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山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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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开始啊，是那小三爷接到他三叔的短信，鬼迷心窍地开始跟着他三叔下斗。”老人支着一支烟斗，背靠着残瓦古墙，随意盘坐在地上。七星鲁王宫，西沙海底墓，云顶天宫，西王母城，四姑娘山，张家古楼……小三爷在一次次的冒险中摸爬滚打，见识人情冷暖，算计三教九流。夕阳西斜，四五个孩童围绕着他，听着他不急不缓地讲述着这段惊险的故事，个个都入了迷。
“于是小三爷只好回到了他的铺子，他已经不想去追求真相，对寻常人来说，人生有过如此一段经历已是非凡。但是，”老人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命这种东西，永远让你看不透。”
他继续讲，讲张小哥在那一年的初秋来到杭州与小三爷告别，小三爷拼劲全力千里迢迢追他上了长白山，讲小三爷与他分别后跌下悬崖，而那张小哥追跳下来救起他，最终给了他鬼玺和一个约定。
老人的故事突然停了下来，而小孩子们正在兴头上，看爷爷刹了话头，个个急不可耐，“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啊，五年后小三爷赴墨脱获知了更多张小哥的往事，绝望与愤怒中的他开始绝地反击，不惜一切代价要彻底扳倒敌对势力。
“再往后呢再往后呢？”小孩子显然对阴谋斗争不感兴趣，催促着赶快讲后面的事。“那张小哥呢？”
老人微微一笑，小三爷自然是成功了，他踏着白骨和鲜血终止了这场千年的厮杀，将张小哥从青铜门后解救了出来。
“啊，正义战胜邪恶，从此他们都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小女孩拍着手，想象着所有童话故事的结局。
“但是，小三爷也害死了很多人啊，他不能算是好人了！”一个小男孩皱着眉。
这群小孩子们低下头，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在幼小的心中，正义与邪恶的划分是如此鲜明绝对，不应该存在任何灰色地带。
唯独还有一个小姑娘仰着头，睁着大大的眼睛问：“这是结局了吗？”
这是结局了吗？
故事进行到哪里，算是结局了呢？一直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公主和王子冲破重重阻隔美满地在一起，勇敢的少年们消灭了为祸人间的恶魔，天下一统战争消弭，这些都可以是结局，却也是新世界的背景。但是天地有既定的法则，造化有既定的轮回，所有故事都逃不过的终局只有一样——
死亡。
“张小哥寿数恒久，但小三爷到底是一介凡人。人间数十年匆匆而逝，杭州城又添了新冢。”老人目光迷离，似有所思。他转开头，像是望向了虚空中的某处。
孩童们面面相觑，爷爷很少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像是怀念，又像只是发呆。但孩子们知道的是，这种时候爷爷决计不会再把故事讲下去，还想听的孩子只好第二天再围坐到老人身边，看着他一日复一日地支着老旧的烟斗，说着大千世界的传奇故事。孩子们童音清脆，和爷爷道别，而老人不曾动作半分。
“那然后呢？”稚气的发问声飘飘渺渺，从脑海深处飘来。
“然后啊……”老人的手垂下，无意识地握紧烟斗，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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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坐在山顶，阳光映得四姑娘山上的积雪明亮耀眼。他裹着厚厚的登山服，实际上多年的训练使他并不畏惧寒冷。但是在杭州生活的数十年里，那人给他添置了最全套的衣衫、用品，他的耳朵上甚至挂着平日里只有小姑娘才会戴的耳套。其实他不需要，多年来他养成了简单高效的生活模式，也并不觉得艰苦。这些那人也都知道，但仍是会成堆成堆往家里运稀奇古怪的东西，尽管大部分都用不上而被扔到了储藏室，但那个人还是会不知疲倦地给他一一演示让他试让他看问他喜不喜欢。
张起灵对这些东西并不会产生多大兴趣，但他还是会认真地听每一句话。他安于，甚至乐于这样。
冷风吹着他的刘海，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手套厚实温暖。就连这手机，也是那个人挑选给他的。
他舒展身子仰头躺下，天穹苍苍，白云千里，天地浩大，动人心魄。
“吴邪。”
他闭上眼睛，白色的吐息从围巾间漫出，悠扬的音乐声响起。
