米花和饮料,向后台走去。
      去看看是哪个孙子改了老子的东西居然连招呼都不打的!

      简墨走进后台,里面已经演出完毕在休息的和正等待上场的演员们纷纷笑着和他打招呼。他也积极回应了表扬和鼓励。
      “发挥得很好!”
      “加油!”
      视线一扭,便瞥见刚刚上场的话剧演员们,连服装都还没有换下来。简墨刻意收敛了笑容,板着脸走了过去。但蓦地,他就真的笑不出来了。

      这是一群纸人。
      全部都是。

      他木木地望着太子、女孩、将军、幕僚、王子的同学、女孩的好友、旧朝的大臣、新政府的士兵。
      他们的灵魂淡而无光,一动不动。刚刚在耀眼的聚光灯影响下,他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是一群被写造出来的纸人,是根据他的那篇小说写出来的纸人。
      这就是造纸系的小话剧?这就是每年京华大学元旦狂欢会的神秘保留节目?

      简墨茫然地望着纸人们。
      纸人们也茫然望着他。
      他还记得,简要诞生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一脸恨不得飞着扑过来的孺慕,烫得他的心一下子就化了。可这群纸人看着他,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人命也是可以随便玩的吗?到底是因为他是来自异世界的访客,所以总觉得和这里格格不入?还是有些人的下限实在是深不可测,让他难以忍受。

      简墨艰难地走过去,一个个打量过去,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纸人们也打量着简墨,脸上却显露着茫然的表情:这个少年怎么了?怎么一看见他们眼圈就红了,好像要哭了一样。他认识他们吗?
      这个时候有人进来喊了一声:“好了,你们可以过来了。”
      简墨缓缓转头,来人他认识:杨涛。
      杨涛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简墨,顿时神色大变,下意识后退一步,嘴唇哆嗦了几下,仿佛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简墨一双红眼盯了他两秒,随即扑了过去双手拎起他的衣领,愤怒地咆哮着:“谁准你写造他们的?谁准你写造他们的!谁准你写造他们的!!!说!谁准你写造他们的!!!”他胸口起伏,双目爆睁,好像一头要吃人的狮子。
      杨涛大概也预料到了简墨的反应,慌忙抓住简墨的手:“不是我,不是我写造的。”
      “不是你是谁?这届加上一届的京华学生里只有你和我都是从石山中学来的,只有你知道那片文章!不是你是谁!!!”
      “真的不是我——”
      话被人打断,“是我写造的。”

      简墨转身,一个不认识的男生,他拨开刚刚听到声音而过来查看的演员和志愿者们,施施然走了过来,盛气凌人地俯视着简墨说:“是我写的,或者说是我们写造的。”
      跟着男生又进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男生斜眼瞥了下身后,得意地用拇指指了指:“是我们几个人一起写的这个话剧用的纸人。怎么,不错吧?”他用手指了指太子,“这个有特三级的水平呢,是里面最高的,哥的杰作。”
      简墨冷冷地说:“谁准你们写造他们的?”
      男生似乎觉得简墨问得十分逗乐:“谁准?哈哈,我写造个纸人还需要谁准吗?我想写谁就写谁——你管得着吗?”
      杨涛这时低声道:“齐师兄,他是谢首。”
      “什么?”齐师兄一脸懵然,没懂他的意思。
      杨涛无奈解释:“那篇原文的原作者就是谢首。我跟你说过的。”
      齐师兄的表情微微怔了一下,好像在回忆什么,过了两秒噗嗤一笑:“哟,我说是谁呢,这么激动?没道理啊?原来是这样。”他走上来,轻佻地打量简墨,“原来你就是那个魂力暴动后失去魂力波动的倒霉小子啊。真是可惜啊,如果不是这么倒霉的话,说不定还能给师兄提提鞋呢?可惜现在只能沦落到造设系了。唉,反正你那篇原文放着也是放着,师兄我看着不错,就写出来娱乐娱乐大众了。好了,别生气了。就当时师兄请你做了一回枪手,回头会给你钱的。喏,师兄还是很大方的!”
      简要的手指在手心捏了又捏,捏了又捏。他眼睛盯着齐师兄的嘴,心里止不住生出一种撕了它的想法。这种想法好像一团炙热的火不断在心底炙烤,他感觉到自己胸口的血不断地翻滚、沸腾,烫得他全身止不住地颤抖。他不住地提醒自己要忍住,要冷静,要为大局着想,一定要忍住,绝对不能在这里就动手。
      正好在这个时候楼船雪走了进来,看见他们面色不对,奇怪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简墨感觉自己的理智就快要断弦了,飞快地向楼船雪说了一声:“师姐,对不起,后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欸,你——”
      简墨已经无法再开口说法,他怕自己再多留一秒都会改变主意。他用最快的速度奔出了后台,奔入了苍茫的夜色中。

      很快一个身影跟上了简墨:“少爷,你怎么了?怎么跑出来了?”
      简墨听见这个声音,好像一颗即将爆炸的定式炸弹被剪断了引爆线。他猛地停住脚步,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冷冽的空气可以平复狂暴的心跳。
      简要对简墨再了解不过,知道他在调整自己情绪,便安静地在一边等他。
      过了好久,他才听见简墨用一种透着恨意的平静说:“简要,我要揍几个人。”

      耗时三个多星期筹备的元旦狂欢会,终于在一片长久不衰的欢呼声和掌声中结束了。学生们围绕在舞台边,纷纷和自己喜欢的演员合影,迟迟不愿意离去。
      作为这次筹备实际上最主要的负责人,面对如此的成功,简墨心里没有丝毫欣喜和得意,他有的只是被层层掩盖的怒火。
      晚上开始庆功的夜宵,简要的咖啡厅里坐满了人。简墨摆着笑脸和每一个过来敬酒的人碰杯,他喝酒的速度好像在喝白开水,看得欧阳心惊胆战:就算是红酒也没有这种喝法吧。
      等到他站都站不稳了,简要才出现扶住他,诚恳地向周围的人道歉:“少爷已经醉了,我送他回寝室去。”
      大家看到简墨满脸酡红,手脚无力地挂在简要身上,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纷纷笑着说拜拜,目送他们离开了。

      “齐师兄,”杨涛忍不住抱怨,“你刚刚和谢首才吵了架,为什么还要去他家的咖啡厅喝酒啊!”
      齐师兄一张红脸转过来对着杨涛:“杨涛,你这——嗝——是在教训我吗?哈哈,一个废掉的天赋者算什么啊,就算他过去曾经很厉害好了吧,可他现在不过是造设——嗝——系的一个小小的……小小的渣,能把我们怎么样?用了他的原文又怎么样?他能开除我,还是能废了我。我去他那吃饭,是看得起他,是和解的意思!看在他的文字操控能力这么好的份下,我才赏脸去的,以后说不定可以好好合作,他出原文,我写作,哈哈哈……说起来他还真有点小才华,我们这次表演的反响可比去年那群家伙好得多呢!那群垃圾,写出来的东西真是……真是猪都不想看!”
