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苗朴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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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年前。
年仅十七岁的苗朴初参加了恢复高考制度后的第一次考试，他没有过多的想法，只觉得这是个新鲜事儿，可是有时候无心之举却成为了命运的拐点。那一年，他擦着分数线进入了泽城一座颇有历史的名校。于是，他背着自己小小的行囊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家乡，第一次踏入泽城这个对从前的他来说遥不可及的地方。那时的他也并不知道，他这一呆就呆了一辈子。
毕业后，他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成就留在了母校。他一直记得周树人先生曾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他想，能为祖国多培养些优秀青年是很有必要的。
他踏上讲台的第一年，也是他第一次成为班主任，看着周遭与他年龄相仿的同学们，只觉得欣喜。同学们同样很爱戴他，对他们而言，这个小班主任可谓是亦师亦友。
他的班里只有五个女孩子，其中一个叫做江安。苗朴初第一次在班里见到她的时候，她穿一身裁剪合体的白色连衣裙，脚上踩着一双带跟小凉鞋，他进门的时候，她正跟身旁的同学友好地攀谈着，整个人散发着清纯又大方的气质，这独特的气质让他一眼就看见她。
他站到讲台上，微微咳两声，吸引了同学们的注意力后，就开始做简单的自我介绍。听到他说自己是这个班的班主任时，同学们纷纷开始在下面交头接耳，他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可后来的后来，有人告诉他，女生们都在说，这个老师长得真英俊，男生们则讨论着这个老师会不会比他们年龄还小。
他说：“我叫苗朴初。”
下面有一个清脆的声音接到：“小苗老师好。”全班“哄”的一声都笑了，他定睛一眼，是刚刚那个穿白连衣裙的姑娘。
他也不恼，只是跟着大家笑起来，一点脾气都没有的好好先生样子。
后来他让大家开始做自我介绍，从第一排开始，蛇形向后的顺序。待那个白连衣裙的姑娘站上讲台之后，他只听得她脆生生的声音：“大家好，我叫江安。”
江安，安，他想，从此岁月安稳。可故事总是这样，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
苗朴初经常跟他的学生们混迹在一起，跟他们一起踢足球，听得旁边有女生们助威的声音：“小苗老师加油！”
他跟他们一起去踏青，陪着他们准备舞会，带着他们去爬后山。在同学们的眼中，他不像是老师，更像是一个哥哥。大家都知道，小苗老师平时是绝对的老好人，不论何时都是一副笑脸，可是如果你做了触犯他底线的事情时，他虽然不会生气，却板着个脸视你为空气，等你觉得被冷落的难受了，主动认错了，他才开始讲起道理来，每每说的同学们心悦诚服，真的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样的人，容易让人亲近，也容易让人依恋，江安同学就恋上了这样的苗朴初。
一次她趁着班里踏青的机会，跟苗朴初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其他同学在河边打闹。看着看着，她忽然说：“小苗老师，我觉得你特别像我们的哥哥。”
苗朴初笑笑：“那我多幸福，一下多了这么多的弟弟妹妹。正好，我现在也没有家人，就我孤家寡人的。”
“没有家人？小苗老师，你骗我的吧？”
“老师怎么能骗人的，是真的，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要不是村里的乡亲们，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来呢，所以我现在觉得，无论怎样艰难怎样苦，都是值得感恩的。”
江安默默坐在一边想了想，方才开口：“小苗老师，让我做你的家人吧。”
“你刚刚不是说了嘛，你们都是我的弟弟妹妹。”
江安觉得好像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又说不出来是什么，是讷讷地点了点头。
随后的日子，江安真把苗朴初当做哥哥一样，有时候会从家里拿好吃的给她，有时候赖着他吹口琴给她听。虽然江安对同学们说：“小苗老师说了，我们都是他的弟弟妹妹。”可同学们私下里渐渐地都传起了闲话。
终于在某天，江安要给苗朴初补衣服的时候，小苗老师难得严肃地拒绝了：“江安同学，你难道不知道同学们都已经议论纷纷了吗？所谓男女有别，有些事情还是保持一点距离的好。”
