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印象派（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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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朝着南边的森林进发，尽管行李沉重，莱伊先生还是走得很急，我勉强才没有跟丢。在休息的时候我一边掀起衣襟擦汗一边观察四周，远远地便看到一棵巨树，不禁叫出声来：“那是……好大的树！”
隐天蔽日的树冠，高耸入云的树干。即使隔得这么远，我还是惊讶于它的高大与宏伟。莱伊先生微微蹙起眉头：“那是‘树巢’，这次的终点。”
“我从来没听说过！‘树巢’……”为自己先前少见多怪的态度感到些许不安，我眺望那棵大树，默默计算起树龄。
“之前都有障眼法，这样的距离根本察觉不了其存在。现在都已经可以用肉眼看到了吗？”莱伊先生像是在自言自语，之后将水一饮而尽。
“障眼法？难道那里还有咒语守护吗？也许是撤去了吧。书上说，如果施法者离开结界内部，或者撤去法力，法阵就会渐渐消失效力。”见他有了动身的意思，我也赶紧收拾起东西，以便跟上他的节奏。听到我的话后，莱伊先生默然不语，一味赶路。
终于到了树巢门前，一路上我们没有碰到什么厉害的拦路角色，由莱伊先生出手驱散了几只头脑发昏闯上来的野兽。站在“树巢”内部，满目的木制构造，扑面而来的木头清香和腐烂的甜味我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众多的门和走廊令我眼花缭乱，不得不佩服莱伊先生买了标记用石灰的先见之明。
比起“巢”我更想用“迷宫”来称呼它，对待外来的“入侵者”，树巢用其特有的方式来抵御探索。莱伊先生吩咐我将一路上走过的窗户都打开，好让燃着的火炬能烧得旺盛，也能通风透气、增加亮度。于是在一次次推窗时，我看到了阳之月下沉和阴之月升起的过程。他则是将我们走过的地方都画上白叉或是箭头记号，避免遇到死角返回后走上重复的路。
在树巢的第一夜我们找到一间还算干净的房间，有点像会客室，有很舒服的沙发可以当成床来睡。莱伊先生连披挂都没脱就直接坐到地上，靠着墙壁休息了一夜；我自忖也没有他那样的警醒程度和忍受力，和衣在沙发上躺了一晚。
清晨被鸟叫声吵醒，我一睁眼就看到莱伊先生在啃食树果。他见我起来，将手里完好的一个扔到沙发上。我默默拾起来，用衣角擦了擦便吃掉了。今天和昨天一样，在这座巢穴里寻找莱伊先生的赞牙。有好几次我想问他关于他赞牙的事情，一看到他紧抿的嘴角，想说的话就沉到心底，不敢再开口。
也许他也记不起来吧？他其实很焦虑，表面上却还是维持着平静的模样。我不禁回想起和莱伊先生的初次相遇和一路上的经历，一个大胆的念头霎时间跳了出来：也许，这些全是他和他的赞牙去过的地方？莱伊先生在部分破碎的记忆的驱使下，重游了故地，却没见到那只丽比卡？
就在这时，莱伊先生罕见地停下了脚步，手上的火炬差点脱手。我上前一步险险地接住了，只见他捂住额头，宽厚的手掌遮住了面部表情。我焦虑地站在一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莱伊先生……”
他靠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两腿发抖，借着火光我看到那其实是盘旋的气根构成的隔板。他喃喃自语，模糊的字句并不连贯：“黑暗……它……失控……”
我扭着手，焦虑地望着他额上渗出的涔涔汗水和捂着右脸的手掌。在忽明忽暗的摇曳下，他眉心的皱纹是那样明显。
他已经不是很年轻了，我这么想着，望着他艰难地挺直了背脊。谁知道那一头银色的发里有多少根其实是已经变得花白的了呢？我掐了掐自己的指尖，好让自己集中注意力。莱伊先生靠在隔板上，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小会儿，他睁开了眼睛。我看到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他做了个叫我安定的手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着他渐渐恢复了清明，我的呼吸也顺畅了起来。
