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风荷举》约微

2、红发带

　　红发带

　　我第一次站在舞台上，第一次用红发带束起长发。

　　曾经有人夸赞我的头发很美，又黑又亮。所以我一直梦想留一头长发。现在我做到了，我站在舞台上，那头乌黑的长发，那条鲜艳的红绸，明媚的面对着无数观众。我背对着舞台，面容逆光隐在黑暗中。是啊，我不够美，所以我的脸永远没机会在舞台绽放，可没关系，我仍旧能站在舞台上。

　　音乐响了，演奏开始了。笛声从我的唇边泛起，如簌簌清泪。我的脸上永远是一片朦胧的阴影，而正因为朦胧，才让人幻想着。

　　台下的掌声轰动着，笛声如飞鸟低泣的悲鸣。我的演出结束了，我解下发带，长发飘逸。我将长发藏在帽中，缓缓走出去。我的脸，仍旧正大光明地出现在这个世界里。

　　这样的事一次又一次变成了习惯。我以为我不觉得自己多悲哀，直到我看见镜中的自己，眉眼里的悲哀不说自明。我明白，我仍旧是不甘心。

　　我走在街上，看见两个女孩站在报刊亭前，手上拿着一本杂志，翻开那页正是我的背影。她们说，你看，她真美，她的脸一定也很美。

　　我走上前，心里却一阵嫉妒。这简直成了我化不开的心魔，我亦从不曾不敢在舞台上转过身。
　　知情者为了他们的利益缄口不言，我更从不开口。

　　当我抓着那条红绸时，我想我是疯了。我在家里疯狂地重复着束头、解开的动作，对着镜子欣赏发带慢慢松开，头发缓缓落下的模样，彷佛这样的执着就能挽回些什么。

　　然而我终究什么也没有，红绸紧紧地勒在我手上勒出一道红痕，勒在心头窒痛。

　　我束起的长发，我扎起的红绸，我萧瑟的笛音，我朦胧的背影，我憧憬的舞台，变成桎梏我的痛，我不愿走，痛不肯轻，窒不能松。

　　我拿起剪刀，手微微颤抖。

　　我放下，束缚的网更紧。

　　进止之间，结越理越深。我偷偷去看心理医生，当然，他也不会认出我是谁。我只是说我痛恨自己面容的平凡，最终扰得自己夜夜不成眠。所以我也知道找医生没有用，他能说什么呢，无非是开导，可我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否则日日装得云淡风轻心里却苦的话难开。

　　每每深夜回想，不禁感到那条红发带的魔力。戴上万千迷人，扔开平庸无奇。

　　而我不放开是否只能夜夜煎熬？

　　煎熬……或许，我害怕着的，是嘲笑。从前，每一次听见别人说“背面看那么惊艳，没想到正面一下就破灭”的时候，心都会抽痛一下吧？一次一次，被外人脸上嘲笑的眼神注视，一步步把自己推进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我懦弱，因为那些人残酷地扼杀了我的自信。我的骄傲，变成脆弱的由红绸挽起的黑发，轻轻一剪就散了。

　　我还是日渐憔悴了，我更累了，更倦了，更没有力气拿起剪刀了。

　　我该如何，我该如何呢。

　　直到新年夜，我仍旧戴着我的帽子走在街上，望着橱窗里华而不实的奢侈品，想要轻轻地笑着。我听见了一阵欢快的歌声，一个男生在马路另一侧，用蓬勃的声音对面前的女孩说着我爱你。这一夜那么美，车水马龙的灯光斑斓，如同深夜星辰。稚嫩又充沛的爱意从头到尾围绕着这个夜晚，流进我干巴巴的心里，舒展了一池莲叶，每走一步，池中都会泛起轻微的涟漪，引得碧波轻颤。那个结慢慢慢慢淡了，或许它早该消失的，不过现在也不算太晚。就如大彻大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谁又能说得清下一秒的事，谁又能玲珑得未曾历练就已通透。心中吞冰啮雪，亦为火内栽莲。

　　我摘下了帽子，长发如瀑。霎时街上有几个路人转头看着我。我解开绑在手上的红绸，轻轻抚摸它光滑的绸面。我并不愿意毁掉它。美好的东西，亲手毁灭只能酿成一场场悲剧。我将它绑在路边行道树的树枝上，特意扎了一个蝴蝶结，看它在风中鲜艳的飘扬。我想到了国旗，想到了红领巾，想到了美好的传说。

　　我在家中，剪落了一地长发。细细扫干净，才忍不住笑起来。

　　我想我脸上一定是神采飞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