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快雪时情

143、翡·翠

　　纤尘出了长春宫，往钟粹宫走去。
　　时近暮春，上苑之中姹紫嫣红，很是一番妖娆景象。纤尘心中虽有心事，见了如此，也觉得很是赏心悦目。
　　转过一丛花树，忽然见前面采薇带着桃叶，正在满架蔷薇下流连，似乎正在赏花。
　　见是纤尘来了，采薇眸光微敛，施礼道：“嫔妾见过慧婕妤娘娘。”
　　纤尘虽与采薇生分，宫中必要的礼数还在，点了点头，道：“梅美人好兴致，原来在这里赏花。”
　　按从前的情谊，纤尘原是一直称采薇为姐姐，若论位分，倒是该叫采薇为妹妹。此刻她不以姐妹相称，只是称呼封号位分，虽然不失礼，却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
　　采薇淡淡地道：“闲来无事，出来走走，倒叫婕妤娘娘见笑了。”
　　纤尘见采薇穿着一件杏色轻衫，脸上虽然薄施脂粉，却难掩憔悴之色。数日不见，采薇似乎越发消瘦了，虽然穿着宽袍大袖，却似随时要乘风而去。
　　纤尘想起近日宫里面的传闻，皇上对梅美人的宠爱大不如从前，宫里面的人最是跟红顶白、拜高踩低，再有如玉这个在暗中的不动声色的敌人，采薇的日子只怕不大好过。
　　想起采薇和如玉之间的嫌隙正是因为自己才结下，纤尘心中不由得掠过一丝歉意，再想起昔日两人互相扶持、情同姐妹的好时光，又很是感慨，忍不住道：“梅美人近日清减了些许，该好好保养身子才是。”
　　她的语气虽淡，话里却透着不折不扣的关心，采薇忽然抬起双眸看了她一眼，眼中的神情复杂难言，终于还是低下头，道：“嫔妾谢过婕妤娘娘的好意。”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别的话好说，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
　　忽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道：“原来婕妤娘娘在这里。”
　　纤尘回过头来，只见如玉扶着绛袖，正缓步行来。
　　纤尘点头道：“清才人。”
　　如玉脸上浅浅带笑，道：“婷婕妤娘娘命人来懿祥宫请嫔妾过去做客，嫔妾听说慧娘娘也会去，这才紧赶慢赶地过来，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娘娘，正好可以和娘娘结伴同行。”
　　纤尘这才知道原来翩婷还请了如玉。见如玉颇为热情，与平日冷若冰霜的神情判若两人，也不好拒绝，只得点头微笑道：“好。”
　　纤尘转头看了看采薇，想想初入宫时翩婷、采薇、自己、晓妍结为异姓姐妹，欢笑、游戏，就像是在昨日。可是各人际遇不同，翩婷吃了不少苦头，现今又能东山再起，倒是一件令人欢欣的喜事，而采薇却已不再有昔日的风光。至于说到姐妹之情，四人更是已渐行渐远，不复当日的真心了。
　　纤尘心中一软，叹了一口气，犹豫着是否该邀采薇一同去钟粹宫看望翩婷。若是不邀她，似乎于采薇的面子上过不去，怎么说也有昔日结为姐妹的那一点渊源在，可是翩婷自己却没有请采薇，自己贸然请了采薇同去，会不会令翩婷不快呢？
　　如玉仿佛这才看到采薇也在场一样，唇角一扬，道：“原来梅美人也在。嫔妾正要和慧娘娘一起去看婷娘娘，梅美人同去可好？”
　　采薇淡淡地道：“多谢清才人的好意。积珍宫中还有事，嫔妾不能相随慧娘娘、清才人同去了，嫔妾告退。”
　　说罢，采薇向纤尘施了一礼，转身便走。
　　桃叶连忙跟上采薇，走出了几步，又回头向纤尘望了一望。
　　桃叶一直对纤尘很是敬重，不仅因为被谨婕妤罚跪的时候纤尘曾经替她解围，更是因为她亲眼见过自家小主和慧婕妤曾经如何姐妹情深，互帮互助，共度难关，令人在这冰冷的深宫之中也能感到一丝暖意。自家小主和慧婕妤陡然又形同陌路，让桃叶很是摸不到头脑，虽然小心翼翼地问过小主几次，依然是不得要领，甚至还因此被采薇斥责过。
　　见采薇主仆去得远了，如玉转头向纤尘道：“都说梅美人孤芳自赏，因为皇上宠爱有加，因此不将宫里别的娘娘小主放在眼里，今日一见，原来还真是这样。嫔妾位分低微，也就罢了，娘娘可是婕妤呢。”