听他这么说，江安立马就红了眼眶：“明明是你说的，我可以把你当做哥哥。我们家只有我和妹妹两个女孩儿，我真的很想有个哥哥。”
虽然小苗老师对待学生很有一手，可是他从来没有处理过女学生的眼泪，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你，你，你别哭啊。人家看见了，还以为我这个当老师的欺负学生了呢。”说着慌慌张张地掏出手绢递给她。
江安劈手夺过他的手绢，边抹着眼泪边控诉：“你就是欺负我。”
苗朴初好说歹说，江安就是一个劲儿的掉金豆豆，没辙，他不得不准备签不平等条约：“小姑奶奶，您别哭了行么，这跟我犯了多大的罪似的。你到底要怎样才能不哭了？你说出来，我答应还不成吗？”
江安闻言放下手中的手绢，却还抽抽噎噎的：“你说真的？”
“真的真的，比金子还真。”
“什么都答应？”
这下他犹豫了下，“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违背道德的，我能做到就都答应。”
江安嘟囔了一句：“谁要你伤天害理，违背道德了。”
“那你说吧。”苗朴初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
江安嗔怪地瞥他一眼，脸颊红红的，半晌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塞在他手里，就立刻转过身不看他。
看她在一旁绞着手绢，苗朴初疑惑地打开信封，信的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九个字，他却像是不识字一般看了老半天，这九个字是——
“你答应跟我处对象吗？”
这个请求苗朴初可是始料未及，江安半天听不到他的反应，扭头看时才见到他如遭雷轰的表情。顿时不高兴了：“你答不答应？”
“我，这个，我不能答应啊。”以往口若悬河的小苗老师这下结巴了。
“这个伤天害理吗？”不高兴。
小苗老师摇摇头。
“这个违背道德吗？”更不高兴。
小苗老师迟疑地摇摇头。
“这个你做不到吗？”江安已经委屈得又要哭出来了。
苗朴初咬咬牙，“我做不到。”
“你！”江安气的眼圈发红，却一句重话都说不出。
苗朴初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也不好受，但还是狠狠心：“江岸同学，这样不合适，你是我的学生，这不合礼数。”
江安这会倒是强忍着没哭出来，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继而一扭身跑开了。苗朴初这下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劝住了她没有。
待第二天见她的时候，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旧脆生生地喊他“小苗老师”。苗朴初想，她应该是想通了，遂在心里放下了这块石头。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的到了江安毕业那年，那时候大学对这些毕业生包分配，江安因为家在本地，所以留在了泽城。毕业的第二天，她就来找苗朴初，“现在我不是你的学生了，你可以答应跟我处对象了吗？”
苗朴初的内心不可谓不震动，细细想来，这几年中学校里有不少倾慕江安的男生，但是她似乎一个都没有接受，难道她一直在等自己的答复吗？可是震动归震动，他还是不能贸然的接受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只得采取缓兵之计。可是他忘了，缓了这么久，江安也没有放弃追索这个答案的权利。
故事正如所料的那样，苗朴初终于还是和江安走到一起，结婚，生子。伴随着苗淼的诞生，这个家庭算是完整了。
就在苗淼满月的时候，江安的妹妹江静从学校毕业也回到了泽城。因为许久未见姐姐，所以临时住到他们家中。当时江安向妹妹介绍苗朴初，“这位是苗朴初，你姐夫。”
孰料江静掩着嘴咯咯咯笑个不停，变笑还边说：“我知道了知道了，原来你就是那个小苗老师！”
苗朴初好奇，“你知道我？”
“怎么能不知道，我还没去上大学那会儿，姐姐只要回到家，必然要念叨你，我们小苗老师这样，我们小苗老师那样，我耳朵都要听出茧了。见到你很高兴，大名如雷贯耳的小苗老师。”说罢伸出手，和苗朴初很同志友好地握握手。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只是原本说是暂住一段时间的妹妹，这一住就住了一年的时间。不过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江安也并没有当回事儿，只要苗朴初不介意她自然愿意跟妹妹在一起。
可是渐渐的，有些事情不一样了，苗朴初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妹妹有时也会莫名其妙地对她颐指气使，可是当时她又要上班，又要带苗淼，没有太多的心思关注这些。
