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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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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杂志社出来,陆惟掏出手机,习惯性的找人名然后按下通话键,长而悠远的不知道什么朝代的彩铃过后,手机提示无法接通,自动挂机。
对着屏幕懵了几秒才想起自己这是在给谁打电话。
一个短信过去——
我要出差了。
又几秒后,电话来了。
「哪儿啊?」上来就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还夹着长时间没说话的哑。
“你不说这次我去哪儿你都跟着么……”陆惟这口还算地道的北京话都是跟他说话练出来的。
「边儿去!你去西部无人区,我跟是跟去了,回头你老婆催稿打电话都不在服务区,还不急疯了!真不知道心疼人啊你是!」电话那边好像多怜香惜玉似的,可就是这语调真不像那么回事。而且所谓陆惟的老婆,其实就是处了一年多至今关系也就算个暧昧不明的林偲偲,跟陆惟一个杂志社的,姑娘人很能干,尤其催起稿来,鬼哭狼嚎不足道。
“见过中秋旅游往无人区带的么!?”
「那哪儿啊?」
“乌镇。”
……
随后那简直是一拍即合,也没人再管什么催稿有多着急,老婆要跟谁过中秋了。
挂了电话,陆惟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三环主路边的车站上了。八月的太阳一点儿不含糊的烧烤着路上这些移动的肥肉,地表温度绝对奔到五十了,陆惟就着这股子蒸腾站在原地,十分钟后放弃了午后三点空荡荡的公共汽车,伸手很豪迈的招了辆出租。
他兴奋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大概真是太久没出去转转了。
陆惟,大学本科,半个海龟——大三交换生,硬是凑热闹似的跟人家去悉尼跑了一圈。回来后英语怎么样不好说,最大纪念是悉尼歌剧院、环形码头、情人港、麦觉里广场那堆照片,大四毕业时候写了个游记,夹着照片寄给了现在这个杂志社,换了个没工资的实习机会,不过刚毕业那点奔劲儿没俩月就给转了正了。
这就也算是留在北京了。
房子租在东三环外没出四环的一个老式小区里,偶尔加班回来晚了,看见楼下遛弯的老头老太太们,三两次之后就被拉着问小伙子哪儿工作啊?有没有对象了?……
这就又说到林偲偲了。
杂志社是做生活类的,吃喝穿住旅行玩乐样样都沾边儿。陆惟入行就被算成半个摄影记者了,另半个算是负责旅游那块儿,可虽然经常外派,那也是这万花丛中那唯一一点绿色,当然除了已经快退休的主编。林偲偲是陆惟转正半个月后来实习的,也是刚刚毕业,也不是北京人,所以就有那么点同病相怜的错觉,而且小姑娘见了其他人都叫老师,偏偏剩陆惟直呼其名,几次下来,小打小闹不断。再加上前年元旦,俩人加班之后一起去吃了夜宵,这八卦传得比物价涨得都快,放假回来就成了那些三四十岁女人眼中默认的一件事了。
可那时候俩人确实是单纯的同事关系。
后来陆惟一直东奔西跑,到年底才歇下来。整个人晒脱了层皮,一个多月才算又有了点人色,把林偲偲桌上那美白面霜用得连盒都找不到了,实在漠不过去那面子,又给人家面膜精华液的买了一整套才算踏实点。
可俩人这关系也就越发微妙了。
11月一到那开会内容就绕着圣诞元旦逃不开了,好吃好玩都得给列一遍,不管这些地方其实多不靠谱,那也得有个篇幅,表示我们用心为人民服务。而就在众人皆表示自己老胳膊老腿不好往外跑时,主编的眼睛已经在陆惟和林偲偲身上飘忽了。
俩人就在这初冬时节跑遍了北京城里那些传说夜晚可以很浪漫,白天可以很喜庆的大街小巷。
看着前面那个长发束成马尾,黑绿格子风衣,踏着平底靴的背影,陆惟有时候也会端着相机想,要不就这样了?