过去的几十年里，他和吴邪很少离开过杭州。那场战役行进到最后，吴邪几乎完全是凭着惊人的意志力在拼。事情结束以后，如果不是得益于黑瞎子的训练，吴邪的身体大概早就垮了。但吴邪还是在沙海一役中落下了严重的病根，张起灵担心他，两个人就基本不再往外跑。其实在那十年中吴邪去过不少地方，他可以信手拈来地讲起各地的奇妙见闻。讲故事的吴邪神情丰富，笑容温暖。不由得使他回忆起刚认识吴邪的时候，他会是时不时跑过来和自己搭话，那些在冰冷墓道里的回忆却是旖旎暖软，连带着吴邪的嗓音春风扑面。后来吴邪的嗓子不太好了，但张起灵总是记得的。
吴邪追他上长白山那一次，没日没夜地一直在他耳边说话，讲绮丽的水墨山水，讲恢弘的建筑遗迹，讲各地的美味小吃，最后口干舌燥还是不肯停，断断续续开始说起自己是多么多么向往去哪些地方，末了一定还会加一句，回头叫上胖子咱一起去。
张起灵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那个时候他肩上宿命沉重，他自知带给不了吴邪任何东西。吴邪跟上来时他就应该把他赶回去，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他硬是不想动作，放任着吴邪跌跌撞撞地走在自己旁边。张起灵走过太多地方，吴邪所说的对他产生不了吸引，甚至他可以说出更多的诡谲奇景。但他听着吴邪的讲述，荒诞的方案也会使他觉得有趣。这种希望，切切实实地温暖着他每一个细胞，是他行走在茫茫尘世间历经千难万险却还怀有的渴求。他并不在乎能去哪里，吴邪在，哪里都行。
他刚刚回到地面上时，吴邪的精神不大稳定，难以入睡，他就一夜一夜地揽着吴邪让吴邪跟自己说话，用嘴唇轻轻地蹭他的脖子和耳根。渐渐地吴邪的精神放松下来，睡眠也好了起来，但是入睡前的谈天却成了习惯，虽然总是一个说一个听，但两人也都乐此不疲。吴邪在梦里偶尔会收紧他的腰低低地喊小哥，张起灵圈紧他轻轻拍他的背，两个人贴得严丝合缝，像两只过冬时相互偎依着取暖的小动物。那些惶恐、不安，在贴紧时被对方的温度驱散。其实他们就是一对涸辙之鲋，只有彼此的身体才能使自己安心。
吴邪知道自己和小哥的寿命相差太远，自己无法陪伴他直到白头同样使吴邪心如刀绞，张起灵有多不舍，他就有多不舍。他可以把整个世界都放到张起灵面前让他挑，对他好，却无法改变比爱人先走一步的现实。
带着我和你一起走，小哥。吴邪对张起灵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张起灵伸出手拉开了登山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一个精巧的盒子。只有几个亲信知道吴邪的坟茔其实是一座空冢，而他把吴邪抱在怀里。那些吴邪想去的地方，那些吴邪去过的地方，那些吴邪会喜欢的地方，张起灵都会和他一起去。
大雪纷飞的时节里小朋友扯着他的裤脚请大哥哥帮忙搬一下雪球，古堡前的少女惊艳于他东方人的俊俏面孔跑来和他合影，张起灵都会一一答允。他的足迹几乎遍布了整个世界，见过他的人们偶尔想起那个孤身一人的沉默青年，相貌清俊，礼貌善良，私下揣测一番他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然后继续各自的生活。那些不传奇的生活，也别有一番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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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老人慢慢抬起烟斗放到嘴边，缓缓吐了口烟。张起灵上一次出现的时候，脸庞上渐染了风霜，但眼神一如既往地明亮清澈。他交给自己几个笔记本，不用翻开就知道里面一定又是写得满满当当，记录着这一程的奇闻异事。
呵，老伙计，下回去哪儿？
去海上。张起灵顿了顿，还没有去过。
他披着月光风尘仆仆而来，又只身远去，知了在低鸣，夜莺在歌唱，流浪的人儿，何处是归乡？
张起灵并不孤单，为什么会孤单，吴邪就在这里，在他听见的风声里拥抱他，在扑腾的海浪里亲吻他的指尖，在明亮的月光里对他微笑。他说他会在，他就一直都在。
他带着他的心愿踏遍万里河山，等待着有一天终于可以再次抱住他的肩膀听他低语浅笑，黄土白骨，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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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小三爷自感罪孽深重，但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是换来了更多人的解脱。他后半生平安康健，爱人长伴，寿数久长，安然而逝。恩怨没有错报的，命运终究给了他们这段永恒。这就是故事最后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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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山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