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快雪时情

28、红叶传诗

　　玉华宫果然比紫宸宫凉爽许多。虽然已经近中午时分，却并不觉得如何炎热，林荫蔽日，凉风习习，令人觉得十分舒适惬意。
　　采薇指了指前面，道：“这里是流芳闸，这玉华宫中的湖水都是从此处流进来的。”
　　纤尘放眼望去，只见前面一道清流沿着山石盘旋而下，由急而徐，向园内流进去，两旁种着数不清的奇花异卉，微风徐来，落英缤纷，各色花瓣漂浮在水面上，水清可见底，溶溶荡荡，真无一丝凡尘之气。
　　纤尘笑道：“怪不得叫流芳闸，果然是流水送芳。”
　　采薇轻轻笑道：“这流芳闸不仅是玉华宫中一道风景，而且还是一段脍炙人口的佳话呢。”
　　纤尘道：“我也曾听人提起过，谢修仪仿佛就出身在这玉华宫中，与皇上结识也和这流芳闸有关。”
　　采薇点头道：“正是如此，红叶留诗，那是何等旖旎风流。”
　　纤尘正要答话，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笑声，从前面流芳闸下传来。二女探头一望，原来这流芳闸下原本有一湾浅水，用来接住从流芳闸泻下来的清流，再转而缓缓流去。此刻在这水潭边，正有人在嬉戏。
　　仔细看时，原来是一个二、三岁的小女孩，打扮得粉妆玉琢，小手中擎着一个竹柄的玉色纱网，正在从水里往外捞花瓣。旁边一个宫女牵着这个小女孩的手，口里叫着：“公主，小心些，别掉到水里面。”
　　在另一边站着一名贵妇，正含笑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游戏。
　　采薇和纤尘走到近前来，深深一福：“见过修仪娘娘。”
　　谢修仪回头见是她们二人，点头笑道：“梅美人，慧才人。”又向那小女孩道：“夕岚，见过两位母妃。”
　　那小女孩正是皇二女夕岚公主。侍女浅墨已经牵着她从水边走了过来，夕岚乖巧地行了一礼：“见过梅母妃，见过慧母妃。”
　　纤尘笑道：“公主小小年纪，也太知礼了。可惜我今日出来也没带什么东西，初次见公主，无以为礼，回头一定补上。”
　　夕岚更是高兴：“多谢慧母妃。”
　　纤尘轻轻抚了抚夕岚的头顶，向谢修仪道：“娘娘真有福气，有这样乖巧的女儿承欢膝下。”
　　谢修仪浅浅笑道：“梅美人和慧才人都得皇上看重，早晚都会添皇子公主解颐。”
　　纤尘脸上一红，蹲下身来，向夕岚柔声问道：“公主刚才在做什么呢？”
　　夕岚脆声道：“我正在捞水里的花瓣。”
　　纤尘笑道：“这些花瓣红红白白的，真好看，公主若是喜欢，我替公主多收集些来。”
　　谢修仪道：“她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当不得真。她拿了那网纱，本来是想去捞鱼的，但是一来水深，多有危险，二来那鱼儿在水中游弋，何等惬意，又为何非要将它捞上来，多造业障？所以让她捞些花瓣来玩，也不寂寞。”
　　采薇点头叹道：“修仪娘娘想得细致周到。”
　　谢修仪瞧了瞧采薇，又看了看纤尘，道：“两位妹妹也这么有兴致，来这里游玩？”
　　采薇道：“纤尘妹妹刚来玉华宫，嫔妾带她在宫里面走走，看看这玉华宫中的风景，与紫宸宫有什么不同。”
　　谢修仪看向纤尘，含笑道：“慧才人觉得这玉华宫又是如何呢？”
　　纤尘答道：“玉华宫的规模虽然不能与紫宸宫相比，但是移步换景，别有洞天，从细微处可以见到构建的心思，深具精微之美。”
　　谢修仪瞧着纤尘，唇边带笑，道：“慧才人果然是兰心蕙质。”
　　她转回头来，目光落在花树遥遥深处，轻轻叹道：“这玉华宫的四季都别具神韵，与紫宸宫大是不同，如若能细细品味，才知其中的妙处。”
　　忽然山石后面传来一声冷笑，道：“既然这玉华宫这么好，又为何有人挖空心思非要进紫宸宫呢？”
　　说着，从山石后转出一群人来，当中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的正是宇文昭仪，身旁随侍的是现封为玉才人的田玉芝，身后跟着几个侍女。
　　采薇和纤尘躬身行礼，道：“见过昭仪娘娘。”
　　宇文昭仪眼尾瞥了她二人一下，道：“罢了，起来罢。”
　　谢修仪不卑不亢，道：“姐姐好。”
　　谢修仪虽然比宇文昭仪年长，在宫中资历又深，但是同列九嫔之位，宇文昭仪位份是九嫔之首，所以谢修仪也只能尊宇文昭仪为姐姐。
　　宇文昭仪也不理她，只是向田玉芝道：“刚才本宫似乎听到有人在赞扬这玉华宫，说是比紫宸宫还要好，可是本宫听错了？”
