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说》苏阿飘

4、第三章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静静禅音四起，像是无数把小钩子，把我的整颗心都给吊了起来。我屏住呼吸，逐渐靠近了那个小娃娃，努力地使自己的笑容温柔和蔼。小娃娃冷冰冰的，一双细长的眉间，还有着木槿花模样的花钿。我想要抚摸她的眉心，却被她打下。她的嗓音更是冷冷清清：“姑娘请自重。”我想，我也是个女娃娃，需要自什么重，但看着她如此严肃的样子，心中的歹念也烟消云散。我摆摆手，解释道：“妹妹，姐姐没有其他的意思，姐姐只是想问问，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家里的爹爹娘亲又在何处，姐姐我好送你回家。”我越说越像是个人贩子，那个小娃娃看我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提防。她糯糯的嗓音中没什么感情：“谢谢姐姐好意，菩提的家便在此处。”

　　难道她是个小尼姑？

　　不言，你这可就不不厚道了啊，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你也舍得让她剃光了头发当尼姑，哎呦喂，可可怜了这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哟。

　　苏执走上前来，将手掌放于小姑娘的头顶，他笑出声来，道：“妹妹，姐姐她不是坏人。”他用手指指了指他自己的太阳穴，“只是脑子有些问题。”小姑娘似乎是被他逗得高兴了，淡淡地笑了笑。一米阳光斜射过来，静静的，小姑娘的笑靥纯净无暇，像极了那一棵菩提。小姑娘顿了许久，道：“我叫忆菩提。回忆的忆，菩提树的菩提。”

　　忆菩提，回忆皆菩提往事。

　　我眯起眼，看着忆菩提，她天生就是副冷冷清清的模样，纵使眼中媚波无限，但要成为个帝王的妃子，那还是差了点的。我看苏昂的妃子中，若是有她那么冰冷的姑娘，那个姑娘必定要被苏昂打入冷宫，不被打入冷宫，也要被人害死。苏执的母亲，既是如此。她虽同苏昂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奈性情安恬，与苏昂的兄弟关系不错，自是被某些有心之人陷害，才魂归西天。在南宫中，普遍的宫女、奴才们都觉得苏执的母妃是因苏昂不大喜欢她了，故意陷害淑妃，还和襄亲王私通，所以苏昂盛怒之下，下令诛了襄亲王九族，把苏执的母亲杀了。这件事颇有蹊跷之处，我曾到襄亲王府观摩过他的亲书，想要从中找一点线索，可是，那字画中像是被道士下了什么符咒，一时之间难以解开，就因此作罢，后来，那件事因我当了苏执的先生后，就淡淡忘了，今日见到忆菩提，猛地想起，看来，出画回宫后，还得去看看。

　　苏执十一岁丧母，他母亲留下的便是小他两岁的妹妹苏琼，前年苏琼嫁到左相程昱家，与程昱之子程海花前月下，纵观苏昂子嗣，年纪到了却未成家的，便只有苏执了。他五哥苏扬，虽夙夜在苏昂耳边念叨，说他喜欢我，但他的亲王府中，还是蓄着一位品德贤淑的大小姐，苏执去年弱冠，也才把亲定下来，是景将军家的小女儿景瑜，与他相差不过两岁，与苏琼一般大小。根据从古至今，文武官不和的情况看，景将军同左相不和，自然是会牵扯到两家的孩子了，如此看来，他们兄妹俩以后岂不争锋相对？我小小地忧愁了一番，怎么说，苏琼那个孩子我也挺喜欢的，但苏执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以后他俩杠上了，我该支持谁？

　　待我恍过神来，苏执站在菩提树下，对我温和地笑。他右手执茶杯，左手拿茶盖，茶盖轻轻地在茶杯上撞了一下，他缓缓道：“我还以为你那里真的出问题了，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我觉得自己的身体里的血都在沸腾，正欲上前与他争执，他却轻声笑道，“看来是做了个白天鸳鸯梦，是哪位公子把你抛弃了？”我觉得做人不要太不要脸，一旦不要脸了，就连节操也不要了。再回头想想，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孩子，说话都承了我的精辟。苏执洒了一身的茶水，目光惊愕：“我认为，我怎样说话，与你没什么干系。”我接过他的话，摸摸他的头，柔声道：“哎呀，别害羞嘛，咱们俩谁跟谁啊。”他微微抬眸，想要开口却不知说什么为好。

　　再看四周，已不见那个小姑娘的身影，苏执知我心中念得是什么，解释道：“菩提她走了。”我点点头，随后摇摇头，我还没拿到她的联系方式呢，她怎么就走了？苏执看着从茶杯中腾腾升上来的雾气，“她的娘亲就是不言法师。”