      后面跟着的男生女生也纷纷附和。
      五人身后的纸人们只是低着头走路,一句话都不说。
      女生说:“杨涛,我知道你心软性子直。可你也要看清楚现实,怎么样才是对谢首真正有利的事情。如果他肯跟我们合作的话,将来只要我们捧捧他,他的前途就有保证了。你瞧瞧他那个臭性子,不过半年时间就把同年级的造纸系同学都得罪光了,等到了大二的时候你看着吧,有得他好受。那个时候我们正好大四,还没毕业,给他说两句好话岂不是雪中送炭?”
      杨涛终于受不了:“我不想跟你们说了。我走了。”
      望着杨涛远去的背影,一个男生嗤之以鼻:“装什么假清高,要不是他把原文拿出来,我们也不会用啊。对着我们就横鼻子竖眼的说教,何丹稍稍吓唬了他一下就什么都说出来了。一点男人硬气都没有,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啊——谁打我?”
      其他三人借昏暗的灯光,终于看清楚了对面黑乎乎的人影。

      “谢首,你想做什么?”齐师兄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声色俱厉地说。
      简墨哪里还想听这张臭嘴说什么,冲上来就抓着他的衣领将他甩到旁边的电线杆子上,咚得发出一声巨响。
      旁边三个人听得都全身一哆嗦。
      齐师兄捂着鼻子,杀猪般地惨叫:“你怎么打人啊!不就是一篇原文吗,你又写不了——啊——”
      齐师兄身后几人连忙上来拉架,简墨的理智已经被熊熊怒火燃烧殆尽,只要有人上前,他就抓着那人往死里揍,仿佛只有听到对方痛苦的惨叫,感受到拳头揍到对方皮肉或者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才能稍稍释放他心中的沉郁和狂躁!
      简要很快帮简墨牵制了另外三个人,但他没下什么重手,因为简墨打人打到一半喘着粗气对他说:“你下手轻点,我要亲自揍!”
      “是的,少爷!”简要从善如流。
      四个人听到,简直快要疯了。
      “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快上来帮忙啊!”齐师兄气愤地冲着纸人们喊,他不知道简墨这两人打架能力这么强,二对四居然完全不是对手。
      简墨听这四个字,火气又上来了:你妹,用老子原文写的纸人回头来揍老子?他抬起头头冲太子等人眼一瞪:“我看谁敢!!”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已经踏了一步的纸人们在听到简墨的咆哮后突然眼神都恍惚了起来,踏出去的脚步居然又齐齐收回来了。
      “去你妈的!”齐师兄见状,心中狂骂胆小鬼,口中吼道:“到底谁是你们的主人?”
      纸人们似乎有点不在状况,看看齐师兄四人,又看看简墨,谁都没有动。
      简墨嘿嘿笑了,下手更狠了。
      四人中唯一的女孩终于受不了,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趁着简要和另外两人纠缠的时候,准备逃走。
      简墨这个时候一点怜香惜玉的想法都没有,喊了一声:“拦住她!”
      简要闻声正要把两个男生快速放倒,然后去拦女生。可一抬头发现女生已经被人拦住了,拦住她的是——太子。
      所有人都傻眼了,包括简墨。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出差,22日回。今天加班到很晚,回家还要收拾东西。字数不够更新,请假一天。如果明天去外地到酒店后有网线,我会争取更新。抱歉,刚入V就断。(如果坑爹的酒店没有网线这种东西~~我还是顶锅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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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是出版福利番。就是简墨进入石山中学后,被余玲老师夸奖的传统派短篇小说。这个故事其实很早很早就写了。连载《造纸纪》的时候因为剧情需要,顺手拿来用了。现在为了出版宣传,我将它全部改了一遍,保留了中二的背景设定(嘿嘿),主要把人物和剧情进行了完善。与出版版本略有出入,但主线主题不变,希望大家喜欢~~
    --- 嘉陵王 ---
    “我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把那个小白脸甩了?”
    “哈,就是不甩。我看你就是嫉妒我!”
    力挺叶青的那名漂亮女孩名叫袁小艺,今年十九岁,是叶青同校大二师妹兼女朋友,同时也是某位政府高级官员的掌上明珠。
    另一位正大光明怂恿袁小艺甩掉叶青的女孩李琦,是今晚舞会主人家的千金。作为袁小艺的闺蜜,她对叶青这个除了相貌和文凭之外什么都拿不出手的穷学生,向来是百般挑剔万般不满,将其视作吃软饭的小白脸。
    不过在叶青看来,这位李琦大小姐离间人的段位还是低了点。对于袁小艺这样叛逆期未结束的少女来说,你越劝她不要做,她越认为自己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当然,作为受益者,叶青肯定不会提醒李琦的策略失误。
    无视附近侍者在不到千元的皮鞋上打量的鄙夷目光,叶青仰起头,露出女朋友最痴迷的气质型微笑,喊了一声:“小艺。”
    袁小艺闻声回头,一见他顿时笑嫣如花,拖着不情不愿的李琦向露台靠来:“你来了!”
    被天鹅绒的落地窗帘挡住大半的女朋友一走近,叶青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凝固了。
    女孩身上所穿的那件新裙子工艺精湛,色彩绚丽,尤其腰带上的并蒂兰绣纹针脚细密,栩栩如生,一望便知出自名家之手。然而叶青微微一愣:“怎么穿成这样?”
    袁小艺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不好看吗?她们都说很适合我……我还准备给你个惊喜呢!”
    叶青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这不是好看不好看的——”
    “你这个土鳖懂什么?嘉陵王室风是眼下最时尚的设计潮流呢。”李琦蛮横地打断了叶青的话,“真是既没见识又没眼光!”
    叶青一时间言语堵塞。两名青春靓丽的少女穿的都是同风格的晚礼服,在此时大厅金碧辉煌、衣香鬓影的背景烘托下,他的精神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只是一件衣服而已,叶青觉自己也有点小题大做。为了挽回失误,某位穷学生用尽全身解数讨好漂亮的女友,不一会儿就把后者哄得心花怒放。
    李琦黑着脸看着两人卿卿我我,不满道:“你们两个给我差不多一点!公众场合打情骂俏成何体统……我爸说了,今天他请了一位神秘的大人物。一会儿别到处跑!否则见不着别怪我事先没说。”
    袁小艺好奇地问是谁,李琦却偏吊起胃口,自顾自向舞池那边走去。叶青拿了两杯饮料,充当起侍者,跟在两位大小姐身后殷勤地服侍她们。
      
    李琦口中的神秘人物在第三支舞结束的时候出场了。
    这是一位气质高贵,举止优雅的年轻人。为他引路的正是李琦的父亲,嘉陵上层社交界的头号人物。年轻人一出场便引得所有人的行注目礼,不光是因为引导人的殷勤,更因为他那一身在场达官贵人无人敢穿的黑色礼服。夜色一样漆黑的礼服衣襟上,用银线勾勒的并蒂兰正在水晶灯下泛着淡金色的光晕。
    嘉陵王室尚黑,徽纹为并蒂兰。
    “看年龄,难道是……德龄太子?”场内的几位年长者面面相觑,其他人震惊之余皆是一脸疑惑。
    袁小仪拉紧了叶青的袖口,兴奋地凑近到他耳边低语:“阿青,不是说嘉陵王室在血月革命中已经全部身亡了吗?这个人又是什么回事?该不会是谁恶作剧吧?”