终于年终这期如愿交了稿,连带把1月的稿子都凑得差不多了,这俩人又不长记性的一起吃了饭,但之后却也都默认了似的,再问也不推脱了。
一派和气就到了年尾,几个领导一商量,得开个总结会,地点嘛……于是隔壁饭庄定了几个包间。
这算哪门子总结会啊,想找辙吃饭直说不就得了。陆惟敲着键盘给1月美食之旅做着收尾工作,那么多好吃的地方啊……
旁边座位上,徐姐正热络的联系着杂志的几个专栏作者,想到时候一起再增进增进感情。四十多岁女人特有的那种成熟亲切,而且也就她这资历还有些面子,编外人员毕竟都不爱凑热闹,尤其这些原来握笔杆子现在抱键盘的。
最终日期定在年前倒数第二个周五的晚上,杂志社这帮人下班拐个弯就过去了,这时候才体现出不用高峰时段挤车的优越性来。
陆惟他们这包间算上那几个作者应该是十二个人,也算准了不会都来,所以才敢这么定。
桌子上摆着瓜子花生,女人们闲话着家常,陆惟一个人那叫苦闷,心里琢磨一会儿还得再来几个女人,这要一直听她们胖了瘦了漂亮了老了的念叨,那这顿饭还不得从后脊梁骨下去。
正想着,旁边林偲偲拍了拍他,一脸关切。陆惟前后考虑了一圈,转过头去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没事,开始拆面前叠成花的餐巾……第二次叠回成花的时候,服务员已经开始上菜,而那些传说中的作者也只来了一个,大家心领神会,就这一个了。
于是一声招呼动了筷子,也就没人注意门口的动静了。陆惟后来想,要不是徐姐一嗓子,“诶!任逸!”,然后追了出去,大概这辈子他俩也就不认识了。
任逸后来是被徐姐生拉进屋里来的,那感觉就像离家出走被妈逮回来的儿子,进门的瞬间还在听他说,徐姐您招呼的事我什么时候推辞过是吧……
可真定住了看着这一屋子女人,还是毫不犹豫的坐到了靠门这边陆惟的身边。
俩人不认识,陆惟甚至都不知道那一本杂志哪个字是身边这人写的。可碍着挨得最近和半个主人的尴尬处境,还是放下筷子伸出了右手,“你好……那个……我是陆惟。”
任逸看了他两秒,把手拍了上去,附带一个有点僵硬的笑脸。徐姐看见,隔着一张桌子吆喝,“对,小陆,你们俩聊聊吧!”
俩人对视一眼,就这一眼,各自心里那点一言难尽好像都看了个心知肚明。
陆惟抬眼,领导发话了让聊着,你看怎么办吧?
任逸微笑,那大姐就是圣旨,先答应了!
于是俩人特乖孙子的一起冲对面哈腰点头,意思您忙着,我们俩肯定尽兴。
最后一道酸辣汤端上来,任逸盯着门口看了一会儿,从怀里摸出烟叼在嘴上,假模假样瞅了一眼桌上各位女同胞,起身朝外面去了。
而自打身边这位置空了,陆惟就也有点儿坐不住,林偲偲看他这样,“你也出去抽呗……”,于是吃口菜再抬头人就没了。
追到饭庄大门外,才看见任逸蹲在马路边,烟还叼在嘴上没点。陆惟特想问,刚他起身前为什么勾了自己一把,可看见那人瞧自己的表情时,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帮我跟徐姐说一声,我就不回去了。”
“……成。”
“你跟那儿也够累的……”手已经拍到了陆惟肩膀上,可话到一半,任逸忽然琢磨过味儿来似的停了,“哦……是旁边那个吧?……嗨!我先走了,你赶紧回去吧!”
人走了,陆惟才想明白这名字怎么那么奇怪,不是仁义么,可他干这事可一点都不仁义!
……只是,那穿着黑色风衣,像是要没入夜色里的侧影,陆惟回桌后还一直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