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快雪时情

15、失宠

　　走下山坡的路，已经轻快了许多。
　　澜月道：“小主，从这条小径转到那一条甬路上，再走一盏茶的功夫，便是积珍宫了。”
　　纤尘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主仆三人正走着，忽见前面路边有人，纤尘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倒是掬香忍不住道：“怎么梅美人竟在这里呢？这会子日头正毒，站在这里做些什么？怎么桃叶还跪着？”
　　纤尘瞧了瞧，低声问身后的澜月：“旁边的那个宫女是谁？”
　　澜月看得分明，道：“是谨婕妤身边的迎雪。”她略一犹疑，又低声道：“谨婕妤在广平王府时就开始伺候皇上，是皇长子的生母。”
　　短短两句话，其中却包含了若干层意思，纤尘转念之间已经明白，微微颔首，也不多言，只是不慌不忙走上前去，含了笑问道：“这么大热的天，采薇姐姐怎么在这里？我正要去积珍宫瞧姐姐去，可巧在这里遇见了。”
　　采薇回过头来，猛然间见到纤尘，心中又惊又喜，眼圈儿已经红了。
　　迎雪本来就有些局促不安，见纤尘一行人来了，更是手足无措起来，只得硬着头皮给纤尘施礼：“奴婢见过慧才人。”
　　纤尘瞧了瞧采薇，又转头笑问迎雪：“迎雪姑娘怎么在这里？怎么没见谨婕妤娘娘？”
　　迎雪垂着头道：“娘娘刚才回宫了，命奴婢在这里瞧着桃叶罚跪。”
　　纤尘本已猜到三分，不过脸上也现出惊讶之色，问道：“桃叶犯了什么错？怎么在这里跪着？”
　　“婕妤娘娘说，她对娘娘无礼，合该罚在这里跪两个时辰。”
　　纤尘带着笑道：“婕妤娘娘一时被这丫头气糊涂了，她有错，也该回禀了皇后娘娘，送到掖庭去发落，这么着不是让那等有心的人闲话婕妤娘娘不尊重皇后吗？”
　　迎雪的头垂得更低：“奴婢不知道。”
　　纤尘这才转向采薇：“姐姐怎么也在这大太阳底下晒着？”
　　采薇贝齿深深咬在下唇上：“桃叶既然是我的丫头，她有什么错，受什么罚，我也合该一起领。”
　　纤尘叹道：“姐姐就这么站着，天气这么热，倘若一时有个差池，别说皇上了，就连皇后娘娘都得追究究竟是怎么回事。”
　　采薇刚要答话，忽然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天旋地转，一下子就向后倒去。
　　纤尘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采薇，身后的澜月和掬香也抢上前。
　　桃叶本来跪在那里，心中又是对谨婕妤的不忿，又是替自家小主担心，此时见采薇晕倒，也哭着叫道：“小主，小主。”
　　迎雪本来就被纤尘的几句话说得越发不安，见采薇晕倒，也赶上前帮着扶着。
　　纤尘看过采薇，知道她是中暑晕倒，并无大碍，也就放下心来，只是向迎雪道：“迎雪姑娘，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呢？”
　　迎雪又愧又急又慌又怕，颤声道：“奴婢不知。”
　　纤尘叹道：“依我说，迎雪姑娘不妨就这么回去，对婕妤娘娘大可直言是梅美人中暑晕倒，被路过的宫人抬回积珍宫去了，临走时叫了桃叶回去伺候。婕妤娘娘就算再生桃叶的气，也不会置梅美人的安危于不顾的，迎雪姑娘，你说是吗？”
　　迎雪忙不迭地点头：“小主说得是，奴婢全凭小主吩咐。”
　　纤尘颔首道：“多谢迎雪姑娘了。澜月，掬香，扶梅美人回积珍宫吧。”又向桃叶使了个眼色，让她跟着一路去了。
　　刚进积珍宫的院门，内侍宫女们见自家小主被搀扶了回来，都乱成一团。
　　纤尘低声喝道：“梅美人不过是一时天热晕倒，无大碍的，慌什么？”
　　采薇这时也清醒了几分，声音微弱，但仍吩咐了下去：“你们都听慧才人的安排，她的话就是我的话。”
　　纤尘喝命积珍宫中的内侍宫女们各司其职，也不许贸然传出去消息，又命两个小宫女去端冰凉的井水来，这才带着澜月、掬香、桃叶，将采薇扶到内室躺下。
　　澜月问道：“小主，可要传太医？”
　　纤尘摇了摇头：“不必，采薇姐姐不过是暑热晕倒，平白叫了太医来，传扬出去，又是一番扰攘，采薇姐姐自己必然也是不愿的。”