    叶青也收起脸上的震惊,笑着摸了摸女友的头发:“这我怎么知道?”
    因为神秘人物的出现,舞会延长到了半夜。他将袁小艺送回家,等了四十分钟才叫到一辆出租车。回到住所,他还不敢直接往床上躺,小心地脱下身上唯一一副昂贵的行头,仔细地挂在简易衣橱中。然而或许是睡得太沉,叶青感觉自己好像刚在床上躺下,就被卧室门上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扰人清梦的,只可能是与他同住一个房门号码下的师兄周永。
    “什么事?”叶青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准备周永一说完就立刻滚回被窝去。
    周永大抵永远学不会从师弟无奈的表情中读出抗拒的心声,声音激动到颤抖:“小叶子,王、王回来了!”
    他打开一张报纸,手指微抖地指向第一版的大标题:《嘉陵王室血脉尚存?一疑似“太子嘉兰德龄”青年昨夜露面李园》。
    叶青瞥了一眼,打了个呵欠:“哦。”
    “哦什么——”周永狐疑地看着叶青,“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叶青歪着脑袋无力地靠着门框:“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困?”
    “袁小艺昨天带你去了李园。”周永恍然大悟,然后双眼放亮地追问,“你觉得那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叶青眼皮又有耷拉下来的趋势,“还有事吗?没事我接着回去睡了。”
    咳了一声,周永收起报纸,表情严肃地提醒道:“小叶子,你是不是忘记教授昨天说过,让我们今天加个班。”
    果不其然,两人赶到实验室的时候,石教授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
    用毕业论文将唯二两个学生威胁得面无人色后,石教授才隐晦地提醒道:“最近学校里的风向有些不对,你们都警醒些。我们是搞技术的,政治那种东西,能离多远有多远。”
    “知道了,教授。”周永一脸淡然地回答,仿佛对政治事件完全不感冒。
    “你那小女朋友消息灵通,想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石教授对自己大弟子的专业专注度向来是放心的,于是又严厉无比地盯住叶青,“你年纪小,别被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迷惑了。王在不在都不重要,踏实的技术对民众才是真正有用的东西。”
    “……要是让我知道你们敢惹这些东西,到时候别怪我当掉你们的毕业论文!”实验室,穿着工作服的叶青一脸心有余悸地对周永模仿石教授的话。
    周永一手线圈,一手钳子,不以为然说:“教授是纯粹的技术狂。况且他也这个年纪了,还能折腾什么?”
    叶青递了一个零件给他:“难道师兄想折腾一下?”
    周永接过零件,意味深长地说:“作为一名热血青年,难免有些梦想。如果能够参与一下,会很有一种书写历史的自豪感。”
    叶青毫不留情道:“我觉得都是因为这几年特别调查科太闲了,所有才有机会让你会想东想西。”
    他本以为,这股莫名出现的王室风潮在萌芽状态就会被政府掐掉,然而接下来大半年,事态完全向相反的方向发展。
    嘉陵大学校园里挂起各式各样的并蒂兰彩旗,印着嘉兰德龄的海报也贴满布告栏。男生们开始讨论嘉陵王室狩猎时骑装的配置,女生们则纷纷穿起了王室风格的新时装。招新的社团增加嘉陵王族研究会、太子应援团,甚至还有共和制与立宪制优劣探讨会……周末的时候,只在学校走过一边,叶青手上就被塞满了各种传单和小徽章。
    连最新一期的《探讨》节目,主持人都在与政治制度与社会形态学教授探讨:如果当年嘉陵王室的立宪案早几年通过,新政府还会不会发动血月革命?
    身边没有受到影响的似乎就只有石教授。自从周永不时以各种借口请假之后,石教授的心情就一直没好过。叶青认真劝过师兄两回,可惜收效不大。他能做的也只有尽量把石教授布置的工作多揽些在身上。
    这天晚上,叶青在实验室整理资料到十点钟半才回来,却发现好久不见人影的周永正在房间等待。
    “三天后晚七点,西七食堂小餐厅三号包房来找我。”周永神秘兮兮地跟叶青说。
    叶青果断地拒绝:“不去。”
    “我已经保打包票你一定会去的——团长答应我,如果你去的话,就让我们见一见德龄太子!”周永语气充满诱惑,“难道你就不想见见王朝的唯一继承人吗?”
    叶青没有理他,径直上床蒙头睡觉。
    周永见他油盐不进,一时也无法,只好失望地走了。
    关门后,叶青才从床上爬起来,稍稍撩开窗帘:周永走出宿舍楼,隐蔽处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周永垂头丧气做了个摊手的姿势。中年男子抬头,向两人住所的三楼看了一眼。虽然是在夜晚,但借着微弱的路灯灯光,叶青还是看见了对方肩膀上的白色肩章和脸上那道望之令人胆寒的长条伤疤。
    等到两人离开,叶青去了学校自行车棚外的小卖部。虽然已经晚上11点,小卖部的灯仍旧开着。
    叶青夹着一筷子面条,苦着脸对小卖部老板说:“怎么盐又放成糖了?”
    小卖部老板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头发花白,带着一副老花镜。听见叶青的抱怨,他抱歉地笑了笑:“没办法,厨房雾气大。”
    “您放心,我一定会把师兄拉回来的。”叶青没再碰面条,一口咬破了旁边软塌塌的溏心蛋。
    小卖部老板看向叶青的目光温和而慈爱,听到这句话却摇了摇头:“那孩子的性格我了解,和他父亲一样。倒是你,要照顾好自己。”
    从小卖部出来,叶青找一个电话亭拨通了一个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对接到他的电话十分诧异,但还是应下了他的要求。挂掉这个电话后,他换了一个电话亭又拨了另外一个号码,等对面也给了肯定的答复后,方才慢慢踱回寝室楼继续睡觉。
    石教授不是个小气的人。结束了手头这个项目,叶青手头也宽裕了一些,有底气打电话给袁小艺请她去高档餐厅吃饭。
    “搞不懂你到底有什么开心的!平均一个月还去不了一回!”李琦嗤之以鼻。
    “可他明知道请了我这一回,剩下大半月就只能省吃俭用,却还是请了。”袁小艺忍不住回头,又瞥了一眼窗外那个捧着玫瑰毫无怨色地等待着的青年。感受到同班女生投来的羡慕目光,她的后背越发挺直,用优雅无比的姿态在琴键上欢快地敲击。
    叶青在走廊上,看着女友维持不了三分钟女神形象,就冲他眨眼做鬼脸,眉间笑意不由得更柔软了。
    “最后一任国王也葬在这里?”袁小艺戴着玫瑰花束改编的花环,让叶青拍了两张照,然后站在陵墓区的栅栏外,好奇地向里眺望。
    宗陵是嘉陵王室历代国王的安息之地,同时也是重要仪式典礼的举办地。血月革命前,这里平民禁入。而现在除了陵墓区,其他区域都被划为国家公园。作为曾经的国王陵寝,这里无论是建筑还是花木无一不是安置得恰到好处,美轮美奂,因此从开放之日起就成为了民众的游玩圣地。
    “那一个。”叶青指着距离他们最近的,也是最新的一块黑色墓碑。墓碑的形制与其他的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本应该篆刻墓志铭的地方是一片空白。
    “怎么什么都没写?”袁小艺怪道,“其他人都有。”
    “‘我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我要对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生灵负责。’”叶青望着簇拥在墓碑附近的大片白色并蒂兰,“据说本来要写的这个,但下葬的时候给磨去了。”
    送完袁小艺回家,叶青接到周永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急促又慌张:“小叶子,你现在哪里?”
