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快雪时情

37、回宫

　　这一天晚些时候，在萦碧居中，夏元熙含笑看着纤尘，道：“朕的纤儿从来都是宽柔又识大体，让朕也少了些悬心。”
　　纤尘垂首道：“皇上看重谁，嫔妾自然是该尽心竭力为皇上解忧的。”
　　夏元熙瞧了她半晌，忽然哈哈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手，道：“朕更看重的是纤儿。朕最想要的是和纤儿的孩子，那一定是一个最聪明最健壮的皇子，从他幼时起朕就要亲自督导他读书，把朕平生所学都传授给他，长大封他做天策上将军，听他南征北战传来打胜仗的好消息。”
　　纤尘双颊飞红，娇羞不胜，低声道：“嫔妾不知能不能有那样的福气。”
　　夏元熙笑道：“当然有。朕是天子，天子一言九鼎，你还不信吗？”
　　纤尘红着脸抿嘴笑道：“嫔妾倒是很喜欢夕岚公主，又灵巧又可爱，修仪娘娘实在是好福气。”
　　夏元熙道：“朕和纤儿既要有皇子，也要有公主。纤儿生下的女儿，一定是又美又乖巧又可爱的了。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朕是一样疼爱的。”
　　纤尘含羞带笑：“谢皇上。”
　　夏元熙拥她入怀，喃喃地道：“朕已经盼了许久了，朕一直想知道，朕和你的儿女会是什么样子，朕一直盼着的就是朕和你的孩子。”
　　夏元熙这话甚有语病，可是纤尘此刻心中盈满喜悦之情，也没深思。
　　纤尘伏在夏元熙怀中，夏元熙一下一下抚着她的黑发，心中充满柔情蜜意，忽然笑叹道：“‘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纤手却盘老鸦色，翠滑宝钗簪不得。’此情此景，方不负古人所言闺房之乐。”
　　纤尘柔声道：“皇上惯会取笑嫔妾。”
　　夏元熙笑道：“这怎么是取笑呢？这就是朕此时此刻心中所想。六宫之中，人人都爱精致繁巧的首饰，插了满头，朕每每抬手，触到的却只是冰凉的珠玉。从前是惟有淑妃不爱用这些，现在又多了个纤儿，‘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纤尘道：“淑妃娘娘天仙化人，嫔妾哪里能够比得？皇上近日可曾去过听荷轩吗？淑妃娘娘身子弱，皇上也该时常去看看。”
　　夏元熙讶异道：“纤儿和淑妃很要好吗？”
　　纤尘心中一震，连忙笑道：“淑妃娘娘一向是如水中亭亭玉立的荷花一般，高贵清丽，嫔妾纵然想亲近，也要自惭形秽。只是太后命嫔妾随淑妃一同来的玉华宫，一路之上也说过几句话，嫔妾很感念淑妃娘娘的照拂。”
　　夏元熙点了点头，道：“淑妃就是这个性子，对人从来都是冷冷淡淡的，在宫里面也从不和任何人来往，你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已经是难得的了。”
　　想了想，夏元熙又叹道：“朕并非不想去看淑妃，只是淑妃拒人于千里之外，不仅是对后宫其他妃嫔如此，对朕也是如此，每次朕去看她，她也总是冷冷的。两个人相对无言，也实在是无味得很。”
　　纤尘想到淑妃身世飘零，对夏元熙这有灭国亡家之恨的大仇人，又是情之所钟，心中爱恨交迸，不知怎生自苦呢，可是落在表面上，却让人以为是一个最无情的人，实在是可怜可感可叹，不由得轻轻叹道：“嫔妾也曾听说过一些关于淑妃娘娘的事。想来淑妃娘娘的心里面也很苦。”
　　夏元熙点头道：“朕当年为了大夏的万年基业，领兵百万平定了南秦，也是朕亲自下令将潘贵妃在青溪畔斩首，淑妃心中难免恨朕。可是为了弥补于她，这些年来朕一直对她礼遇有加，封赏向来仅次于皇后，也不算薄待她了。”
　　纤尘心头大震，这才知道原来南秦的潘贵妃下场原来是如此，她又想起陈钰来，对他又多了一层同情怜惜。
　　纤尘低头半晌，才道：“皇上若是不想去看淑妃，也该时常到别的姐姐宫里走走，譬如皇后娘娘那里，又或者采薇姐姐那里。”
　　夏元熙眼中掠过一丝奇异之色，道：“纤儿和梅美人很是亲近啊。”
　　纤尘叹道：“嫔妾之前病了许久，只有采薇姐姐时时来探望，不因为嫔妾久病无宠而看不起嫔妾。常言道，患难见真情，嫔妾和采薇姐姐实在算得上是患难之交了。”
　　夏元熙深深凝视她，唇边缓缓流露一丝笑意，似自言自语地道：“你们二人如此交好，也是上天的缘分。”
　　过了好一会儿，夏元熙忽然又笑道：“可是纤儿难道不愿意朕陪在身旁，而要将朕推到旁人宫里面去吗？”
　　纤尘双颊带晕，轻轻咬了咬下唇，道：“嫔妾……当然愿意侍奉皇上，但是嫔妾却不敢专宠。皇上对嫔妾的宠爱越多，只怕后宫的怨怼就越多。嫔妾只要知道皇上心中有嫔妾，时时记挂着嫔妾，纵然皇上不在身边，嫔妾也……”
　　她越说声音越低，到后来几乎已低不可闻。
　　见她柔婉的神情，夏元熙心中越发情动，低低笑道：“好，朕听纤儿的，明日一定去看梅美人。不过今日嘛……”
　　说着，他已经向眼前的樱唇吻了下去。

