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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慕容堇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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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南陌带回了流月岛。
秋意渐浓,冬寒未至。
海浪拍打沙滩,海风阵阵。
彼岸花的颜色黯淡下去,流月岛光秃秃的。
流月宫的人少了许多,连给我送饭都是座前四使亲自来。
一宫之主不在,流月宫也越来越岌岌可危了。
南陌紧张兮兮地监视我,好像生怕我又像上次那样逃跑,我却在流月岛上住得心安理得,才过了一个多月,就养得白胖起来,整个人那叫一个心宽体胖。
疏桐愤愤然地啐道:“宫主生死难测,这人渣却在这里无所事事养肥肉!真是气煞人也!”
我舒舒服服地摆摆手,说:“疏桐姑娘,我怎么无所事事了?你这不是正在干正事么?”
“你干什么正事了?”
我半躺在廊前,手在我身上一扫,说:“等啊。”
疏桐眯眯眼看我,“你少消遣本姑娘。”
我道:“疏桐姑娘,整天这么大火气干什么?你看,如果你们宫主有什么事,尧重华肯定会找到这里来的,急不得的事就不要急嘛。”
“如果尧重华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懒洋洋地说:“还能怎么办,打得过最好,打不过大不了是咔嚓一刀……”
话说到一半,我猛然一怔。
疏桐站在我面前,瞪大了眼睛,表情有些错愕。
刚才那声音,好像有点不对劲?
我缓缓扭过头去,男子负着手,堂堂立于我身后,一身繁复的袍子穿得一丝不苟,金色面具上的浴火凤凰展翅飞翔。
我扯开一个灿烂的笑脸,“哟,这不是尧崖主么,真是说出现就出现啊。”
尧重华淡然一笑,“我怎么好让林公子久等。”
我眨巴眨巴眼睛,道:“尧崖主亲临流月宫,不知有何贵干?”
尧重华笑得温和,“林公子既然在等我,又怎会不知道我来的原因。”
我斜睨他,笑道:“你是来送我上路的。刀磨过没有?别弄得我半死不活的。”
尧重华沉默了一下,说:“林公子可是想开了?”
我笑了一声,拍拍我身边的地面,“过来,坐。疏桐姑娘,能帮我热壶酒来么?”
疏桐紧蹙着秀眉盯着我,“宫主说……”
我叹口气,对她道:“你想不想救你们宫主?想就去拿酒来。”
疏桐又看了我半天,才转身走开了。
尧重华说:“林公子,不得不说,你总是能让我吃惊。”
我笑道:“是惊喜,还是惊吓?”
尧重华轻笑出声,笑声温和如水。
“林公子,你不怕么?”
“怕什么?”
“死。”
我笑道:“废话。这世上不怕死的人,除了堇言那个笨蛋,就没别人了吧。”
疏桐端着酒壶和酒杯走过来,脸色难看。
我道:“疏桐姑娘,你今天真好看。”
疏桐的神情变了变,眼睛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把酒壶酒杯往地上用力一放,赌气似的扭头就走。
我将两只酒杯斟满酒,自己端一只,把另一只递到尧重华手中。
我说:“尧崖主,把剑先放下吧,等喝完了酒,我们再办正事。”
尧重华看了我一会,把剑解开放在一边,笑道:“林公子,我很佩服你。”
“我?你别寒碜我了,我怕死怕得要命。但我欠他的东西太多,这辈子都还不完。”
我仰头把酒喝干了。
我说:“你知道么?原来他那么恨我,但他却杀不了我,他就是个笨蛋。”
尧重华笑了一下,淡淡道:“没有爱哪来的恨。爱和恨,往往是一线之隔,林公子不这么觉得么?”
我瞥他一眼,“啧啧,真是肉麻。”
尧重华轻笑,“多谢。”
我朝他的方向凑了凑,说:“风烛,那你恨他么?”
尧重华没有回答。
我又说:“慕容未天,你这么喜欢他,他却一点也没有回应你,你一定也恨他,就像温殊山那样。”
尧重华笑了,杯中的酒浆漾起清波。
“林公子,你错了,我从未恨过他。”
他将酒杯端到唇边,细细地啜着酒浆。
风中带来彼岸花的味道,趋近于颓败的味道竟然出奇的香甜。
他缓缓开口,“他太完美,不能被任何人所拥有,即便是我也不行。”
尧重华看向我,面具下的眸子冷冽。
“我恨的是俞瑾之,是他毁了闭月妖子。‘诛心闭月,唯我独尊。’他本应该练成闭月宝典,诛心绝情,只有这样才能成为无人能够企及的天下第一。天下第一不能够有弱点,而俞瑾之却成为了他的弱点。”
我皱眉道:“你这样想太变极端了,人皆有情,你怎么能强求他不能喜欢上别人?”