    一边询问事情的大概,叶青一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见面的时候,周永的形容十分狼狈,鞋子都不见了,脚底板全是带血的划痕。
    “你是不知道前天情形有多危险。若不是团长预先有准备,我肯定就回不来了。没想到特调科这么恐怖……东躲西藏了两天,门都不敢出。还好你没去。万一给捉走了,我可怎么向教授交代。”周永狠狠地啃着叶青带的肉包子,皱着眉头,“话说,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那里聚会的?”
    叶青瞥了他一眼:“人多嘴杂。不过是你们自以为做得隐秘罢了。”
    周永惊骇地抬头:“你是说,有内奸?”
    叶青不置可否,只是提出一个问题:“你们到底干什么了,怎么不见有人捉其他社团的人?”
    周永又低头去啃包子,只是动作慢了许多,等到将最后一口咽下喉咙,才道:“你既不想搅进来,少知道为妙。”
    叶青望着他,认真地问:“师兄,和那个人见面真有那么重要吗?”
    周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你不懂的。”
    石教授暂时没有工作给叶青,但学院主任却把他叫过去,塞了两个本科班给他。
    叶青抱着学生花名册,厚着脸皮问:“主任,工资怎么算?”
    中年谢顶的主任被他死要钱的德行气笑了:“不谈钱会死吗?”
    叶青想了想简易衣柜里那套礼服穿过的次数,郑重地回答:“会死。”
    主任塞过来的两个本科班是叶青一年前带过的。当时被教授叫走的时学生们还小闹过一场。
    严格来说,叶青不是个正经的好老师,可现在学生也都是各种欠揍。不知道为人师表为何物的叶青把他们痛痛快快地收拾了一通后,反教这群孩子们学聪明了——他们决定调查一下此货的背景阴私,然后痛快地给予反击。
    可他们一打听,不得了。叶青是什么人,石教授带的唯二的博士研究生之一,从本科起就被点了名的关门弟子。石教授又是什么人,嘉陵电磁学的第一块活招碑。等着挖墙脚的都排到国界线那边了。
    校园里的孩子们调皮归调皮,但对于真正有实力的人还是服气了,一时间表现得听话懂事各种乖巧,让不知缘由的叶青都觉得世界诡异了。
    这一次他的回归同样在学生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叶青见到他们居然眼眶也有些发热:见天的被教授ROU 躏,终于轮到我了!
    然而叶青高涨的情绪没能持续多久。他发现,自己两个班的学生有近一半加入了和王室风潮相关的各种协会。剩下没加入的,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冷着脸走上讲台,叶青将花名册“啪”得甩在讲台上,扫了下面噤若寒蝉的学生一眼,才缓缓道:“我们是搞技术的,政治这种东西,能离多远有多远……已经加入了的,马上退出来。要是让我知道你们再敢惹这种东西,别怪我提前挂掉你们!”
    学生们纷纷表示老师的威武之姿不减当年,自己一定会认清现实,乖乖听老师的话,跟政治这玩意划清界限。
    叶青看着学生们在他面前演技拙劣地信誓旦旦,不由得想到那天师兄在教授面前的表现,心情又沉郁起来。
    他这一番公开的威胁很快传到王室热社团社员耳中。大抵从他的学生口中了解到他的战斗力,王室风潮控们郑重其事地组了团来向他讨说法。
    “老师,难道学生不能政见自由吗?您凭什么用成绩来威胁学生改变自己的信仰和思想?”为首的学生气势很足,站在物理学院教学楼大门的台阶上高声质问,众目睽睽之下毫无怯色。
    叶青斜睨了这群小孩一眼,气焰嚣张不可一世:“你们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政见?”
    “老师,你这是蛮不讲理!”社员们纷纷怒叫道,一时间声势如潮,引得方圆百米内路过的学生都向这边汇聚过来。
    为首学生满意地伸手向下一压,转头对叶青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为什么不能谈政见?难道您也觉得嘉陵立宪一定不如共和?”
    叶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突然发问:“嘉陵王律第三百三十七条是什么?”
    三百三十七条?为首学生被叶青天外一击打懵。
    叶青夸张地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念书吧。”
    为首学生明显缺乏和恶霸作斗争的经验,眼睁睁看着对方施施然下了台阶,扬长而去。其他社员见公选出来的社团领袖居然不是叶青一合之敌,顿时都失望透顶。
    见众社员满脸埋怨,为首学生恼羞成怒道:“谁知道嘉陵王律第三百三十七条是什么鬼!他到底在说什么!?”
    过了几秒钟,一个带着眼镜的胖男生挤过来,沮丧地说:“嘉陵王律三百三十七条——庶民不得妄议朝政。”
    被主任请到办公室后,叶青大大方方地从抽屉里挖出两千块一斤的茶叶,毫不客气地给自己泡了一杯。闭眼闻着悠悠的香气,他感叹道:“还是主任这里的东西好啊。”
    戴了一顶新假发的主任忍住肉疼,耐心地劝说:“孩子们还小,你下手轻点,好么?”
    王室风潮控们大张旗鼓去围堵叶青,结果反被叶青秒杀的消息已经传得满校皆知。为首学生被众人奚落,自觉无颜见人,回到寝室后要跳楼,还好被发现拦了下来。
    “您觉得他们小。”叶青手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瞥着主任苦兮兮的一张脸,“特别调查科可不会觉得他们还小。”
    他顿了顿:“政治这种东西,除了铁血就是谎言。他们玩不起。”
    同在一校的袁小艺很快也得知了这件事。前年叶青教训这两个本科班的时候她兴奋了好久,甚至跑到学生们面前把他们重新拾掇了一遍,搞得一群比她还大的孩子们现在见到袁小艺就喊“小师娘”。
    叶青见她跃跃欲试,赶忙拦住:“那孩子才自杀未遂,你别去刺激他。”
    袁小艺有些失望地哼了一声,伸手挽起叶青。
    两人在湖边的树荫大道上慢慢地走。艳阳撒在的浓绿的草地上,有一种生机勃发的感觉。这个时间校园里来往的学生不多,偶尔的鸟叫声反而让人觉得更加静谧。他们有时停下来指着墙上贴的考证或招聘兼职的海报说上几句,有时为到底是三食堂还是七食堂的宵夜更好吃争执,有时坐在篮球场看台上对某个队伍的技术评头论足……
    等到叶青从小卖部回来,一群新来的学生正坐在袁小艺附近热烈的讨论。
    “小师娘你知道吗,昨天我在我奶奶那里看到王朝四骑士从前的照片。我去,那真是又酷又帅。难怪我奶奶以前那么迷他们。再考现代历史,我恐怕没办法回答他们是嘉陵身上的‘腐肉陈疮’,太违心了。”
    “切,历史书还不是那什么……编的。看伊兰将军就知道了——同是四骑士,其他的人能差吗?”
