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血菡萏》石络

2、第 2 章

　　千年前的一次百花盛会，百花殿里聚满了来自各重天的仙僚，观赏着水晶台上献艺的众花仙。
　　我因不喜热闹，便躲到后殿的净池边看着话本，久了便躺在亭中的摇椅上，将话本搭上了脑袋进行补眠，昏昏欲睡之际，池中传来“咚”一声巨响。
　　我猛然清醒过来，抬眼望去，却只见一块黑色衣角。有人落水了！
　　我随即脱了鞋子跳下水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从水里拖了上来，是一眉目如画的男子。
　　漂亮的东西总是惹人喜爱。我平生不曾认真做过什么事情，这次却干劲十足，又是塞进丹药又是输入仙气的，折腾了半晌，终于将人救醒过来。
　　男子虽然狼狈，身上也遍布伤痕，扫过来的视线却甚是凌厉，眼中戒备之色毫不掩饰。“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虽是问话，却满含质问。
　　我有些生气，知道我救活你有多么不容易么我？！你这是在用何口气同救命恩人讲话！
　　“平日里遇到阿猫阿狗受伤了我都会救，更何况是只黑熊。没办法，谁让咱心地善良。”我拧着头发上的水，挑衅地斜睨着他答。
　　他脸部抽了抽，强忍住未曾说话。
　　噎了他之后，我顿觉扳回一程，心里舒坦之下，便又好奇地开了口。
　　“你是哪处仙僚？竟跑到百花仙宫跟人打架，还狼狈地掉进池里。”
　　他闻言张嘴想反驳什么，又闭嘴不言。
　　“啊，跟个哑巴说话真是没意思得紧。”我拧了拧衣服的水，转身就走。
　　“姑娘。”身后响起他的声音。
　　我回首，“怎么？”
　　他指了指地上，“你鞋子没穿。”
　　“哦。”我上前提起鞋子往回走。这鞋子是金萏做的，一定不能弄脏，否则回去有得我受。
　　“姑娘。”身后又传来他的声音。
　　“干嘛？”我有些不耐。
　　他欲言又止，终是忍住。
　　“到底何事？”
　　他沉默片刻，像是极为犹豫，最后终是开口：“姑娘应该把鞋子穿上再走。”
　　“哦，不了，会弄脏我的鞋。”
　　他终于忍无可忍，训导出声：“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样子，姑娘家的脚是不能随便被男子看到的！•”
　　像是觉得自己用语不妥，他皱着眉紧抿起双唇。
　　我顿觉好笑，走上前俯下身凑上去。“你方才早看到了吧！怎么？考虑一下，要娶我么？”
　　他的反应是一脸嫌恶地扭过头去。
　　看来不是每次英雄救美都会用以身相许来报答的。我一阵唏嘘。

　　后来才想到，原来述语套用错了，我才是美人，而他，还不知是否是英雄。
　　本以为此次只是我漫漫仙途里的一个小插曲，却不想我们会再次有所交集，而且就在十日后。

　　三日后，百花盛会结束，兰锦便把自己关在炼丹室，消耗数百年修为使出浑身解数，在五日后虚弱地取出一粒百草还魂丹交付予我，央我前往下界送给普陀地仙。说是数日前，普陀地界魔妖两族争战，普陀大仙因前往阻止，不甚祸及自身，现急需百草还魂丹恢复精元。
　　我点头应允。
　　生平不出南天门，一出南天门，只一眼，便千年。

