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枫火 ...

  •   04.枫火
      夏天匆匆流逝,最后一只蝉带着对炎热的感叹销声匿迹。从森氏兄弟那儿带回古子牧,经历了冰库事件后,两人之间有了某种微妙的变化。相见时,古子牧还是温和地笑着道:“林先生。”但古子牧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
      一如往常,林戒语忙于工作的事,连续几日不回林宅,就住在天利和酒店的总统套房里。
      “宝宝,要跟牧去吗?”林戒音弯下腰,漂亮的黑眸传达父子间心知肚明的信息,语气轻柔地问。
      “唔……”宝宝的小小手抓在小脑袋上,只能违心地回答,“宝宝在家陪爸爸。”明明是爸爸在威胁宝宝嘛。可是,为了牛肉干和蛋挞,宝宝只能放弃保护牧哥哥的伟大任务了。向古子牧挥挥小手,宝宝可怜兮地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牧哥哥,快点回来,宝宝等你喝汤。”
      “牧,在那里过夜也没关系。”林戒音笑弯了眼,一副温顺柔美的样子,在世人看不见的地方,狐狸尾巴张扬地摇来晃去。“不过,要记得打电话回来。”
      “好的,我知道了。”古子牧提着一只旅行包,包里装着送去给林戒语的换洗衣物。坐在车里从窗口向宝宝摆摆手再见,古子牧很安静地垂首思索。
      车子行在路上,下山的道路,环绕着山体,路两侧都栽种了枫树。秋天到了,枫叶开始染红。阳光透过枝叶间隙投射下细碎的光斑,路面光影变化反映在车窗玻璃上,车窗里,少年的头发顺着他低头的姿势垂落,丝丝分明的柔软黑发,长长了不少,衬着他苍白的脸和纤白的脖颈,有一种清新秀丽的感觉。
      他像一片飘在纯净水上的菩提叶,被清水的味道包围,即使身处浑浊的凡世,还是宁和淡泊。
      “古少爷。”前排的司机突然说话,声音有些低沉。“大少爷对你很好。”想起那天见到被破坏得体无完肤的林戒语的车,让他这个爱车人心痛了好一阵。林戒语会飞车,如果不是警局收到大批投诉通知林戒音,大概没人会相信吧。
      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到司机一双沉稳的眼,古子牧轻轻地点头,笑道,“恩。”
      见少年这样的反应,司机继续说,“去年二夫人出事后,林家就没有女主人了。虽然大少爷和慕容小姐订婚,但……那只是出于联合利益的考虑。古少爷,如果林家的新女主人是大少爷的人,那么即使是男性也没关系。”他在暗示,假如古子牧成为林家的新‘女主人’,也没有人会反对。
      淡淡地笑,古子牧不语。低下头,让刘海的阴影遮去他的眼。娶一个男人,这种惊世骇俗的事,如果发生在林戒语身上,大概世人都不会觉得奇怪。因为在世人的眼里,林戒语就是一个怪僻的男子。怪僻的人只有做怪僻的事才算正常。
      可是,林戒语很……该怎么形容呢?古子牧有点为难,想不出一个贴切的词。林戒语抱着神智不清的他,在冰库中等他醒来,冻得全身冰冷嘴唇发白,最后却连一句谢谢也不要——他做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就像他该娶一个男人一样。但他……让他安心。
