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快雪时情

30、驯马

　　宇文昭仪冷哼一声，道：“驯服此马，又有何难？”
　　这一回，连夏元熙都不由得带笑问道：“昭仪你能驯服此马吗？”
　　宇文昭仪昂首道：“嫔妾只需要三样东西，就能降服此马。”
　　夏元熙问道：“哪三样东西？”
　　宇文昭仪一字一字答道：“一根皮鞭，一柄铁锤，一把锋利的匕首。如果此马不服，嫔妾便用皮鞭打得它皮开肉绽，死去活来。如若此马还不听话，嫔妾就用铁锤敲它的脑袋，使它痛彻心肺。如果仍不能制服它的暴烈性情，嫔妾就用匕首割断它的喉咙。”
　　（注：此段驯马之事，出自唐太宗和武媚娘的轶事。相传太宗有烈马名狮子骢，问宫中嫔妃可有能驯服者。时为才人的武媚娘越众而出，提出需皮鞭、铁锤、匕首即可驯服此马。）
　　宇文昭仪字字句句掷地有声，闻者无不色变，有几名妃嫔不知是畏惧还是故作娇柔，纷纷用袖子半掩住口，发出“啊”的惊叫声。
　　皇后点着头，笑道：“昭仪妹妹果然刚毅果断，远非宫中别的姐妹可比。”
　　夏元熙唇边微微带着笑，瞧了宇文昭仪半晌，又移开目光，看向场中的狮子骢。
　　忽然又有一人朗声道：“嫔妾请旨，愿下场驯马。”
　　夏元熙转过目光，落在纤尘身上，唇边笑意不变，微带一丝凉意，道：“你可是也要皮鞭，铁锤，和匕首吗？”
　　纤尘道：“嫔妾不敢效仿昭仪娘娘。嫔妾只是要亲身试骑一番此马。”
　　别人倒罢了，宇文昭仪多少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冷笑道：“慧才人才刚从马上摔下来有几天啊？倒又要请旨驯马了？”
　　纤尘淡淡地道：“嫔妾粗手笨脚，疏于骑术，不过也打算一试，只盼着借皇上的天威，震慑此马，或许便能奏功呢。”
　　宇文昭仪想再数落她几句，忽然又惊觉若是这么反驳她，岂不是说皇上的天威无法镇服此马吗？只得冷笑道：“皇上天威固然威加海内，只是并不一定人人都能借得去的。”
　　纤尘也不再多言，只是瞧着夏元熙。
　　夏元熙看着她平静中却带着坚定的神情，心中微微一动。想起那一日初见她时，她力挽奔马的身手，不由得又触动心中一角的隐秘情怀，点了点头道：“英国公府上家学渊源。慧才人你自己小心些。”
　　纤尘听了他这话倒不似高高在上的天子，反而有一分真切的关怀，心中一暖，道：“谢皇上。”
　　纤尘步入跑马场，走至狮子骢近旁。那狮子骢见有人走近，越发得了性，挣扎得更加厉害。
　　纤尘一足踏入马镫，从牧监手中接过缰绳，只见裙裾一扬，已经上了马。
　　狮子骢一声长嘶，人立而起，试图将背上的人抖下去。纤尘早就提防着此招，双手牢牢控住缰绳，身子努力前倾，不让它得逞。
　　狮子骢一下不成，立刻甩开四蹄，向前狂奔。虽然这马场阔大，但是像它这种奔法，不过片刻，就必然奔到马场围栏边缘。
　　夏元熙喝道：“羽林军散开，打开围栏。”
　　羽林军以及马场使役不敢违旨，立刻打开围栏大门，羽林军也四散让开。
　　就见这狮子骢展开四蹄，如腾云驾雾一般，奔了出去。
　　采薇颤声道：“皇上，纤尘妹妹这一去有了危险可怎生是好？还请皇上命羽林军跟上去接应才是。”
　　谢修仪也急道：“求皇上即刻下旨。”
　　翩婷、晓妍等也纷纷请旨，连皇后也道：“慧妹妹骑术再好，终究是个纤纤弱质的女子，还是小心些为上。”
　　夏元熙神色沉静，道：“朕自有安排。”随即扬声道：“羽林军听令，护持慧才人，不得有失。”
　　他话音未落，李定之已经应道：“末将领旨。”随即一队羽林军也纷纷上了马，往纤尘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一边夏元熙与众嫔妃只在凉棚下等候，过了约两顿饭功夫，还不见有人回来。
　　夏元熙神色仍然平静，目光落在远处，只是又不似真的在瞧着远处，也不知神思去往何处。
　　皇后也只是低了头，看不清神情。
　　宇文昭仪嘴角微挑，含着一丝不以为然的笑意，将一只玉手伸在眼前，打量上面一套新进的赤金点翠镶宝石的护甲。
　　谢修仪、采薇等人无不神情急切，翘首望着远处。也有如谨婕妤、丽贵人、玉才人等人以宇文昭仪马首是瞻，恨不得非我族类就打压得再也抬不起头来，跟着幸灾乐祸的。也有如欣婕妤、宁贵人等人这般，虽对纤尘没有特殊好感，却心中早已暗暗不服宇文昭仪威势，希望看着有人落其面子，因此也悬了两分心的。诸女种种神情，无法一一细数。