　　田玉芝笑道：“紫宸宫富丽堂皇，玉华宫哪里比得上？若有人真的以为玉华宫能盖过紫宸宫去，这人莫不是没眼睛的？”
　　宇文昭仪抬手掠了掠云鬓，冷笑道：“有眼不识泰山的，只怕也有其人。”
　　谢修仪辨道：“妹妹不敢说玉华宫比紫宸宫更好，只是觉得紫宸宫辉煌富丽，玉华宫却轻灵别致，各有擅长。”
　　宇文昭仪仍然看也不看她，向田玉芝道：“本宫听说从前曾经有宫女在这玉华宫中用红叶写什么字句，投入水中，故意引诱皇上，不知可有此事吗？”
　　田玉芝道：“嫔妾入宫时日尚浅，知道的倒是不多。不过却也曾听闻过什么‘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宇文昭仪轻轻“哼”了一声，道：“皇后也太好性儿了，居然也能容得那等狐媚子魅惑皇上。”
　　田玉芝道：“皇后从来是不言不语的菩萨，自然不说什么了。”
　　宇文昭仪道：“只可惜那时本宫还不曾进宫，也没有这协理后宫的权位，否则一定要叫那些狐媚之人知晓本宫的厉害。”
　　田玉芝道：“娘娘行事果断，将后宫料理得井井有条，宫中是人人敬服的，也绝不敢再有这样的人和事。”
　　宇文昭仪冷笑道：“本宫倒是希望再出一件呢，正好瞧瞧本宫的手段。”
　　田玉芝掩口笑道：“那一年不过是因为北疆战乱，因此皇上才驻驾在这玉华宫以便能及早获得战事传报，这才从夏天一直住到深秋。现在娘娘的父亲潞国公为皇上守卫北疆，再无战乱之祸，又哪里有便宜给那些人拣呢？”
　　宇文昭仪道：“虽然没有红叶，那也保不齐有人用什么芭蕉、树叶写些什么淫词艳句。”
　　田玉芝笑道：“那可不是东施效颦了吗？”
　　宇文昭仪和田玉芝一唱一和，将谢修仪当年旧事抖了出来。这红叶题诗的事，虽然宫中人人皆知，但是碍在谢修仪位份极高，所以并没有人敢公然谈论，毕竟宫女投诗入水、被皇上拾到因此得宠，总也算不得光明正大，颇有些暗结私情的嫌疑，也有人私下议论这实是谢修仪故意为之，并不是随意写诗排遣情怀。
　　听了宇文昭仪和田玉芝的一番话，谢修仪脸上阵青阵白，双目隐隐含泪，别转过头去。
　　夕岚公主见了母亲的神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突然放声大哭。
　　谢修仪蹲下来，一把抱住夕岚，连声哄道：“夕岚莫哭，夕岚莫哭。”
　　宇文昭仪冷冷地道：“一个女儿，犹且教养不好，可知是福薄之人。”
　　田玉芝连忙道：“娘娘福泽深厚，日后一定一举得男，生一个酷肖皇上的皇子。”
　　宇文昭仪唇边流露一丝笑意，转过头目光从采薇和纤尘脸上扫过，这才转身款款离去。田玉芝等人急忙跟在身后也去了。
　　纤尘走上前，俯身低声道：“嫔妾送娘娘和公主回宫吧。”
　　谢修仪含泪点了点头。
　　浅墨扶着谢修仪，纤尘和采薇一左一右携了夕岚公主的手，往谢修仪居住的临光阁行去。一路上，采薇不时地指着娇花纤草故意逗夕岚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纤尘还拿着扇子扑了一只彩蝶给夕岚玩，终于逗得夕岚破涕为笑。
　　及至到了临光阁，谢修仪感激地道：“两位妹妹请进来坐坐，喝杯茶。”
　　纤尘笑道：“多谢娘娘，不过公主看着也累了，也该用午膳睡午觉了，妹妹们就不打扰了。改日一定来叨扰娘娘的茶喝。”
　　采薇也如此说，谢修仪这才作罢。
　　采薇和纤尘一路走，两人好一阵默默无语。
　　纤尘终于叹道：“连修仪娘娘那样的位份，又育有夕岚公主，还免不了受宇文昭仪的气，咱们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采薇冷冷一笑，道：“她说的那些话，都是说给咱们听的罢了，修仪娘娘倒是无辜受了连累。不过这些也都不算什么，纤尘妹妹之前抱病，所以听到的闲话少些罢了。狄家姊妹本来已经是她的心腹之患，现在眼瞧着妹妹也要得宠了，她才不由得心惊，才这么沉不住气。”
　　纤尘瞧着采薇，道：“采薇姐姐得皇上看重，这些日子以来可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采薇冷笑道：“受委屈又算得了什么？自己只在心里记着就罢了，留得青山在，哪里还怕没有讨回来的一日？”
　　纤尘凝视采薇半晌，终于叹道：“采薇姐姐，你和从前不一样了。”
　　采薇看着她，道：“能一样吗？这宫里面谁能不变？惟有变了，才能在这宫里活得下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