      古子牧出生不久,身为警察的父亲就因公殉职。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小子牧,从小就不让自己依靠谁。看到母亲悄悄地哭时,小子牧在心里对自己说要长大要变强,要保护母亲不让任何人欺负她。所以,被小伙伴嘲笑欺负时,小子牧从不哭,也不告诉妈妈。看见别人都有父亲时,小子牧也不会问妈妈爸爸到哪里去了。因为小子牧知道,爸爸在一次任务中为了救一个孩子,壮烈牺牲。爸爸是英雄。这样子长大,到母亲因病入院,整个家的重担落在小子牧身上,他也没有想过去依靠谁。他总是温和地笑着,独自面对一切困难和问题。他的坚强别人难以看到,他的辛苦也就不为人所知。
      这样子长大,不依靠谁的古子牧,在经历了因药物而生的情欲后,在经历了冰库中的时光后,竟觉得林戒语是个让人安心的男子,值得——依靠。
      蓦然一惊,古子牧皱眉。他在想什么啊?他只有一个人,永远只是一个人,能依靠的也惟有自己。林戒语……是他一生中遇到的千万人中的一个——仅此而已。

      走进天利和酒店,纤细清秀的少年直上顶楼。九十九层的建筑,地下三层地上九十六层,是狩月市名人云集的地方。狩月的人都知道,天利和是林家的产业。所以,天利和的顶楼成为林戒语的专属,也不足为怪了。
      拿着林戒音给他的磁卡刷过,只到九十五楼的电梯升上九十六层。走出电梯,九十六楼一整层便是套间,大得过分了。但是,并不奢华。黑色与白色的永恒搭配,设计简洁富现代感的陈设,柔和的光线,古朴的壁龛。龛里,是一尊眼睑半敛的神像,很冷漠地看待世人。
      林戒语半躺半靠在沙发了,听到声响也没有起身,仍闭着眼,看似非常困倦,领带松开了,陪着略显凌乱的发,衬出一种慵懒的感觉。他很随意地开口,道:“戒音,放了东西,你就回去。”他以为,来的人还是林戒音。
      将包放置在手边的桌上,古子牧沉默了会儿,无声无息地走过去。男人一手搁在额上,一手还拿着一份文件,而沙发前的矮桌上,散落了不少文件纸张。已冷的半杯咖啡,也被纸盖住。很可能,男人是熬夜工作。
      “林先生。”跪下来,置身在沙发和矮桌之间,古子牧淡淡地开口,语气很轻很轻。
      “你?”闻声惊起,林戒语倏然变回冷漠的男子,不见困倦,但眉宇间掩饰不了地露出轻微的疲惫。“戒音让你来的。”他不是在问古子牧,因为第二句话刚开头,他已心知答案。那个孩子,又在想些什么?
      “恩。”古子牧点头,笑容温和淡泊,带了种乖顺的感觉。“林先生,你看起来很累,我学过一点按摩,让我给你按摩,好吗?”
      想拒绝,但少年的双手已搭在他的右臂上,动作娴熟地揉捏起来。力道恰至好处,少年的双手微凉,透过衬衣传到他的手臂上,却是很舒服的感觉。林戒语放松下来,不阻止他,沉默地享受着。
      看到男人闭上了眼,古子牧垂下眼睫专注而细致地为男人按摩。就猜到他会拒绝,所以古子牧才先下手为强。他实在、实在太累了,古子牧想帮他做点什么。算是报答林戒语的恩情吧。古子牧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林戒语对他一分好,他会还林戒语十分。因为他不想欠林戒语的情。
      “你做过按摩师?”林戒语问,声音还是阴冷的,但有一丝赞赏的意味。
      “恩。”换了个位置,古子牧双手揉在男人的肩上。“我在按摩院打工,跟师傅们学的。妈妈的腿不太好,按摩后妈妈会睡得安稳些。”他轻轻地说,指腹碰触到男人肩膀的一个地方后,又道,“林先生,长期疲累对身体不好。你这儿——就是太累了才会这样。”
      他压住的地方,有点难受。林戒语睁开眼,上方是古子牧秀气的面孔。形状秀美的眉眼,有点阴柔的感觉,但目光淡泊宁和,让他有种中性的气质。挺直的鼻梁下,是两片颜色很淡的唇瓣。古子牧的唇,不薄也不厚,不大也不小,但很精致,像是会带有清水的味道般。林戒语想起那清甜的味道,不觉有瞬间发怔。那唇柔软得不可思议,比花蜜还美味。
      “林先生?”