　　七月流火，天气已经不像入夏时那样炎热。这一日，皇上起驾回转京师紫宸宫，伴驾来避暑的妃嫔们也都随行。
　　回到紫宸宫中，纤尘自然不忘去仁寿宫拜见太后。太后早已得知她晋了美人，而且颇得夏元熙宠爱，心中也很高兴，命孙姑姑去将妆台旁的缀锦玲珑盒取来。
　　不多时，孙姑姑捧了一个小巧的锦盒回来，笑道：“太后昨晚说的，可是这个？”
　　太后点头道：“就是这个。”说着，伸手将盒盖打开，取出一对镶金嵌宝的簪子，道：“这对日永琴书簪是哀家年轻的时候戴过的，今日赐给你，希望你不负哀家的期望，悉心侍奉皇上，辅佐皇后。”
　　纤尘盈盈下拜：“谢太后娘娘的赏赐。”
　　绿绮从太后手中接过这一对发簪，替纤尘别在发间，笑道：“慧美人容貌清丽，正好配这对簪子。太后一向是最有眼光的。”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孙姑姑捧着锦盒，低声问道：“奴婢是将这锦盒收了，还是按昨晚所说，送到钟粹宫去？或者请慧美人带过去？”
　　太后目光落在锦盒中，微一沉吟，忽然淡淡一笑道：“你先收了罢。这支点翠嵌宝石花果累累头花，固然是子孙绵延的好意头，如果婷美人来了，哀家自然是要赐给她的，如果她不来，也就罢了。”
　　孙姑姑答应着捧了锦盒退下去。
　　纤尘陪着太后又说了几句话，起身告罪道：“嫔妾扰了太后娘娘清静这么久，如若太后没有别的吩咐，嫔妾就告退了。嫔妾随后要到灵凤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见她侍奉皇后如此恭谨，太后心中又添喜欢，笑道：“你去吧。虽然要立秋了，这会子天气也还热，难为你来回奔波。以后也不必特意来给哀家请安，你的心意到了，哀家心里都知道，不必如此劳累。”
　　纤尘浅浅笑道：“侍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嫔妾不敢称劳累。”
　　辞别太后，纤尘来到灵凤宫时，自德妃、谢修仪、婉婕妤、欣婕妤、丽贵人等以下后宫妃嫔已经来了大半。不多时，谨婕妤、宁贵人等也纷纷来了。
　　宇文昭仪一贯姗姗来迟，随随便便向皇后告了个罪，落了座，寒暄了几句，便道：“往日里见婷美人、妍才人姐妹往灵凤宫来得也是很殷勤哪，这几日却怎么都没见到？”
　　谨婕妤掩口笑道：“昭仪娘娘想必是记错了，自从婷美人有了身孕，向皇后告了罪只说是太医嘱咐过要静养，就再没来给皇后请过安。在玉华宫时已经是如此了，回紫宸宫后自然也是如此，这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宇文昭仪冷笑道：“淑妃娘娘身体不适，不来给皇后请安，那是皇上准了的。婷美人又是什么身份，也来循淑妃娘娘的例？”
　　谨婕妤道：“婷美人现在可实实是尊贵得很呢。”
　　在说“尊贵”两个字时，谨婕妤故意拉长了一分声音，听在宇文昭仪耳中尤为觉得刺心。
　　“尊贵？”宇文昭仪冷笑了一声，“既然婷美人身子尊贵，那么妍才人为何也不来呢？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意思？”
　　欣婕妤抿嘴笑道：“听说妍才人因为连日照顾婷美人，已经累病了，因此向皇后娘娘告假。”
　　宇文昭仪唇角一扬，道：“皇后娘娘也实在是好性儿，容得她们这么无礼。”
　　袁德妃柔声道：“婷美人自从怀了身孕以来，确实很是辛苦，妍才人奉旨照顾婷美人，也很是费心竭力。皇后娘娘对她们姐妹宽容，也是看在龙裔的份上，这是皇后娘娘的贤良淑德，堪为六宫表率。”
　　宇文昭仪冷冷地道：“太过贤德，对于无礼的人，只怕就是纵容呢。”
　　皇后本来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忽然道：“罢了，婷美人为皇上诞育龙裔，也很是不容易，本宫不与她计较。诸位妹妹也该多体谅婷美人。本宫也希望诸位妹妹都能像婷美人一样，早日怀上龙裔，为皇上生儿育女，为大夏国祚绵长。”
　　众嫔妃站起身来，齐声道：“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惟有宇文昭仪，红唇紧紧地抿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