每次发作后他的记忆就比从前更加清晰，这一次他又会想起什么呢？在这时，我听到了他低沉的声音：“原来如此……”
“莱伊先生？”我看到他伸出手捂住右眼，嘴角牵着笑，那意味却无比凄楚。
“失控的黑暗吞噬了，我，”莱伊先生慢慢放下手，将重心移到双脚上，“他做了他原本要做的事情，把我的过去剥离了……”
尽管他说得缓慢清晰，我还是听得云里雾里，“他”指代谁？“剥离了过去”是指抽取了记忆吗？“原本要做”是指以前就有这个计划、现在才实施？我飞速地思考着，同时不得不承认让莱伊先生解释根本是痴心妄想——他已经在大踏步地往前走了。
白色的尾巴随着步伐而上下起伏，黑色的披风如往日一样笔挺，不知怎地我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像离事实越近、越惧怕知晓真相之后的空虚的遗憾在胸口翻滚。莱伊先生的步速很快，我必须全力以赴才能跟上。直觉告诉我，一个不小心我将彻底迷失在这个树巢中。它的幽谧诡异不是我一个人能应对的，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原因，直觉告诉我它在某种程度上凌驾了常识。独自一个人的话，我是绝然不能在这里生存下去的吧……
跟着莱伊先生左转右转，他似乎对这些路恢复了印象，能直接就打开某扇门，或是干脆地转入某个走廊。看起来他应该是完全恢复了记忆吧，我这样猜，但我不敢问，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在一扇比所见过的门都要气派考究的木门外，莱伊先生站住了，停了几秒钟后便伸手推开了它。
投下的天光照亮了我的视野，吱呀吱呀的声音不绝于耳。苍穹装饰的浮雕和雕塑令我目不暇接。这座静默恢弘的大厅像是在掩藏着什么秘密，等待着，守望着，如今，揭开谜底的莱伊先生和充当见证者的我终于抵达了终点。
“那是什么？”我指着中央的东西问莱伊先生，隔得太远，我看不清楚。
他不答，只是往前走。我忙跟了上去。地上干涸的血迹十分刺眼，我瞅到脚边那把断裂的长剑——碎裂成两截的剑锋歪斜地躺在平整的地面上，无言地宣告它经历的战役的惨烈。周围的器物无一不造型简单而考究，我不禁对这居室主人的生前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随着距离的拉近，我能看清那是一具石棺，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莱伊先生好像完全没注意这一切，径直走到正中央的石棺前。我迟疑地跟在他身后，地上雕刻了精细花纹的棺盖保持着静默的状态，没有像书里写的那样突然动起来，或者是引发异常的诅咒法阵。
莱伊先生走到棺边俯下身子，将胳膊伸进石棺。我越过他的肩头向里窥视，那里赫然躺着一只猫。他身穿和莱伊先生相仿的黑色皮甲，也是赏金猎人的打扮，睡在一团浅绿色的溶液里。看到莱伊先生如此胆大地触碰这物质，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喝了一句：“不要碰，危险——”
还没喊完，莱伊先生横抱着那只丽比卡站直了身体。我明明看见他是从那团不明液体里被抱出来，全身却又干燥得很，毫无被浸湿的迹象。他躺在莱伊先生结实的臂弯里，末端略勾的尾巴软软地垂在腿间。尽管知道这是个非比寻常的时刻，我还是站在原地，不去打扰这个看上去古怪如同仪式的场景——莱伊先生的独眼一直在注视那只死去的雄猫，那样专注和认真。
从体型看，被他抱着的那只猫是不折不扣的小型种，难得一见的纯黑耳朵，茶色头发，垂在身下的黑色勾尾更是稀有。上前几步后，我终于能看清他的脸：清秀，成熟，棱角分明。除了罩上一层灰蒙蒙的死气，机体没有任何腐烂，甚至可以这么说，和一只沉睡中的病猫很相似。
莱伊先生蓝色眼睛里那种一直存在的雾气消去了，清冽得就像被雨洗过的、能映出长虹的天空。他那修长的手指拂过他额上的浅茶色刘海，用一贯冷静傲然的、传得很远的声音向我介绍他怀里的丽比卡：
“他叫柯诺尔，是我的赞牙，来自火楼。”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印象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