      回过神,林戒语瞧着少年。苍白的面孔,因少年低着头而藏在阴影下,但那双眼里柔和的光彩,却是很清晰。林戒语看得很清楚。
      “你母亲……要动手术了。于碧晴为她请来一位瑞士医生,下个月动手术。”
      “恩。”古子牧没有惊喜。“碧姐说过,会好好照顾妈妈。”于碧晴是个讲信用的人。他不担心。
      林戒语沉默了几分钟,又说:“手术成功率是10%。”
      古子牧僵滞了两秒,慢慢地笑,那笑容有苦涩,还有无奈和知足。
      “于碧晴还在找更高明的医生。”林戒语的安慰,是非常理性的,显得冷酷无情。“但是,那位瑞士医生是目前最好的。”
      “谢谢你,林先生。”古子牧低声说,“我知道了。”他又缩回温和笑容的面具后去了。
      不再说什么,林戒语闭上眼。告诉他古妈妈的情况,是再三考虑后才决定的。两周前,于碧晴让人送来信,还带来一盒录象带。他把录象带给古子牧,但迟迟没有将手术的事告知他。在录象带里,古妈妈一定也没说手术的事。为了不让儿子担心,母亲宁愿一个人面对死神。可是,林戒语最终认为古子牧有权知道一切。
      “林先生,我……”话到嘴边,古子牧没说出那个请求。虽然想回去陪伴妈妈,但他担心林戒语不允许。欠人一分,还人十分。古子牧怕自己欠林戒语太多,还不清。
      “今天你留下。”林戒语说。今天是周末,他不用去学校,而且他按摩的技术真的不错。“往后,周末你就过来。”言下之意,是林戒语将长期住在天利和酒店了。
      “好的,林先生。”古子牧很温顺地说,“我知道了。”手下按摩的动作没有停,感觉到男人的身体渐渐放松,古子牧结束了按摩,找来条毛巾被给男人盖上。
      静静地注视男人的睡容,古子牧跪坐在沙发前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很久,古子牧才起身收拾矮桌,将文件整理后放在桌上,将咖啡杯拿去清洗干净。正因这样,古子牧发现这层楼有间厨房。一应俱全的厨房,明显没有被使用过。冰箱中只有一罐早已过期的罐装清酒。不知是谁留在这儿的清酒,林戒语大概还不知道吧。拿起那罐酒,握在手中看里看,又放回去。古子牧关上冰箱门回到外面的房间,坐在单人沙发里看着沉睡中的林戒语。
      林戒语睡得很熟,已太久没有这样的好眠。

      丹宁市•天狩山
      慕容家的府邸座落在天狩山顶。气势恢宏的建筑群,宛如帝王的宫殿,雄踞在丹宁市的最高点,俯瞰脚下的市景。
      然而,自从慕容家的老爷子退隐幕后,将大权交给大女儿慕容月后,昔日灯火长明通宵盛宴的慕容府,再无一点生气。夜色里也不点灯,慕容府黑暗阴森,像一幢鬼宅。
      “大小姐,您回来了。”守候在门廊的慕容府管家迎上前,毕恭毕敬地打开车门,语气里带了几丝厌烦地向慕容月诉苦,“雪小姐又在摆弄那些人偶了……晦气啊!那些脏东西……大小姐,还是把雪小姐送走吧……”
      “易伯,辛苦你了。”慕容月含笑,对老管家道,“你看着我们姐妹长大,你比谁都疼爱我们。小妹是奇怪了些,但她毕竟是慕容家的二小姐,怎么能送到外头让人欺负呢?易伯,我明白你是为慕容家好,我也知道你心里其实舍不得,对不对?”不给管家申辩的机会,慕容月又道,“易伯,小妹爱怎么玩都行,只要她乖就好。把灯全打开吧。”
      叹了口气,重重地,管家无可奈何。慕容家的小姐们,全都很奇怪。慕容月宠小妹宠得无法无天,却给小妹找了个阴沉冷漠的男子为夫。慕容雪的宝贝是一堆诡异的人偶,每一个人偶里藏着一个死人的遗物。