    “如果当年其他三位骑士没有去南方平息内乱,现在肯定完全不一样了。”
    “你这点见识就别糊弄小师娘了。内乱是王族子弟勾结官员贪腐还草菅人命引起的。说到底,王还是该早点立宪,否则王族子弟也不会如此放纵,官员也疏于管理。”
    “对啊,要是立宪的话,王也不至于背上那么重责任,以致最后被伊兰将军屠了全族。”
    “我倒觉得归根结底不过是伊兰将军自己等不及要——”
    叶青拿着两只冰淇淋,冷着脸走过去:“你们在干什么!”
    这几名学生们中便有上次去物理学院门口找茬的社员,一见他立时色变,拎着书包就跑。其他学生眨眼间也作鸟兽散了。
    “叶老师威武!”
    袁小艺抱着叶青的胳膊笑弯了腰,然后从他手里接过一只冰淇淋舔起来:“毕业之后你想做什么?留校还是找个研究所?”
    叶青脸色阴沉地盯着那群学生们的背影,听到女朋友的问话,不由得怔了一怔。
    袁小艺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大惊道:“你不会打算再读一个博士吧?”
    “能念到现在,已经是意外之想了。还念一个,”叶青摇摇头,“怎么可能呢?”
    这时一个学生走过来,大概因为不认识他,居然往他身上塞了一张印着德龄太子的传单。叶青原本随手就要扔,却发现传单上还叠了一张小纸条。
    小纸条上只有两个字:懦夫。
    “怎么了?”袁小艺见男朋友居然正眼看起王室风潮控们的传单,不免有些奇怪。
    “没什么。”叶青扫了一眼附近,单手将掌心的东西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或许是慑于上一位社团领袖的下场,王室风潮控们很是消停了几个月。就在叶青乐观地以为他们要偃旗息鼓的时候,却传来嘉兰德龄来学校演讲的消息。
    这一下子不光是本校的学生沸腾了,连外校的学生都闻风赶来。学校的大礼堂显然已经不够用。王室风潮控们便申请了面积最大的西广场。饶得这样,到了演讲的那天,西广场附近几条路也被堵得水泄不通。
    叶青面无表情地抱着手臂,看着远处被人群簇拥的演讲台。嘉兰德龄的声音通过附近的喇叭清晰地传了过来。
    “……这位同学问王是什么?我觉得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答案。”
    “我父亲曾经说过,‘我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我要对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生灵负责。’虽然他对这句话的实践得并不成功,但这句话却是我对王这个字的理解。反过来说,如果你们内心也这么认为,那么至少从思想这个层次上来说,你们就是嘉陵的王!”
    嘉兰德龄的演讲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东西,但偏偏切合了校园青年们的心理需求。再加上他本人风度翩翩,毫无架子,没多久就让整场的听众双眼发光,一脸痴迷。
    叶青默不作声看了半晌,正要离开,一个拿着话筒的女记者拦住了他。
    女记者一手拉着他,一边对着摄像机笑道:“各位观众朋友,我们现在正在嘉兰德龄殿下首次演讲的现场。这里气氛十分热烈,有一位同学已经聆听许久了,让我们来听听他对这场演讲的看法?”
    叶青看了一眼镜头,一脸耿直地回答:“矫揉造作,废话连篇!”
    “你今天的表现可是让我大开眼界了。”穿着一身铁锈红制服的光头中年男子拿着两只铁质核桃在手里转悠,“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叶青瞥了他一眼:“没重要的事少让人来找我。暴露了,对你我都没什么好处。”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好歹也算你的顶头上司吧。”光头男子被气笑了,啪了一下把核桃按在铁质的桌子上,拿起一叠材料甩到他身边,“这是你那位周师兄最近的动向。有确凿的证据显示,他已经与保王党人见面多次,极可能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叶青不动声色地翻了一遍,然后扔回桌上,不以为然道:“真正的保王党不是那么好钓的。一群小鱼小虾也值得你们大动干戈。”
    光头男子阴沉了脸:“你认为我的人是吃干饭的吗?”
    “弄个假太子出来招摇撞骗,然后做出放任纵容的假象,就以为可以麻痹自己的对手?”叶青蔑视他一眼,“这种低级手段除了能够哄得几个头脑发昏的学生外,我看不出有什么作用可言。”
    光头男子似乎终于等到他提件事,面露得意之色,重新拿起核桃,在手里转了起来:“一个假太子确实没什么用,但是跟着出几个假保王党,再让他们把立宪提案放到国会炒一炒,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坐得住——”
    叶青“砰”地推开椅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光头男子身边,目光如刀般直指他的瞳孔:“我警告你——不要在这个国家搞三搞四,嘉陵不是你的玩具!!这十五年特调科地牢里的血没让你喝饱吗?!”
    光头男子在共和政府高层也是人人谈之色变的人物,但此刻竟被叶青莫名的暴起喝断了气势。等到他反映过来,叶青已经退开。
    鲜少受过这种威胁的光头男子勃然大怒道:“你——”
    叶青对着他笑了一声,甩门离去。
    光头男子暴跳如雷。这时一名文质彬彬的儒雅男子走了进来,身上的气息与四周墙壁上血迹斑斑的刑具有些格格不入。但更让人意外的是,袁小艺和他的形容相貌竟然有几分相似。
    光头男子对他忿忿道:“真不知道将军怎么想的,让这么一个不着调的毛头小子做特别调查科的监事,连我这个科长都要受他牵制。老袁,你看看,这像什么话!”
    老袁笑了笑,望着门外离去的身影:“不像话也没办法,咱们现在还得求着他。”
    “还求着他?”光头男子气极反笑,“我进科到现在十五年,这道门他迈了几次?就上月才发回一条有用的情报。我的人要都像这样消极怠工,特调科迟早解散。”
    虽然叶青当面否认了光头男子的推测,但实际上他也认为周永已经陷进这场政治泥沼了。
    “师兄最近在忙什么?”叶青用调匙搅着咖啡,“教授已经很不高兴了。难道师兄真要为了虚无缥缈的一个人,让几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吗?”
    周永忍不住扑哧一笑:“小叶子,你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这种忧郁的小资风实在和你不搭调。”
    叶青站起来,拿起咖啡一扣手。温热的褐色液体一滴不废地倾泻在周永的头发上,配合他错愕呆滞的表情,显得十分滑稽。
    “现在搭调了吗?”叶青冷淡地看着他。
    周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下意识摸了一把头顶,才咆哮起来:“你疯了吗你!”
    叶青用一种混合了失望、厌恶等诸多情绪的眼神看着周永:“毕业之后,我会去经商或者出国。”
    周永的愤怒一下子被腰斩。他错愕地瞪着自己这位师弟:“你说什么鬼话?教授早就跟主任说过要把你留在实验室——”
    “将来留在实验室的人,只有你。”叶青把空了的咖啡杯“咣”地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周永表情复杂地望着叶青离去的背影,突然用手抓着头发,吼了一声。他很想大骂一通,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对象,最后只得猛捶了一下桌子,惹得周围的客人纷纷皱眉侧目。
    刚在咖啡厅浇了师兄一脑袋咖啡,叶青便接到主任的电话。马不停蹄赶到了办公室后,他便见到几天前被自己提前挂掉的十几个学生正挤在主任面前,声泪俱下地喊冤,控诉他以权谋私。
    主任的口吻温和,但态度很明确:“叶老师,考试成绩反应的是学习成果,不应该以政见来评定的。你这样做,对学生不太负责任了。”
    叶青正在火头,不客气地反问:“放任学生参加这种极端敏感的政治社团,学校就对学生负责任了?!”