　　桃叶在一旁听纤尘说着，句句都合自家小主的心思，不由得频频点头。
　　这时小宫女们已经端来了井水，纤尘命桃叶用面巾蘸了井水，给采薇擦拭额头、面颊、脖颈，又命人准备下微凉的梅子汤。
　　不多时，采薇已经完全清醒过来，饮了梅子汤，精神也好得多了，让桃叶扶着自己坐起来。
　　纤尘忙道：“采薇姐姐才刚醒过来，多躺躺罢，何必这么急着起身。”
　　采薇双目含泪，形容更是楚楚可怜，拉着纤尘的手，道：“这回多亏了妹妹，若不是妹妹来了，只怕我死在了那里，也未可知。”
　　纤尘安慰道：“姐姐说的哪里话来？妹妹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又看了看桃叶，问道：“这丫头怎么就得罪了谨婕妤？胆子倒是不小。”
　　桃叶本来就担惊受怕，听纤尘这么一说，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采薇叹道：“妹妹别怪这丫头，她哪里敢得罪谨婕妤？左右不过是受了我的连累，被随便捏了个错，罚跪在那里。这又哪里是在罚她？只不过是借机给我没脸罢了。”
　　纤尘向桃叶笑道：“快别哭了，就当是我说错话，向你赔礼了。”
　　桃叶哽咽着道：“慧小主对我家小主和奴婢都有恩，奴婢感激小主还来不及，无论小主说什么，奴婢都不会怪小主。”
　　纤尘点了点头，道：“好丫头。“又向采薇问道：“姐姐一向谨慎，怎么得罪了谨婕妤呢？”
　　采薇欲言又止，只是含泪不语。
　　桃叶擦了擦眼泪，愤愤地道：“小主对娘娘们从来都很恭谨，只不过谨婕妤一向看不过小主受皇上宠爱，之前就已经很有些不高兴了，现在自然是……”
　　采薇叫道：“桃叶。”
　　桃叶这才低头不再言语，脸上的神色犹是愤愤不平。
　　纤尘想劝一劝采薇，一时间又觉得无从劝起。
　　正在这时，小宫女从外面进来，道：“天气热，小主和慧小主进些冰碗罢。”说着，将双手捧着的托盘递了过来，托盘之上是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碗。
　　原来为了解暑纳凉，夏日里宫中都用天冷时储存下来的冰块，在水晶碗中先以冰块铺底，再在冰上放些夏日时令鲜果，如莲蓬、桃仁、杏仁、菱角、藕等物，取其凉意，称为“冰碗”，入口凉沁心脾，清香之中含着丝丝爽意，尤为解暑。
　　桃叶从小宫女手中接过水晶碗，刚要递给两位小主，忽然停住，皱眉道：“这冰怎地这样脏？连草叶泥沙都没去净，如何吃得？”
　　小宫女垂首道：“这几日送来的冰都是这个样子，这些奴婢们已经尽力去挑了，可是终究有些含在冰里面，怎么也挑不干净。”
　　桃叶还待再说，采薇轻轻挥了挥手，道：“罢了，这也不是她们的错。”
　　桃叶这才住口，可是双手捧着冰碗，进给两位小主们也不是，命撤下去也不是，左右为难。
　　纤尘瞧了一瞧，浅浅笑道：“这些都是冰底子，难怪有些脏。宫里面用的冰，都是在三九天从护城河里面起出来存在冰鉴里的，上面的都还好些，下面的难免有砂石沉积。”
　　桃叶顿足道：“尚宫局的这些见风使舵、仗势欺人的奴才们！从前小主得宠的时候，他们一个个赶上来百般讨好，还唯恐送来的东西不够珍奇，现在却净送这些没人要的底子货！”
　　纤尘嗔道：“桃叶，我本来瞧着你是个好的，怎么还净说这些话让你家小主堵心？”停了一停，又笑道：“其实我那里这些日子得的还不及这个。不过暑天用冰，原本就容易激到，所以我们倒是不用的，有瓜果之类的，放在竹篮之中，系上绳子，在后院井中湃着，用的时候起出来，凉意尽有了，倒是比用冰镇着还强些。”
　　桃叶心悦诚服地道：“奴婢受教了。”转头将手中的水晶碗递回给一旁的小宫女道：“按照慧小主说的法子办。”
　　小宫女答应着出去了。
　　采薇一直凝神听着，此时方叹道：“纤尘妹妹，你实在是心思灵巧，百伶百俐的一个人。”
　　纤尘笑道：“不过是闲来无事，随便想着折腾罢了。”
　　采薇一把握住纤尘的手，道：“妹妹这般聪慧，姐姐只求你替姐姐筹划个法子，如何才能脱了眼前这境地？”
　　纤尘一怔，向采薇脸上看去，只见她双目之中流露出万分恳切之色。
　　纤尘轻轻一笑，叹道：“姐姐说笑了。妹妹自己还没有丝毫恩宠，又哪里有什么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