      “捉迷藏,捉迷藏。阿郎藏,阿妹藏。哪里藏,黑里藏……”眼前突然一片明亮,像个孩童般坐在地上玩人偶的女孩抬起头,黑得有些妖异的眼眸里闪着喜悦的光,一纵即逝。她眼神空洞,美丽的杏眼里除了幽黑一无所有,令她看上去就像个漂亮的人偶。
      “雪,你又不听话了。”慕容月站在门口,很闲适很优雅地背倚门框,目光淡然地扫了一眼窗前床上沉睡中的男人。那是个有些年纪的男人,长相斯文儒雅,正是退隐幕后的慕容老爷子。可是,曾经叱咤风云的男子,如今躺在天狩山慕容府的偏僻房间里,醒不来也死不了,惟有一个半似疯癫的女孩陪她。真是可悲。
      “姐姐,你都不回来,雪好怕。”一袭白色的蓬蓬纱裙,逶迤一地的黑亮秀发,剪得齐眉的浏海,令慕容雪像个洋娃娃般可爱。她声音娇嫩,惧生生地说,看向慕容月的眼仍是空洞无生气的。各种各样的人偶堆在她身边,有成人的,也有孩子的,有男的,也有女的,有东方人的,也有西方人的……“雪好怕,只有他们陪雪……”她的尾音几乎是含在喉咙里的,听不清的尾音,更显出她的恐惧。
      “怕的话,为什么不开灯?”深知小妹是个什么样的人,就不会被这副表象欺骗,也就不会可怜她。慕容月慢慢地走到床前,双手撑在床沿,俯身瞧着父亲,良久良久,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也许是小时在父亲背上的欢乐,她轻笑一声。
      “姐姐,我看到爸爸站起来了。”慕容雪冷冷地说,像抹鬼魅,“他问我,为什么要杀他。”抱住她最喜欢的人偶胡桃夹子,人偶里有一节俄罗斯籍小男孩的指骨。慕容月垂下头,无辜而哀怨地问,“姐姐,为什么?”
      “雪,你又在威胁我。”慕容月伸手捋着父亲的发,黑色里夹杂着几根银丝。男人瘦削的面孔,在年轻时必是俊逸非凡的。“你又想要什么?代表谁的人偶?”总要帮她寻找死人,取下死人的骨头或头发或牙齿,制成代表死者封住死者灵魂的人偶,虽然一切都不必要慕容月亲自动手,但慕容月已经开始厌恶这种事了。
      “我呀,最听姐姐的话,从小到大都这样。所以,姐姐让我订婚,我就去订婚。”像个怀春少女般甜蜜地笑了一笑,这样的笑配上空洞的眼,令人毛骨悚然。“雪真的——好喜欢他。”
      “林戒语是慕容家的伙伴。”慕容月直起身,语气里多了严厉。“雪,不能动他。”她太纵容雪了,该管教一下。
      “姐姐,林戒语不会娶我的。”来到慕容月面前,比慕容月矮半个头的女孩,踮起脚搂住慕容月的脖颈,对上慕容月显出不安的眼,甜美地笑道,“姐姐早就知道了,还要我和他订婚……姐姐,你真的爱雪吗?”
      默然不语,慕容月猛地推搡小妹,很神经质地,在推搡间一掌掴在慕容雪的脸颊上,慕容月狠毒地盯视摔坐地上的小妹。
      “姐姐生气了。”抚着受伤的半边脸颊,慕容雪没有生气,也没有哭。“姐姐为什么生气呢?”
      这个妖孽!慕容月对自己同父同母的小妹产生杀意,那杀意中又含着深深的爱。母亲因为生产她死了,父亲把她们送到乡下让人代为抚养。照顾她们的阿姨待她们视如己出,但却为了救落水的慕容雪而溺死。慕容月恨小妹——这个妖孽,总是夺走她爱的人,甚至连父亲也想独占。不能等,不能再忍受,慕容月软禁了父亲,只想要父亲不再爱小妹,但是,父亲的眼里永远只有慕容雪!最终,慕容月绝望地将父亲变成现在的样子,借慕容雪的手给男人喝下一杯特殊的水,无色无味的令人醒不了也死不了的水。那之后,慕容雪爱上收集人偶,而慕容月再也不必为父亲的爱而苦恼了。
      是谁错了吗?谁要承担责任?