　　我的身子颤了颤。刚想去找不言法师确认，却看见院子里的一棵柳树下，站着个玄衣少年。他那模样，不过八//九岁，容貌像极了邵砚。眉眼虽不及邵砚那般风流，轮廓却也清秀，腰上束着枚龙纹玉佩，在当时，戎国只有两个人可以拥有这两枚玉佩，一个是国公，一个是世子。看来，那人便是我这次要找的对象——易舒。

　　苏执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双眼弯弯：“我当那人是谁，不过是个垂髫娃娃，阿靡，你可下得起手？”易舒的目光锁定在苏执身上，隐隐可以看出他眸中的寒意，难道真如苏执所说，这个小娃娃，钟情于我？而我就是易舒的无名妃子？！我天，坑我吧！

　　他瞅了我多眼，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摆摆手，对我道：“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去街上逛逛吧。”

　　此时是午后，太阳光灼灼，街上除了商贩，就没多少人了。我和苏执走在街上，不是特别引人注目，只是，苏执随了他母亲，有一张好看的脸，那些买菜的姑娘们一个二个都指着他，偷偷地谈论着。我大脑昏厥，不要这小子一下子春心动矣，找个老婆婆共度余生，那我可数不清，也受不起了啊。苏执不知从哪里骗来了一把扇子，在我眼前直溜溜地晃。我看着那把画了朵朵桃花的扇子，心道，不愧是个当帝王的好料子，做人做事都那么风流，日后，后宫存着的妃子，定是数不胜数，这个没心没肝，有个姑娘就忘了先生的混世顽童，不理他罢了。

　　苏执仍是走在我后头。我想撇开他，不料他的步子迈得比我还大，一把抓过我：“你是怎么了？我不就是说了你几句，你就这般胡闹。”我头一次见他冲我发火，心中除了害怕，更多的还是愤懑，我恨恨道：“你有你的红桃花，我有我的白梨花，你去和你的那些姑娘们私会吧，我先回家了！”听了我这句话，他哭笑不得：“什么红桃花，白梨花的。我和哪家的姑娘私会啊？”我指着那把扇子道：“就是送你这把扇子的姑娘！”苏执摇摇手中的扇子，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送我这把扇子的是你。阿靡。”我呆滞在原地，顿了顿，随即双颊滚烫，说话也吞吞吐吐的：“多久的事？我怎记不大清楚了？”他用扇子顶住了下颔，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嘴里说出的，却是责备人的话语：“你忘了，我跟着你的头一年生辰，你见洛府院子里的桃花开得甚好，亲自作画，画下来赠与我的。”我回忆了下，好像却有其事。接了他的话，我道：“我说嘛，有谁家的姑娘画的桃花可以以假乱真，果然，除了我世上就没有这样的女子了！”苏执平静地望着我，道：“你这个史官是不是全靠你的嘴吹来的？”我：“……”

　　苏执见我沉默不语，勾起了唇角，轻声安慰我：“纵使你是靠一张嘴吹来的，但是，我知道，你很努力，是个清廉，正直，能干的史官。”我抬头望着他：“真的？”他无奈道：“我亲自挑选的先生，当然要清廉正直又能干咯。”

　　一边的一个卖花的小妹妹在我们身边站了许久，道：“大哥哥，你要买花吗？”我低头看去，只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姑娘，背上背的背篓里装满了五颜六色，叫不出名字的花。我看向苏执，对他低声道：“你把这花全买了吧，人家一个小姑娘怪可怜的。”他瞥了我一眼：“如果是你来背的话，我很乐意出这份钱。”

　　他最终还是买了那个小姑娘的花。

　　我手中捧着花，看着街边小贩们所贩卖的首饰，不由得凑上去，仔细看看。如若遇到喜爱的，定是要买下来。

　　苏执边走边笑话我：“你瞧你，像是多少年没逛过街一样。”我真挚地点点头，我确实有很多年没有像今次这般尽兴地逛过街了。他问我多少年，我答道，不多不少，刚好十年。他愣了愣，我意识到我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开口，三十年了，三十年了。他递给我一袋碎银子，抓住我的手，把碎银子放于我手中，然后将我的手握紧了：“今日，我便陪你逛逛吧。算是对你因为我十年没有像个正常姑娘逛街的酬劳。”

　　我心中是非常地感动啊，上天真的是很疼爱我，赐予了我那么善解人意的徒弟，而且能文能武，模样又是一等一的好，除了嘴巴毒，以外，其他的尽是优点啊！我拍拍他的肩膀，诚恳且真挚地对他道：“苏执，我要是个平凡人家的姑娘，我一定嫁给你！”他一瞬间又在恍神，我仔细一想，也是啊，人家一个南国举世无双的世子，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普通人家，要钱没钱，要模样……哦，模样还是有些俊俏的姑娘啊！正欲开口改一改台词，苏执却抓紧了我的手，他转过身，直视着我的眼睛，我可以看出他眼中的我的模样：“阿靡，你能说这句话，我很荣幸。”

作者有话说

　　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