江安当时在省图书馆做管理员，每天上班的时间比较固定，虽不至于很忙，但是也不能迟到早退，而江静此时正巧辞了工作，刚好在家帮她带苗淼。
有一天，图书馆第二天要闭馆，所以提前让职工们都下班了。江安刚进的家门，就听到苗淼的哭声从她和苗朴初的房间里传来，她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准备看看孩子，可她一推门，就被眼前看到的景象吓得动弹不得。
自己的丈夫和一个女人纠缠在自己的床上，那女子赤、裸的后背正对着江安。动作中的苗朴初见门口进来个人，扭头一看，等看清门口双手捂着自己嘴的江安时，不由惊呼出声：“安安？”
而他身上的女人听到他的话也回过头来，江安终于看到女子的样貌时，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除了两个字，“江静！”
江静有一瞬间的错愕，却很快恢复了平静，从苗朴初身上下来，顺便伸手捞过被子掩在自己身上，甚至还笑了笑：“姐姐，真不好意思，你回来的不太是时候。”
江安不理她，走到摆在一边的小床上抱起还在哭闹的苗淼。
即使江安不说话，江静也能继续说下去：“不过，你终于发现了呢。我还在想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看出来。如此看来，你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聪明嘛。”
江安简直都要怀疑这个是不是她的亲妹妹，竟然会这样对待她，她忍了又忍：“不知廉耻，你们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做这种苟且之事。”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抱着孩子离开了她的家。
过程中一直低着头不作声的苗朴初见她出门，慌忙起身要追出去，却被一旁的江静拉住：“姐夫，你现在追去不是找骂吗？急什么。”
苗朴初甩开她的手，“你也不想想她能去哪儿！难道回娘家，告诉你们爸妈，说她丈夫和她亲妹妹好上了？”边说边迅速地穿好衣服也甩门追了出去。
苗朴初找到江安的时候，她正抱着孩子坐在路边，正如他所说，她没有地方可去。
看着眼前为了找她们娘儿俩满头是汗的男人，那个他曾经深爱的男人，她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一面是她的丈夫和妹妹，一面是自己的尊严，江安看着怀中的苗淼，心想，孩子，你帮妈妈做个决定吧。可是才一岁多的苗淼能做什么决定呢。江安最终还是跟着苗朴初回到了那个家。
自此之后，江安在这个家中唯一的任务，就是抚养苗淼。她甚至辞掉了自己的工作，靠着帮成衣店织毛衣赚一些零碎的钱，其余的时间就做一个全职妈妈。
苗朴初从来不敢和江安谈起这件事，虽然他尽力想弥补，可是江安却丝毫不给他机会。他买给苗淼什么都可以，要是买给她，她也不说拒绝，却是绝对不会碰一下。
苗朴初曾私下里找过江静，希望她离开。可是江静却不依，说她是被他破了身子，现在就算离开，也嫁不出去了，他要对她负责。
他们谈话时，恰巧被江安听见，江安淡淡地说了一句：“留下来吧。”就离开了。
他们这种别扭的三人生活一过就是八年，苗淼小的时候跟爸爸和小姨还比较亲，可是慢慢长大了，发现妈妈不喜欢小姨，好像也不太喜欢爸爸，小苗苗很困惑。直到有一次她看到小姨伸手要打妈妈，她利马冲上去护住江安，自此之后，在苗淼的心里，小姨就不是好人。
苗淼九岁的时候，江安终于因为长期内心压抑倒下了，这一倒下，就没有起来。她临终的时候，只是将苗朴初叫到床边，留给他最后的遗言——
善待苗淼，还有江静，给她个名分。
留下了这句话，她怀着满腔的遗憾离开了这个人世。
年幼的苗淼趴在她的尸身上一直哭：“妈妈你别走，你别走啊。我以后一定听话，不会惹你生气的。妈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妈妈你别吓我。妈妈，妈妈，你不要我了吗？是因为苗淼不好吗？妈妈我改，我都改了，妈妈你醒醒啊，不要离开我。”
她死抱着不动手，直哭到昏睡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他们不再让她看到江安，原以为她会哭闹不止，可是她却好像性情大变，从原来会哭会笑，爱玩爱闹的小姑娘，一下变得沉默寡言，对什么事情好像都不在乎了。甚至最后遗体告别、火化的时候，她都没有再流过一滴眼泪。
江安的三周年祭日过了之后，苗朴初按照江安的遗愿，娶了江静做自己的续弦。
苗淼对这一切都平淡的接受了，只是从来不称呼江静，不论是妈，还是小姨。
等她终于满十八岁的第一天，她就搬出了家门。苗朴初才知道，原来她从来没有原谅过他们。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苗朴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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