      “姐姐,你不要生气。爸爸也不要雪了,雪只有姐姐了……”女孩眼神空洞,无助地喃喃自语,“雪听话,再也不惹姐姐生气……”
      深吸一口气,慕容月跪下身,将这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小妹搂进怀里,怅怅叹息。
      “雪,只要你乖,你想要什么都行。可是——这次你要自己得到人偶。”
      “雪很乖,姐姐。”温顺地靠在慕容月的肩上,女孩的眼中突闪一抹妖异的光彩,稍纵即逝。“雪最听姐姐的话。”

      实验楼A栋,是一幢六层的灰色建筑,进出这里的十个有七个是将来要考科技大学的尖子生,剩下那三个,就是约在A栋天台见面的森氏兄弟和古子牧。
      背靠在天台的安全护网上,一身黑色衣装的森流秀在吃雪人脸图案的棒棒糖。慢慢地剥去糖纸,他的动作有点轻佻有点漫不经心。
      “这是新款的,用巧克力口味和牛奶口味的棉花糖做成的棒棒糖。”像个无辜的大男孩,伸出的手递过剥了糖纸的棒棒糖,看着古子牧接过去,森流秀痞里痞气地咧嘴笑了。“我不喜欢牛奶口味。”从裤兜里又拿出一支棒棒糖,对古子牧挤了一下眼睛,“我更喜欢香草口味的。”
      “我讨厌棒棒糖。”坐在高台上的森光一说。手里拿着一罐啤酒,森光一的脚旁散乱地堆着空罐子。他抬指撩拨额前垂落的一缕卷发,带了几分醉意,眼角余光轻瞟过拿着棒棒糖的古子牧。“跟阿伊达回日本吧,他会带你去北海道度假……钓鱼、滑雪……泡温泉……”
      古子牧淡淡地背倚安全护网,瞧着手中的棒棒糖的眼睛清澈如水。没有回答,他只是温和地笑。刹那间,咫尺天涯。
      “啊……”凶猛地挥出一拳,拳风擦过古子牧颊畔柔软的发丝,拳头击在安全护网上,发出恐怖的声响,就在古子牧耳边。看少年从容淡泊依旧,森流秀另一只手拿出咬在嘴里的棒棒糖,靠近了面孔,几乎碰到少年的鼻端,森流秀吐出的气息带着浓郁的香草味,还有些甜,低笑一声,忽然凑上去吻少年的唇。
      没有偏头闪躲,用雪人脸图案的棒棒糖挡住,古子牧温和的笑容不变,一双眼眸清得让人想忏悔。
      “我就喜欢你这样。”森流秀对于偷香不成没有半点怒意,刻意露出尖利的牙齿,一口咬去雪人脸的巧克力味小礼帽,活像他咬的是少年纤细的诱人脖颈,吃得津津有味。“如果对姓林的不满意,随时欢迎你投入我的怀抱。”像对情人的耳语,森流秀将气吹在少年的耳际,“我等你。”
      看森氏兄弟离去,森流秀走得潇洒而不拖泥带水,他还是个爱吃棒棒糖的大男孩。古子牧瞧了眼手中被咬了一口的雪人脸,笑容恬淡安静。森流秀要叫碧姐什么呢?似乎是表姨吧……

      放学后N﹒C附中,和别的学校没有太大的区别,学生们同样是慢悠悠地走出校门,学校外的马路同样被来接学生的私家车堵得交通瘫痪。不过,这些私家车的主人,基本上是狩月市的商界名流,也有外国的商界人士。
      “古子牧,明晚是我的生日party,你来吗?”靓丽时尚的女生问。一名司机模样的男子为她撑伞遮雨。
      眼前的情景,恍如某一场经典电影里的华丽镜头,而他古子牧——不应出现在这场电影里。心里在笑,是嘲讽的笑;脸上带笑,却温和而陌生。
      “抱歉。”对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女生,古子牧婉言拒绝。
      “恩哼。”从鼻孔里哼了声,女生扬起漂亮的青春面孔,眼里透出藐视,高傲地笑道,“当年林家二少爷的婚礼,全城的名人都到场了。我记得……那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新娘,和你一模一样。”
      “是吗?”古子牧一笑置之,撑着黑伞继续前行。不在意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也不在意名人们异样的目光。
      “古子牧!”朝少年的背影怒叫,女生发火的缘由莫名其妙。她是N﹒C附中的校花,怎么能容许有男生忽视她?“我查过你的底,你是被林戒语从丹宁璨梦带回来的。你妈把你卖了多少?你来服侍大少爷,还是二少爷?”