    主任拍着桌子怒笑道:“新政府都不管的事,你管的着吗!”
    “我管得着!”叶青斩钉截铁道。
    办公室原本激烈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主任直觉自己的血压狂飙,一把假发抓起来摔到地上,指着叶青的手抖得跟筛子似的。原本理直气壮找主任当靠山,指望看一场群英斗恶霸的学生们不由得心惊胆战,两股瑟瑟。他们也很不解:明明自己占了理,又主任的威力加持,为什么还搞不定叶老师?
    隔壁办公室的老师闻声过来查看了一下情况,但一见这状况就直摇头,招招手将所有的学生带出去,然后把办公室的门带上了。
    “只要我是他们的老师一天,”叶青轻轻按下主任的手臂,语气平静道,“就不允许有人用任何理由断送他们的前途——哪怕这理由再情有可原,再正大光明也不行!”
    叶青为袁小艺选的生日礼物是一对钻石耳环。虽然这么小的钻石并不值钱,但因为设计得十分精巧,所以袁大小姐还是十分赏脸地坐到梳妆台前换上。
    作为唯二能进入袁小艺闺房的成年男性,叶青正懒洋洋地躺在女朋友蓬松柔软的床上,把玩着一只棕色的卷毛小熊。
    袁小艺整理好妆容,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圈,接着又完全不顾自己装饰繁复的漂亮长裙,扑到叶青身边,双眼亮晶晶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天我们在李园看到的德龄太子竟然只是一个替身而已。真正的太子另有其人。李琦的爸爸说,各地都有不少人公开效忠太子了,当年的王朝四骑士也有人回来了——那可是传说中最忠贞最勇猛的英雄!”
    她不满地抢过叶青手中的小熊:“你专心听我说一下嘛!李琦还跟我说,她爸爸其实早就加入保王党了。我正怂恿我爸爸也加进去呢,这样我就有一天可以看见真正的太子殿下了!”
    叶青轻轻嗤笑一声:“怎么,你还打算当太子妃不成?”
    袁小艺眨眨眼睛,高傲用手指挑起叶青的下巴:“如果你对本小姐不好的话,本小姐就去做太子妃——让你每天向我下跪行礼。看得见,摸不着。”
    叶青笑而不语。
    袁小艺却主动滚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两人的鼻子几乎碰到一起:“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也是保王党人?”
    叶青苦笑道:“你就那么希望我是保王党吗?”
    “那当然。你看人家保王党人一个个英勇又帅气。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也是这样——别人都不敢骂我爸,就你敢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可后来,怎么就越来越胆小怕事了。”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现在保王党已经出现快一年了,可特别调查科到现在也没有抓住一个。你说,嘉陵王朝是不是真的要回来了?”
    叶青望着她天真的眼神,问道:“小艺,你愿意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成功复辟的王朝付出自己的生命吗?”
    小艺愣了一下:“问这么严肃的问题做什么?恢复王朝又不一定要死人。”说着她站起来,牵起长裙在房间中央优雅地转起圈子来。
    叶青微张开口,愣看着美丽娇俏的少女闭着眼睛,哼着歌曲:“嘉陵王啊,你是森林中矫健的雄师,风一样的自由……我的王啊,众神也要为你祝福,山河也要向你致敬。万古的灵魂,长留人间。”
    他缓缓别过脸去,似不经意地轻声回答道:“是啊,也许并不会死人。”
      
    舞池中叶青与袁小艺这一对璧人赢得了众人既羡且妒的目光。当然,也并非所有人的脸色都好看,比如照旧一脸不屑的李琦,又比如始终面无表情的袁父。
    一曲终了,袁父开口:“叶青,你到我书房来一下。”
    袁小艺抓紧了叶青的手,倔强得表达自己的抵抗。
    叶青轻轻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方才跟着袁父离开。
    关上书房的门,袁父沉声道:“你最近的表现,将军不是很满意。”
    叶青脸上带着殷勤的微笑也消失了。他的背挺得直直的,宛若一根绷紧的弓弦,丝毫没有弯下去的意思:“政府最近的表现,我也不是很满意。”
    袁父语重心长道:“叶青,这么多年你表现得一向很好,所以将军才会容忍你一直待在特调科。你在职的时间,甚至比现任的科长时间还要长——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叶青冷笑一声,不予回应。
    袁父想起暴怒的特调科科长,觉得他情绪失控不是没有道理。
    这时,书房里另外一扇门打开了,传来一个温和声音:“我知道你对我的这个办法不满。”
    叶青一听到这个声音,身体竟然下意识地颤抖起来。面对手段血腥的特调科科长,和心思诡谲的袁父都没有没有弯下的腰板,此刻竟然有佝偻的趋势。意识到这一点,他更加用力绷直了后背。
    声音的主人并非长了一张凶神恶煞或者冷酷无情的脸。相反,无论是那双含笑的眼睛,还是弯起的嘴角,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心怀宽广、平易近人的长者。
    但这个谁显然并不包括叶青。他甚至不敢轻易抬头,哪怕此刻内心对这个人充满了愤怒。
    “将军,你怎么出来了?”对这位未在宴会上公开露面的客人,袁父的态度十分恭敬。他回头看了一眼叶青,见到后者脸上欲盖弥彰的苍白,轻轻笑了一笑。
    伊兰微笑着摆了下手示意无妨,缓缓走到叶青面前:“好长时间没和你说说话了……一切都还好吧?”
    叶青没有说话。
    伊兰早就习惯了他这种态度,不以为意道:“其实我对这个办法也并不满意。毕竟牵连太广,还会伤及无辜。但是,如果你肯帮忙的话——”
    他将手轻轻放在叶青的肩膀上,温和地说:“一定能很快、很圆满的解决,对不对?”
    叶青如被蛇咬了一口,甩开伊兰的手,退后几步,紧握的双手指节泛白,一双眼睛完全变成赤红色。
    袁父被他身上瞬间迸发出巨大恨意惊了一跳,立刻拦在伊兰前面:“叶青,你要干什么?”
    “想都不要想!”叶青感觉完全控不住自己的情绪,冲伊兰大吼道,“你想都不要想!!”