“正因为如此,他才输了,是俞瑾之害他成为那样。”
“你怎么这么强词夺理?成为天下第一有什么好?”
尧重华淡淡地说:“如果你见过他以前的样子,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他沉默了一阵,眼睛定定地看着漫山枯萎的彼岸花,神色惘然。
“我第一次见到他,心里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浑身浴血,白色的衣衫被血染红,蓝色的眼眸嗜血残忍,却美得如同仙人一般……”
尧重华看向我,说:“你不会明白的。他只能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的武功,天下第一的容貌……”
我深吸一口气,说:“他死了,所以你就让他的儿子成为第二个他?”
尧重华笑笑,“我是为了他好。”
我哼了一声,“真是变态。”
我把酒杯往地上一放,站起身来对他说:“风烛,你真是太自以为是了,说的话狗屁不通。我不知道慕容未天到底有多好看,但是全身都是血?你不觉得黏糊糊的恶心吗?我家大美人才不要整天血啊肉的,他干干净净地笑着的时候才最好看。”
我将流英剑拿在手中,缓缓将剑鞘取下。
我沉声道:“风烛,把闭月心经给我。”
尧重华端着酒杯,云淡风轻地笑笑,说:“林公子,那样做会让他武功尽废的。”
“我知道,这是他想要的。”
尧重华有些好笑似的看我,“他想自废武功?”
我说:“风烛,让我告诉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事情吧,我家大美人曾经说过,如果他不是他,不是流月宫的流苏,那就好了。”
流英剑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破空之声,接着猛然定住,剑尖直直地指向尧重华。
我说:“风烛,你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慕容未天想要什么。你还不明白么?他留在你身边,是为了得到闭月心经,为了逃离这个命运,他宁愿舍弃毕生武功,你知道么!”
流英剑猛然向前刺去,尧重华侧身避开,杯中酒却没有倒出来一滴。
我又说了一遍,“风烛,把闭月心经给我!”
尧重华轻笑摇头,“林公子,你会害死他的。”
他的手在流英剑上轻轻一拨,一股巨大的冲击从剑柄传来,我足下不稳,向后猛然退了两步。
“林公子,他的肺病已经很严重,如果没有了内力护体,恐怕早就挺不住了。你要让他自废武功?那是在让他自杀。”
我的手震了一下。
尧重华猛然抬手,霎时间狂风平地起,只见金光一闪,几枚金镖已经飞到了眼前。
我立马抬手将流英剑舞成剑花,手腕猛然刺痛,流英剑应声掉落。
我弯下腰去取剑,一抬头,寒光烁烁的剑指在我的面前。
尧重华低沉的嗓音笑道:“林公子,你犯了一个错误,你应该给我下致命毒药,而不是连环摧心散。堇言的武功不稳定,连环摧心散才有用。”
我心中一沉。果然被他发现了。
我说:“我不想让你死,如果你死了,他可能会难过。”
尧重华轻轻笑道:“林公子,你的好心害死了你自己。”
剑锋流光,我只见到银光在眼前一闪,胸膛传来撕裂的痛楚。
血,铺天盖地都是血。
白的云,绿的草,金色的瓦砾屋顶,还有蓝色的彼岸花,全都染上了猩红的颜色。
如同在眼前蒙了一层红色的纱,所有的一切都朦朦胧胧,世界成为了可怕的红色。
嘶啦一声,胸膛如同破了一个口子,冷风灌进身体。
好痛,好痛,所有的感觉都不复存在,所有的痛觉都集中在胸膛上,疼得我无法呼吸,无法动作。
我无法感觉到双腿的存在,身体左右摇晃了一下,向旁边倾倒下去……
接住我的,却不是冰冷的地面。
我的脸贴在柔软的锦缎上,清幽的香气似有似无地充盈鼻翼。
有些凉的手轻抚在我的脸庞。
我艰难地抬起头,一瞬间,鲜红的世界出现了别的颜色。
幽蓝的眼眸如一汪静谧的碧泓。
他凝视着我,柔声道:“暮儿别怕,我带你走。”
尧重华的声音说:“堇言,我不是让你在崖中等我么。”
流苏沉默了一阵,淡淡地说:“重华,父亲去世的时候让我保护他,这是父亲的愿望。不管你怎么想,俞瑾之赢了,我父亲输了。至于你,从来都不在这场比试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