      古子牧停下脚步,淡淡地转过身走回去,女生得意的笑张扬而刺眼,周围有人也笑得很暧昧。
      “怎么?被我说中了?”女生挑衅地迎视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他淡如清水,没有一丝恼意,与她预想中的反应差距太远,反而让她心里颤抖。“想打我?”她不怕他,她告诉自己。
      “不。”古子牧突然揽住她的纤腰,让她紧依在他的身上,趁她错愕地抬起头之际,吻住娇艳欲滴的红唇。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古子牧并不强势,他的吻却让女生沉迷其中。直到古子牧放开她,双颊绯色目光迷茫的女孩仍未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满意了吗?”古子牧轻轻地问,语气很平淡,就像在陈述正在下雨的事实,“你得到你想要的了。”
      “古子牧!你……”娇贵的富家千金扬起手,一掌没有掴下,因为有个男子介入其中,毫不怜香惜玉地抓住白嫩的手腕,痛得女孩叫出声,愤恨地瞪着俊美阴冷的男子。
      “林先生,请放开小姐。”为女孩撑伞的司机焦急而戒慎地说。“小姐年少不懂事,请林先生见谅……”
      “他是我的人。”林戒语目光阴鸷,紧紧盯住女孩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冷漠地道,“不要碰他。”他不是在警告,他也不需要威胁,他气势如同冷酷的君王,他只命令。
      女孩从未经历过那种视线的盯视,冰寒刺骨而逼得人窒息,在那种视线下,无处遁逃无可依靠,直接揭出人最软弱的那面,吓得人如同回归童年最恐怖的经历中,陷入一个终身难忘的噩梦里醒不过来。女孩不可抑制地哭起来,混乱而无措地叫嚷发誓再也不接近古子牧,拼命挣扎着想摆脱这个可怕的男子。
      “林先生!”司机出手,还没碰到林戒语,林戒语已放开女孩。女孩躲进司机的怀里,一边哭泣一边寻求安慰。
      看了默不作声的古子牧一眼,两人的对视仅是一秒那么短暂,却像经历了一生一世那样漫长而意味深远。抓住少年的手腕,林戒语拽着他向停在远处的黑色奔驰大步走去。这一次的抓,比对那女孩时不知加了多少力道,但古子牧只在刚被碰触时反射性地轻微挣扎了下,轻微得可以忽视,之后便很温顺地跟在他身后疾步地走。
      人们纷纷让开,不由自主地让出路来,被林戒语的气势骇住,眼看着他将少年带上车,扬长而去,人们才议论起来。
      “啊,他的人?”森流秀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
      “阿伊达,算了吧,事实证明,我们不是他的对手。”森光一拍着兄弟的肩,叹口气。在森流秀投过不快的一瞥前,赶紧补充道,“至少现在你斗不过他。”被森家老爷子三道急令召回日本去,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真不明白,为什么老头那么听于碧晴的话。”森流秀坐进将直奔机场的车,不服气地咕哝着。“我会回来的。”当他回来时,将以一个能与林戒语匹敌的身份夺回他看中的少年。
      回来时,他不再是青森财团的少主,而是真正的掌权人。

      没有遗漏人群中的森氏兄弟,但林戒语已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于碧晴说三天内回复,而实际上仅等了一天的时间,日本那边就来电召回森氏兄弟。不管于碧晴是怎么办到的,总之森氏兄弟在近几年内都不会再出现在狩月。所以,林戒语不必在意他们。