　　忽然间，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来了。”
　　只见从远处扬起一团滚滚烟尘，一群人马向马场这边奔来。渐渐奔得近了些，果然见当先是一匹神骏异常的白马，马上的女子衣袂飘飘，说不尽的风姿绰约。
　　直到奔到近前，纤尘才勒住马，从狮子骢上跳了下来，上前盈盈施礼道：“嫔妾不负皇上所托。”
　　本来为她悬心的采薇等人直到此时才放下心来，手抚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夏元熙只是瞧着她，许久，唇边才缓缓绽出一丝笑意，从御座上走了下来，走到纤尘面前，伸出手去。
　　纤尘微一犹疑，这才将手放在他的手中。
　　夏元熙手上微微一用力，将她拉得站起身来，握着她的手，往回走去。
　　纤尘只觉得握着自己的这只手暖暖的，又充满力量，仿佛这天下没有什么能难得住这只手的主人，让人无端就相信能跟着这只手的主人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一直走到凉棚下，夏元熙这才放开手，由得纤尘归了自己的座位。
　　夏元熙含着笑，向李定之问道：“刚才朕命你去守护慧才人，你这差事做得很好。”
　　李定之一直目送纤尘归了座位，听皇上这样问，定了定神，道：“末将不敢居功。末将等人的马不及狮子骢的脚力，等到末将等追到那边的山坡上，狮子骢已经对慧才人俯首帖耳。据末将想来，想必是此马想方设法都不能摆脱慧才人，因此将慧才人认作主人，也未可知。”
　　牧监连忙道：“微臣也听过有这种说法。这种烈马，虽然桀骜不驯，但是一旦遇到它觉得可以为主的人，便终生不渝。”
　　夏元熙笑道：“朕是有功必赏的。今日羽林军和马场使役都甚合朕的心意，每人赏三个月俸禄吧。”
　　众人喜出望外，纷纷跪下磕头谢恩。李定之虽然没露出什么喜色，也随着一同谢了恩。
　　皇后在一旁笑道：“皇上既然有功必赏，慧才人如此出众，可赏慧才人什么呢？”
　　夏元熙目注纤尘，道：“朕就将这匹狮子骢赏给慧才人。”
　　纤尘连忙起身谢恩。
　　欣婕妤抿嘴笑道：“皇上好大方哪。只不过这狮子骢虽好，咱们日日在深宫之内，也不过是春狩秋狩有幸伴驾的时候才能骑得上，再就是宫内以马球为戏的时候骑上一回半回，倒不能时时领会皇上的恩典呢。”
　　夏元熙看了看她，笑道：“你说得很是。”又向皇后道：“朕记得除了慧才人外，这一回选进宫来的几位才人先后都晋了美人吧？”
　　皇后道：“正如皇上所言，庆才人、梅才人、婷才人都已晋了美人。”旋即又微微皱眉道：“不过这几位妹妹都是侍寝之后才晋的位份。”
　　谢修仪柔声道：“慧妹妹侍寝不过是早晚的事，这位份早晋、晚晋或许也不大要紧。”
　　宇文昭仪脸上早已变了颜色，只觉得心中一股酸意直冲入喉，也顾不得仔细思量言辞是否得宜，冷笑道：“原来这宫中的规矩不过是摆设，一个小小的才人说破了规矩就能破了规矩。”
　　这一回，连田玉芝都觉得不妥，又不敢在皇上皇后面前出言阻拦，只是用目光暗暗示意，盼望宇文昭仪能注意得到。
　　夏元熙也不动怒，只是唇边含了一丝轻笑，淡淡地道：“宫中的规矩，一个才人自然是破不了的，不过若是朕的意思呢？”
　　宇文昭仪一时语塞，再一想皇上当众驳她，不由得又惊又怒。
　　皇后早已明了皇上的意思，应道：“是，慧才人从今日晋为慧美人，一切供给皆依美人的份例。不过玉华宫中一切不大齐全，这册封典礼回紫宸宫再补也罢。”
　　夏元熙点头不语。
　　纤尘心中却不愿如此破例招摇，却又由不得她自己，只得再次拜谢道：“谢皇上、皇后恩典。”
　　皇后和声道：“慧美人，皇上看重你，破例封了你美人之位，你今后可要用心侍奉皇上，与宫中姐妹和睦相处，早日为皇上添个皇子、公主才是。”
　　纤尘脸上微微一红，道：“谨遵皇后娘娘训谕。”
　　纤尘抬起头来，正对上夏元熙的目光。
　　这目光深沉又柔和，如同静水流深，似这般默默脉脉不知凡数年，不知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如果这世间真有似水深情，这或许便是了吧？

　　明儿就大年三十了，我也请假停更几日，大家也歇几天，都好好过年怎么样？2月7日准时复更。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