　　纤尘听着如玉这话，明面上似乎是在为自己鸣不平，实际上暗存挑拨之心，只是淡淡地道：“罢了，或许梅美人真的宫中有事。本宫和清妹妹还是快去看婷姐姐罢，莫让婷姐姐等得久了。”
　　如玉眼波流转，笑道：“娘娘说得对，还是快去钟粹宫是正经。”
　　到了钟粹宫，刚被小宫女迎入暖阁，晓妍便迎了上来，满脸带笑道：“纤尘姐姐，清妹妹，姊姊和我都等得急了，也不知画眉和画影有没有将请两位姐姐、妹妹来的心意说清楚。”
　　如玉道：“路上稍微耽搁了些，不过正好遇到慧娘娘，可以一同结伴前来。”
　　晓妍嫣然道：“是了，纤尘姐姐现在已经是婕妤娘娘了，妹妹我可是失礼了。”
　　她虽是这么说着，可是仍然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极是亲热。
　　纤尘道：“不妨，还是旧日的称呼便好。”
　　如玉仔细看了看纤尘，又看了看晓妍，凤目之中闪过一丝估量的神色，立刻又笑道：“婷婕妤娘娘想必等了许久。”
　　晓妍笑道：“正是呢。纤尘姐姐，清妹妹，里边请。”
　　翩婷斜倚在榻上，见纤尘和如玉进来，作势要起身相迎。
　　纤尘连忙上前，道：“婷姐姐不必客气。咱们自家姐妹，原不必讲究这些虚礼，更何况姐姐还怀着身孕，越发该多歇着才是。”
　　翩婷便不再要起身，只是笑道：“纤尘妹妹总是这么体贴。”又招呼如玉：“清妹妹可也要靠一靠？这几个软垫是苏州织造新进上来的，素缎上以苏绣织出石榴和佛手，又美观又舒服，清妹妹不妨一试。”
　　如玉抿嘴笑道：“嫔妾这样坐着就很好，娘娘身份贵重，又岂是嫔妾能比得了的？”
　　翩婷听如玉这话很是窝心，不由得露出又是矜持又是欣悦的笑意。
　　如玉道：“这石榴有‘多子’之意，佛手有‘多福’之意，更何况苏州织造进上来的素缎，那更是再好不过的了，宫里面寻常姐妹又怎么能当得起？尚宫局将这些送来给娘娘，祝福娘娘平安产下龙裔，也算他们有眼色。”
　　翩婷越发觉得心中暖洋洋的，笑道：“平日里见清妹妹待人一向冷淡，本宫还只当清妹妹是个不好说话的，谁料现在才知道，原来清妹妹是个心思细腻、又会说话的可人儿，怪不得皇上这么宠爱清妹妹呢。”
　　如玉也笑道：“遇到嫔妾看不惯的人，嫔妾自然不愿意与她们说话，这可是古人说的‘话不投机半句多’。若是遇到婷娘娘、慧娘娘这样待人和气、真心的娘娘，嫔妾真的就将娘娘们视为姐姐，又有何妨？”
　　翩婷笑道：“既然如此，如玉妹妹就称一句‘姐姐’也罢了，何苦一口一个‘娘娘’？”
　　如玉果然叫道：“婷姐姐，慧姐姐，请受妹妹一礼。”
　　翩婷连忙命画影扶起如玉：“如玉妹妹也怀着身子，既是自家姐妹，又何苦这么多礼？
　　纤尘心中有几分腻烦，脸上却不露出分毫，只是淡淡地道：“清妹妹多礼了。”
　　如玉命绛袖取过自己带来的礼物。
　　打开盒来，原来是一柄迦南国进贡的老三彩翡翠如意。如意柄色作金黄，占了个“翡”字，如意云头却是晶莹碧绿，又占了个“翠”字，翡、翠俱全，集于一身，很是别致。
　　翩婷爱不释手，叹道：”翡翠玩物虽然见得多了，但是利用天然颜色雕得如此精美的，却是本宫平生仅见。这定然是皇上赐给妹妹的一件宝物，妹妹怎么就转送本宫了呢？”
　　如玉笑道：“这又值什么？能为姐姐安枕，已经算是这如意物尽其用了。任凭是什么宝物，又哪里及得上姐姐和腹中胎儿的尊贵？”
　　翩婷也不再拒绝，笑道：“那本宫就多谢妹妹的一片好意了。”
　　纤尘从掬香手中取过一个卷轴，道：“妹妹亲手绘了这一幅送子观音图，只愿能为姐姐安胎气。”
　　画影展开，让翩婷看了看。
　　晓妍道：“纤尘姐姐的画功极好，上次纤尘姐姐送来的仕女图，姊姊就很是喜爱。”
　　翩婷随意地点了点头，道：“生受纤尘妹妹了。”
　　如玉抬眼向暖阁中看去，一边看一边频频赞道：“翩婷姐姐果然兰心蕙质，起居之处布置如此别致。”
　　如玉的目光落在一旁地上的一面紫檀架上，不由得低低地“噫”了一声，连忙道：“这就是传自南秦潘贵妃的步步生莲了罢？”
　　翩婷点头道：“如玉妹妹果然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