      “森流秀对你倒是挺上心的。”林戒语看着前方的路,笑得很冷,阴气森森的。
      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古子牧仿佛神游在太虚。被林戒语拉着走时,弄丢了雨伞,雨滴打湿他的发,现在发尖还凝着水珠。细细的晶莹水珠,一粒粒反射光芒,在林戒语将车开进隧道后,那些闪光的小水珠令人想起深海里人鱼公主发上的珍珠。
      “那女孩呢?”林戒语有丝烦躁,超过三辆车驶出隧道,上了高速路。“式青连锁控股人的掌上明珠,才貌双全的富家女,脾气是怪了点,但只要你开口,要她跟你私奔也不成问题。”
      在高速路上狂飙,时速指针偏得离谱。三番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林戒语的技术绝对可以去拍好莱坞的追车大片。然而,古子牧仍很安静,没有任何波动地坐在林戒语身边,要死两个人一起下地狱。
      冲下高速路,林戒语也不知这条不太平整的泥土路通向哪儿,只是朝前开,一直向前进。
      “古子牧,你不要忘记,你是我的专属!”林戒语低吼着,猛踩刹车,惯性使然,车里的人向前冲去。冲出去又被安全带拉回来,后背撞上椅垫,不是很剧烈,但令林戒语冷静下来。
      缓缓转过脸,古子牧面色苍白,连嘴角也失去血色,幽黑的眼眸奇异地清冷,像个鬼魅,带着一种死寂的气息开口,“我不会忘记的,林先生。”他是他的专属,古子牧是林戒语的专属——仅此而已。
      专属,不是人,只是一件物品,用钱买回来的不该带有感情的物品。
      在冰库里的事,按摩时候的对话……原来一切都是误会,那些以为可能有的什么从来不曾存在过。怎么忘了,这个男子满心只爱一个女人,即使那个女人嫁为人妇,即使那个女人已经不在。
      他的爱注定是一生一世,惨烈而绝望。
      不清楚少年的心思,林戒语心底掠过悔意,但他不允许那抹悔意成形,推开车门走下去呼吸泥土味很浓的空气。
      雨小了些,仍没停歇。俊美的挺拔男子立在雨中,面对一潭蓝绿的湖水和环湖的染黄浸红山林久久不动。风景美如画,却无心欣赏。男子的背影孑然而孤寂。
      戒音自杀差点死去的那一次,女孩决定逃离这个城市。他带着医护人员陪同的虚弱戒音,在月台上拦下哭泣的女孩。女孩无法丢下坐在轮椅中挂着点滴好像随时会死去的戒音,她的善良折断她想飞的翅膀,很快地她和戒音举行婚礼。看着女孩成为别人的妻子,他没有心痛的感觉。女孩出生的那天,他就明白那个小小的婴儿是戒音指腹为婚的妻子。他守护的——一直都是戒音的妻子。
      然而,为何还会爱上她?明知她是戒音的妻子,为何还是爱上她?
      女孩说:“大哥,你一定不知道爱是什么。因为你还没有遇上那个命中注定的人。大哥,等你遇上那个人,你就会发现,其实你并不爱我。”
      爱是什么?爱是一种信念,还是一种力量?爱是创造,还是毁灭?爱是瞬间,还是永远?爱……是可能,还是已然……
      转回身,少年冒雨而来。水珠汇聚在尖细的下巴,从那儿滴落下去。一手按在潮湿的发下,压着发根朝脑后梳去,露出整张无血色的脸。沾着水珠的睫毛下,美丽的眸子淡淡地望向还沉浸在回忆中未醒的男子。
      女孩说:“大哥,那个人会让你懂得什么是爱。”
      强势地抱住眼前的人,激烈地拥抱。握住尖细的下巴,不管会不会捏碎这脆弱的骨头,男子像凶猛的野兽,残忍地啃咬无血色的唇。冰凉的唇瓣,柔软而清甜,有清水的味道,比花蜜甜美。
      可是,他吻的是谁?他想吻的是谁?