    叶青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冲出书房的,也不知道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的失态会引起了怎样的流言蜚语。他只知道袁小艺奔过来想拉住他。他勉强停住脚步,颤抖着伸手捧住她的脸,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身后隐隐传来小艺的哭声,可叶青的心已经乱成一团麻,什么都顾不得了。他自然也不知道伊兰在楼上看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用一种肯定的口吻说:“他会同意的。”
    十二月的寒风可以称得上刺骨,然而只穿着两层礼服步行回寝室的叶青,竟然不觉得冷。到了房间门口,叶青发现主任正蹲在这里抽烟。
    自当着学生的面吵架那日起,主任就一副自动屏蔽他的状态,见到他如同见到空气,吝啬给一点表情。然而此时已是凌晨,主任却出现在这里,连假发都没戴。
    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叶青还没有开口问,主任就劈头给了他一记猛击:“周永被捕了。”
    叶青嘴唇动了一动,没有说话。或许是因为走得太快出了许多汗,现在他开始感觉身上有点冷。
    “还有其他人吗?”叶青低声问。
    “被带去问了话,就放了回来。”主任用脚碾了碾烟头,声音有些消沉,“你坚持当到那十几个学生后,就再没有人敢跟社团接触了。就那十几个,也跟社团疏远了……受牵连的倒不多。”
    “人是从实验室里拖出去的,石教授受得打击很大。你好好劝慰一下他。”主任临走前嘱托了一句。
    叶青麻木地点点头。
    叶青以为到了特别调查科,会看到一个悔不当初或者沮丧消沉的师兄,没想到周永见他头一句竟是问:“你脸怎么那么红?”
    “只是刚刚在外面吹了会儿风。”叶青侧头避开他的手,“你现在怎么样?”
    “能怎么样?还活着。”周永心情本就不好,被师弟一打岔便转移了心思。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来,镣铐碰到铁质桌面上发出“嘎达”一声响,“以后别来了。现在教授只有你一个学生在身边,别被我牵连了。”
    “师兄,”叶青望着周永胡渣拉杂的下巴,“值得吗?”
    周永嘴唇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还是忍不住红着眼道:“我就想见见他,看看我父亲用命换的是怎样一个人!问问他……我父亲到底是嘉陵历史上的旧疮毒瘤,还是一个英雄?!”
    探访室里没有暖气,叶青觉得身上越发的冷了,太阳穴也隐隐有些麻木。他看着默默流泪的师兄,道:“你耐心在这里待着。过几天我安排你出国。三年之内不要回来。”
    周永惊讶地起头:“安排我出国?特调科怎么可能放我?”
    叶青不置可否,起身打算结束这次探访。
    周永也不是笨的,一抹脸跟着站来,急切道:“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什么了?你可别犯傻!”
    叶青轻轻笑起来,伸手按在周永的肩膀上:“你这点事情,还拖累不了我。”
    周永怎会相信他的话,却也只能用担忧的眼神目送他出去。
    直到见到几日来对自己凶神恶煞的审查官毕恭毕敬地向叶青行礼,亦步亦趋送他离去,周永才愕然发觉自己对这个师弟一点都不了解。
    没有师兄骚扰,寝室显得比平常清冷了许多。叶青一回来便躺床上去裹被子,只觉得全身酸痛,手足乏力。但他怕自己真一个人烧死在寝室,只好挣扎着重新爬起来,翻了七八个抽屉才找出两颗退烧药,就着仅剩的一口凉开水咽了下去,接着蒙头又迷迷糊糊地睡着。
    梦中他茫然地走进一片纯白的并蒂兰花海,远远地看见了父亲和母亲躺在地上。肩上佩着白色并蒂兰肩章的伊兰站在一边,正擦着剑上滴的血。
    他顿时僵在原地,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这时另一个配着同样肩章的高大身影将他一把抱起,飞快地逃离。
    “父亲,王和王后已经没了。快带殿下走,我去拦住伊兰!”他被塞到太傅的手中。
    “那你——”太傅将他抱得更紧。
    “我是王的四骑士之一。这是并蒂兰最后的血脉了。还有小永,也拜托给您了。”
    太傅颠簸的胸怀里,他闻到愈渐浓郁的血腥味。低头一看,却发现膝盖以下已经全部淹没在了浓稠到发黑的血水中。而血的来源,竟然是自己手心里的一支并蒂兰。
    等叶青再醒过来的时候,才发觉有人正慢慢地用热毛巾给他擦汗。睁开眼睛,石教授花白的头发映入他的眼帘,人显得比平常更加苍老和疲惫。
    石教授见他醒了,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后皱眉说:“烧成这样怎么不去医院?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你的小女朋友呢?也不管你?”
    见叶青眼神呆呆的不说话,石教授以为他失恋了,便不再问下去。
    他本来就不太关注科研以外的事情。但这次周永出事,却逼得他不得不从实验室里走出来。一踏入两个学生平常的住所,石教授就发现叶青正缩在被子里,额头烫手,冷汗浸透了被套。
    还没等石教授想好怎么说周永的事,叶青突然紧紧抱住他的腰,肩膀剧烈地抽动,压抑的呜咽声从脸底传了出来。
    石教授从没有见过自己的这个学生哭成这样,呆愣了好几秒,才伸手轻拍着叶青的背,口中笨拙地反复说:“别哭了,别哭了……”仿佛在哄一个小孩子一样。
    在特别调查科待了一周,浏览完近十年的宗卷,叶青才发现王朝复兴的风潮早已不止停留在服装文化和政治话题这个层面。从五年前起到现在,国内六个行政区陆续出现保王武装活动的痕迹。其他十二个也陆续有人公开表示拥戴嘉陵王室回归。至于还有多少人隐藏在黑暗中之中伺机而动,叶青根本不敢去估算。
    “师兄我已经送出去了。”叶青用筷子戳破薄薄的蛋白皮,赶紧吸了一口流出来的溏心,又挑起一筷子面条咬断,“您放心吧。”
    小卖部的老板擦了擦眼镜上刚刚染上的水汽,笑问:“这回没放错吧?”
    “没放错没放错。”叶青舔着嘴唇笑道,“这回没放错。”
    离开车棚小卖部,他径直敲响了主任办公室的门:“该走了。”
    主任深深地看了叶青一眼,打开抽屉,取下自己的假发放在里面,然后又摸索出一只绒布小袋子。他将袋子里的东西掏出来,利索地按在自己的左肩上。
    那是一枚精致宛若顶级艺术品的白色并蒂兰肩章。
    “殿下终于舍得见我们了。”面带长伤疤的男子傲慢地行了一个王朝觐见礼,“今日有什么口谕要吩咐?”
    “不得无礼。”主任呵斥道,“你的礼仪到哪里去了?!”
    长伤疤哼了一声:“这种贪生怕死,胆小懦弱的家伙根本不配为王!连他自己都不在乎那个位置,我们又何必为他操心。”
    主任平静道:“殿下忍辱负重只是为了等待时机,你不要曲解了殿下的本意。”
    “曲解?我看他只是走投无路了。”长伤疤忿忿不平,“我们堵上身家性命,想方设法只为了重现你嘉兰家的辉煌。可你一会儿说大势已去,一会儿又说时机未到……各种借口将大业进程一拖再拖,还整天乐呵呵地沉溺在袁家那个野丫头的柔情蜜意中。可惜人家爸爸根本不把你这只拔了毛的凤凰当一回事,当着众人的面把你赶出大门——如今,殿下总该知道,只有把权利握在自己手里才能够谈尊严,谈女人了吧?”
    “够了!”主任终于忍不住沉声喝道,“殿下若不是记挂我们,上次怎会冒险通知我等特调科搜查的信息。”
    长伤疤的目光稍稍有了些变化:“那人是他?”
    见两人不再争辩,叶青方开口:“新政府成立之初,锐气当头。其时我又年幼,若与他们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是没料到伊兰这般狡猾,弄出一个假太子。若此人身份被钉死,伊兰便上可挟天子以令诸侯,下可混淆民众耳目,让我们招揽忠臣志士之路更难上百倍。既然隐忍再无益,不如放手一战——否则再过二十年,嘉陵这块土地上的人,怕不再记得他们的主人姓甚名谁了!”