　　去往途中，我迷失了方向，原本应向东却绕行向了北，行至北荒之时，被当地魔族小辈以为是某处人类姑娘给捉了去，欲献给远道而来的魔使做贺礼。
　　先不论以我之力能否制服住这些个小魔，和平处理困扰是我一向的作风。白日里，我装出一副无奈被俘的样子，是夜，趁众人深眠之际，又加注休眠之术，轻松潜逃出来，却在经过一处房屋时，和里面迅疾抬头向外望的人，看了个对眼。
　　我眨眨眼，再揉揉眼，发现屋内那个也正怔愣地望着我的男子，正是几日前在净池边所救之人。
　　我有些纳闷儿，怎会在此处遇到仙界之人？再看了看门口两名已被我的休眠术制住的魔卫，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他和我一样，也是被魔族俘获而来。
　　我一边骂魔族的人不是东西，尽干这些闲来无事抓仙人玩的勾当，一边冲进房屋将他带出来。
　　“你莫怕，既然遇上了又是同僚，我就不会见死不救。来，我带你出去。”
　　他闻言呛咳两声，还来不及说话便被我用力往外扯，经过一方桌子，腰间的环佩将其上的一副字画带掉在地，字画半开，隐约可见画中之人是名女子。
　　我甚为奇怪，上前拾起，打开一看，忍不住出言赞美。
　　“真是个美人呵！”仔细一看，便吓了一跳，“这美人怎地这般面熟？”
　　他初时听我说话，嘴角一抽，后时听我出言，又忍不住眉间一皱。
　　我未曾错过他面部变化，心里不禁赞叹：真是美人啊，每个表情都携带了万千风情。
　　他白晳的脸突然一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这是你。”
　　“啊？哦。”我这才想起，天天看着金萏，而我的样貌又和金萏如出一辙，觉得熟悉那是自然。恍然间又突然想到什么，吓得说出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你、你，你什么时候看上我的？在这里睹画思人？我……我对一见钟情什么的，不是很懂。”
　　他摇摇头，笑得有些无可奈何，漂亮的眉眼间极尽的温柔。“姑娘讲话可真是直率。”顿了顿，又说：“滴水之恩便需涌泉相报，救命之恩理当以身相许。”
　　我顿时来了兴致：“若是那日救你的是我家宗竹弟弟呢？”
　　他沉默片刻，抬眼用看痴儿的眼神看了看我兴奋的脸，转身走了。
　　我顿感无趣。打算往回走时，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大事。
　　遂忙紧追上前，嘻哈笑问：“仙僚，你是何处神仙呀？怎么上天下地到处溜达呀？七重天？还是八重天？该不会是九重天宫的吧？”
　　他抬眼好笑地看了我一眼。
　　我咽下一口气，再次紧追上前，打着哈哈：“仙僚，你叫什么名字呀？你样貌真俊，眉眼真是漂亮！”
　　闻言，他脚下一个趔趄，又迅速扳正，边走边答：“古青。”
　　“啊！名字也俊。”我很狗腿地说。
　　他停下脚步，无语地望着我。
　　“哈哈哈！那个，我叫金菡。”我干笑。
　　“金菡……金菡……”像是在细细咀嚼名字里含义，他低声反复念了几遍，一抬眼对上我狐疑审视的目光，假咳一声后正了正色，环起双臂望向我。
　　“有事就说话。”
　　我收起笑容，嘀咕道：“那什么，求人帮忙之前不是都应该先说些场面话的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挤出满脸灿笑：“那个，我要去普驼山。”
　　“然后呢？”
　　“我迷路了。”
　　“……”

　　后来古青一路把我送到普驼仙乡，一路上我们打打闹闹，很是愉快。
　　其实多半是我在欺负他，而他只是笑笑，气急了就噎我两句然后转身往前走，不再理我。途中，我们被妖族围攻过一次，也是那次，我才发现，自己早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了他。
　　不知妖族怎会察觉到我身上的百草还魂丹，妖王数日前被魔尊所伤，急需百草还魂丹来救命，但百草还魂丹是兰锦耗数百年功力为普驼地仙所制，怎可拱手让于他人？我仙术本算尚可，无奈对方人多势重又拼死相搏，古青为拼死护我而身负重伤，命悬一线。
　　我哭着将他带到最近的一处莲花池，唤出自己的金心元丹放入他体内，方才护他心脉安好。
　　抵达普驼仙乡时，他自己却不愿上山，只说在山下等我，要我快去快回。以我平日风格，登上普驼仙山大概需要耗时一日，但因怕他等久，便使出浑身解数，仅用了半日来回。
　　我远远看到古青站在山下负手而立，兴奋地正欲大声唤他，却看到几个魔族之人从后面近了他身，又欲大声让他小心，却见这些人对着他半跪下来，唤他“魔使”。
　　我愣愣地将身形隐入树后，呆呆地听着。
　　“魔尊已下令，请魔使速速回宫。”
　　接下来是他淡淡地回应。“再过几日我便回去，你们先替我应一下。”
　　“这……北荒内乱未除，魔使却已离开数日，魔尊很是震怒。如若再不回去，怕是要降罪于你。”
　　他未再讲话。
　　“魔使既已取得金心莲元丹，魔尊增长功力正缺此物，现下正好将功补过，将金心元丹呈于魔尊可息他怒，否则北荒魔乱之事难以给魔尊交待。”
　　他转向普驼山上望了又望，良久，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走吧！”

　　原来，那日百花宫中他身负重伤，是因魔族中人闯入仙界被法阵所伤；原来，那日屋外的两名魔卫不是看守他，而是守卫他；原来，那日所有人皆中我休眠之术，他未曾中法，是因他是魔使法力高强；原来，他不上普驼仙山，竟是因为不同属族上不得普驼仙境。
　　原来，他一路随我，只因他需要银叶金心莲的金心元丹……
　　人声已渐渐远去，不知过了多久，我方化出身形，一路酿跄着回了百花仙宫。
　　从此你我，再无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