      古子牧后悔下车来陪他淋雨。觉得林戒语可怜,但忘记了他是怪僻的人。不知道他在想的是欢乐还是痛苦,一不小心就被他强吻。并不讨厌他的吻,和雨的味道泥土的清新混在一起的是成熟男子的气息,阳刚的、迷人的……还有一抹涩味……眼泪的味道,苦涩的味道……
      今天是古典禾的祭日。一年前的今天,古典禾留下爱她的人们,独自离开这个世界。
      看着古典禾嫁给林戒音,看着古典禾笑得那么忧悒,最后看着古典禾残缺而焦黑的尸体,林戒语总是很平静地面对一切,此时吻着这个少年,他——却流下了泪。
      狠绝地推开他,古子牧冷淡地瞧着神色苦寂的林戒语。令人难以置信,这个男子竟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刻,好像只要再给他一点点打击,他就会死去,而且是以最冷酷的方式自残死去。这个怪人……
      “林戒语,你看清楚我是谁。我不是古典禾,也不是她的替身!”
      眼前一闪,男人身形未动,钢铁般强硬的手掌已抓在少年的脖子上。卡住少年的咽喉,再一狠心,就可要了他的命。男人又变回阴沉冷漠的林戒语,冰冷的视线紧盯少年渐渐青白的面孔。
      多么奇怪的事!明明是如此酷像的两个人,为什么在少年身上找不到一丝古典禾的感觉?正因这样,少年总是无法替代古典禾……
      女孩流着泪说,“大哥,即使他们是兄弟,戒音也不能替代戒玄。我真正爱的——只有戒玄。”
      “你替代不了她。”林戒语低语,怜惜地一手抚摸那张秀美的脸。从她出生,他就看着她一点一点地长大,一天天地流逝,她在一点一点地变化。如果她十岁那年没有遭遇车祸,她就不会忘记林戒玄对她而言是何等重要的人,那也许……她会不顾一切跟戒玄走……
      “古子牧。”拇指按在少年苍白的唇上,林戒语冷冷地开口,“你为何如此激动?”为了这种事情而失去他惯有的淡泊,这——暗示什么?感觉到少年身体僵硬,林戒语残酷地笑,“古子牧,不要爱上我。”
      自虐而虐人,伤己且伤人。林戒语在心底嘲笑自己的病态,丢下少年驾车而去。古子牧软坐在地,痛苦地喘咳着,看男人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弃他而去,在越来越大的雨中流下泪,连自己也找不到泪水。闭上眼,不要看见这样可怜的自己。
      古子牧,不要爱上我。
      男人阴冷的笑语反反复复回响在耳际,少年捂住耳蜷缩成一团。
      没有没有没有!我没有爱上你!!我不爱你……
      倘若不爱,为什么身体会这么疼痛?倘若不爱,为什么会歇斯底里地否认?
      林戒语,他残酷到不要任何人爱。
      古典禾死后,生命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古子牧,不要爱上我。
      咬到嘴唇滴血,少年倔强而绝望地睁开眼,喃喃自语:“我不会爱你……古子牧不会爱林戒语……”
      因为这一天,他们错过了许多时光。多年后再回头,这一天,差一点——他们在彼此的生命中退出。

      狂飙在雨里,林戒语的侧颜有种了无牵挂的绝然。
      女孩说:“大哥,等你遇上那个人,你就会发现,其实你并不爱我。”
      女孩说:“大哥,那个人会让你懂得什么是爱。”
      为什么要伤害他?林戒语自问。因为他害怕,怕古典禾的预言成真。爱上林戒语,是最大的不幸。他——放他自由。
      古子牧,清淡如水的少年,一开始他就不该强迫他成为自己的专属。但他并不后悔,他希望古子牧不会忘记这几个月。
      女孩说:“大哥,你不会孤独的。”
      要古子牧留下……他不忍……
      迎面撞上来的蓝色BMW里,司机是个漂亮得像东洋人偶的女孩。在失去意识之前,林戒语眼里看到的不是女孩妖异而木然的笑,却是在丹宁所见的樱花树下的淡然少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枫火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