    叶青的解释合情合理,长伤疤听脸色略缓和了一些,略带讥讽道:“殿下能想明白这些,真是我等的福气。”
    主任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回温,爽朗一笑:“既然殿下主意已定,臣等立刻去部署。”
    叶青才到寝室楼下,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还没看到来人就被一把抱住:“你这几天不见去哪了?”
    他头一次看到口红没涂就来见自己的袁小艺。她的眼皮甚至还有些浮肿。
    “你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的吗?”叶青心疼地看着她的眼睛,“是不是你来见我被你爸骂了?”
    “我爸才不会骂我呢——是李琦和她父亲被特调科抓了!我听说你师兄周永也被抓了,就赶紧跑来找你。但这几天都不见你的人影,石教授也不知道你去哪了。”袁小艺紧张地看着他,“你没被抓吧?”
    “当然没有。”叶青笑着张开手转了一圈,“你看我像进过特调科的样子吗?”
    袁小艺没发现什么不妥,这才破涕为笑:“没有就好。我现在觉得你胆小其实也是一个优点……你放心,我爸爸就是嘴硬心软。我会一直磨他一直磨他,直到他同意我们在一起为止。”
    叶青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那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就全指望袁大小姐了。”
    袁小艺抱着他的胳膊,骄傲地皱了皱鼻子:“那是当然。”
    对着镜子,叶青手指在胸前的并蒂兰上轻轻地摸了摸。
    主任按着腰上的剑柄,笑道:“殿下穿上这身礼服,比和臣在办公室斗嘴时气势更足呢!”
    叶青淡淡笑了笑,侧头问:“人都齐了吗?”
    “各行政区的王朝忠臣都在静候殿下了。”主任躬身打开门,“还有一个人也来了。您见到他老人家一定很开心!”
    今天晚上,一向无人的宗陵陵墓区却有了数以百计的访客。尽管人数众多,叶青还是一眼认出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太傅!”叶青顿觉眼前一阵发黑,“您怎么在这里?”
    小卖部老板今天同样换了一身庄重的黑色王臣礼服,胸前挂的十数枚功勋章述说着了他曾经为嘉陵王朝所作出的贡献。
    “殿下在这里,我哪能不在这里。”小卖部老板仪态无缺行了一个觐见礼,“殿下安好!”
    叶青走过去一抱住他曾经的太傅,颤抖的嗓音在他耳边低语道:“您不该来的。”
    “殿下已为老臣解了后顾之忧,”太傅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老臣再无其他牵绊。”
    今天聚集的保王党人多半是认识这位曾经誉满天下的王朝太傅,但是对于这位年轻人的身份仍有多有疑虑。
    “太傅阁下,两位骑士阁下,恕我等冒犯。如今首府已出现一位假太子,我们怎么确定这一位是真正的嘉兰血脉呢?”人群中一人出列,说出在场所有保王党人的心声。
    “犬子从王宫带走殿下后就交给了我。”太傅向众人道,“这么多年是我一天天看着他长大的。除非有人能从我眼皮子地下偷天换日,否则他就是嘉兰德龄无疑!”
    太傅在嘉陵王朝威信极高,他这番话斩钉截铁地说出,在场刹时无一人怀疑。
    “王!我们终于有王了!”
    宗陵之内,气氛逐渐热烈起来。众人望着叶青热泪盈眶,纷纷上前行礼,眼神瞬间坚定了百倍。这一刻彷徨多年的保王党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
    然而就在这人心振奋的一刻,一直密闭的墓地大门便发出一声宣告倒塌的巨响。
    “特别调查局巡查!!”
    密集的脚步声如潮水般涌来,逐渐响亮的枪声和呐喊声愈来愈近。众保王党人最初有过片刻慌张,但他们都拥有多年的对敌经验,再加上嘉陵之血的出现,几乎所有人都迅速进入了战斗状态。无一人退缩。
    长伤疤轻轻掸了掸自己白色并蒂兰肩章,仿佛上面沾了两粒微不足道地灰尘:“就知道这群狗鼻子会找上门,还好我早就给他们准备了一波大礼。”
    他走到众人首位,毫无惧色道:“王和太傅退后暂避,这群狗鼻子交给——”
    话未说完,长伤疤突然按住胸膛,鲜红的液体顺着指缝滑出。他艰难地转过半个身体,难以置信地望向举着短 枪对着他的叶青:“王——”便倒了下去。
    主任提剑的手顿在半空。众保王党人也都僵住了,一瞬间都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不然怎么看到这样的一幕?
    唯有太傅一人没有惊讶,只是眼神黯淡。
    片刻之后,上千名穿着铁锈红色制服的武装特调员从各个方向蜂拥而至。众保王党人刚逢重大变故,心神受挫,此时又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当下竟是节节败退,完全不敌。
    然而这一片血雨腥风之中,作为新政府最忌惮的王朝继承人——叶青却是毫发无伤。众多红制服在他附近来来去去,却没有一个人向他发动袭击,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他一样。
    真相好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山鸡,赤 裸又丑陋地摆在保王党人的面前。
    一名全身浴血的保王党人抢过一只长 枪,绝望又怨恨地对准了叶青:“王,你对得起我们吗?!!”
    可最终倒下的,却并不是他想射杀的目标。
    “不!”叶青拼命压住太傅胸前的伤口。喷涌而出的血水将他的手指淹没,慢慢浸透了他膝下的土地。黑色礼服上的白色并蒂兰也变成了斑驳的红色。
    随着一方战力的迅速崩溃,宗陵内的打斗声逐渐稀落。保王党人尸骸遍地。尚存一息的数人皆用最憎恨的眼光瞪着叶青,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他。
    主任踢开两名扑来的红制服,提剑走到叶青面前。
    “这是你想要的?”他问。
    叶青满脸泪水地抬起头,嘴唇哆嗦了一下,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主任仿佛哭一样大笑了两声,就在所有人以为他要砍了叶青的时候,他却反手抹向自己的颈项。
    又一蓬温热的鲜血溅到叶青的身上,将他完全定格在这一秒。
    陵墓区的入口处,三个人正注视着里面的进展。
    穿着红制服的光头男子盯着那个瘫跪地上的年轻人:“伊兰将军,这小子什么时候干掉?”
    伊兰站望着最后树立起来的一块黑色墓碑:“若这几百保王党骨干不死,内战必然不日而至。即便我们占据优势,可长此以往,嘉陵内耗,定然会重演五国合攻的窘境。那时候,就不再是死几十名嘉陵王族能够解决的了。”
    “今天他卖了肯为他出生入死的保王党,你当他是怕了我吗?”他长叹一声,“灭族夺国之恨……竟就这般放过。这样的人,你叫我杀了他?”
    “可若不杀他,难免后患无穷。”光头男子嘟哝着说。
    “你以为他还活着吗?”袁父拍了拍他肩膀,然后对伊兰欣然道,“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嘉陵终于不再有王了。”
    “不,王从来没有离开过。”伊兰轻笑一声。
    如果此刻有酒,真想敬你一杯,我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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