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清风》安古意

20、第二十一章

　　南宫蝶影笑着说：“他们家园子没长宁府大，却装饰得这般齐全，山也有水也有，花草一皆都有，低处看水桥盘绕，高处廊亭飞翘，远看若隐若现，近看变幻莫测，想必造这园子的人也是胸中有丘壑，见过万千气象的。”笑雪说：“照我说，他们家这园子比长宁府精致得多，无一处闲花，无一处闲草，你就觉得少哪一样都不是。”南宫蝶影笑道：“人家要留的是十三呢，你倒巴巴地把脸贴上来了，要不要到时候让你当陪嫁丫鬟？”笑雪忙说：“哎呀大当家！你说的是什么话！”
　　便又闲走。南宫蝶影随手扯了一片叶子，捏着叶柄转着玩，往前就听到潺潺水声，过去一看，是一溜小瀑布，旁边一间亭子，凉风习习，伴着飞珠溅玉，最是宜人。便走过去坐着，萧帝宸也跟了过去，南宫蝶影让坐，萧帝宸摇摇头。南宫蝶影便不强求。坐了一时，便靠着柱子打量亭中藻井，见这四面亭的藻井却呈六边形，上画竹林七贤。山涛观书、刘伶饮酒、阮籍舒啸、向秀清谈、王戎护李、阮咸追婢，虽是不同的事情，画在同一幅图里却显得十分和谐，画面相互交汇，若不细看，甚至不知物物之间的联系，南宫蝶影也是看得细，且一开始就觉得这画中暗含玄机，所以才肯揣测，如今这么看来，果然是七贤说得通，然而也不齐备，因为七贤之首的嵇康不在其中。
　　南宫蝶影便问萧帝宸：“云楼，你看这里嵇叔夜上哪去了？”萧帝宸淡淡答：“死了吧。”南宫蝶影笑道：“未必不是。”又说，“我刚见亭前对联写的是‘广厦终究成陵，不如此间晨风暮雨；绝地却留清响，胜于庙堂寅舞申歌’，倒是写得很出色，但若是我，却又要换一换了，换做‘广厦终究成陵，不如此间四漏之舍；绝地却留清响，胜于庙堂靡靡之音’，看来我们来得还不是时候。”
　　萧帝宸说：“乘兴而至，兴败而归，需要什么时候？”南宫蝶影说：“当日嵇叔夜被杀，临终前弹奏了广陵散，便成绝唱，今天这幅画上不见他，想必他是拭琴待奏吧。一时听不见，不如我们晚点来。”
　　说完起身掸了掸衣服，准备走了。这里很是清雅，出了小路再走一段就上了大路，中午吃过饭的一部分走了，一部分正在游园，就见一群醉醺醺、奇形怪状的人打对面过来，边走边指着路边花草和树木说道，一会这是凤扣花，一会那是龙涎草，几人意见不一还撕扯起来。
　　南宫蝶影见道路不足以通过他们两拨人，便往旁避了避，忽然有人看到她，指着她大声说：“看那小姑娘！不就是南宫家的当家么！才这么个年纪，就做当家了！”另有人说：“王侯将相宁有种忽？有！他们那几个长老含辛茹苦把家业给保下来，这小妮子回来就要夺权啦！”便听众人议论纷纷：“有么？”“有！听说就前几天，萧长老请她赴宴，她就说了家中的事长老大可不必担心了。还说长老会如何吃里扒外，掏空家囊，气得司徒长老一病不起，徐长老一朴刀砍过去，弘于楼的大柱子都快断了，这不正在换柱吗？换柱，换主，兆头可不好。”
　　笑雪冷笑道：“好一群窝囊废，也只敢喝酒之后说些胡话。”萧帝宸看着南宫蝶影，却见她异常冷静，转身往小路去了。那一伙人见南宫蝶影避开，以为传言果然是真，自逞侠义之士，又喝了酒，一窝蜂地追了过去，刚到路口，就听一声“噌”，余音不绝，眼前恍若一道盛夏烈日晒过，白晃晃看不清东西，就听有人说：“各自打扫门前雪。再胡说就把你们舌头割下来。”云云，等他几人看清了时，又早就没人了。
　　南宫十三陪着老太太走了一圈，老太太嫌累就回去休息了，南宫十三乐得自在，带了小幺出来找她姐。两边可巧遇上，南宫蝶影问：“玩得怎样？”南宫十三笑道：“不好玩。但老太太亲和，不仅带我走了、看了，还送我东西。”南宫蝶影颇为诧异，说：“若是太过贵重你也接了？”她怕这是家传的宝贝，只传媳妇什么的，那南宫十三到时反悔，岂不两边都很尴尬？
　　南宫十三说：“好东西我也见过，这只玉镯虽然名贵，但就他们家来说要有个百十来只也不难，你放心，我怎么会拿人家独一无二的好东西？”说着把镯子拿给南宫蝶影看，见这镯子翡、翠、紫罗兰飘成了带状，宛若丝绸在水流里蜿蜒，又如飞霞流云，十分自然，便说：“你收好吧，不要弄坏了。”
　　南宫十三挽着南宫蝶影，说：“姐，今晚我跟芦苇睡，就不跟你住一间屋了，怕烦着你。”南宫蝶影说：“随你喜欢。我问一件事，你什么时候见过谷雨阁主的？”南宫十三说：“大前年萧老头过生的时候，他来祝寿，与我在操练场见过。”南宫蝶影说：“你们没有什么交情吧？”南宫十三说：“我怎么跟他有交情？那会传嫌话的。但我素知这人还好，每次到长宁府都会去见李管家，李管家也没说过他什么，你知道李管家的，他从来不说人好赖话，这点最没脾气。”
　　南宫蝶影说：“你今年十四，明年十五，按说就不能出门见人了，但我们江湖上的不管这些，不过总归说到一句，你该许人了。”南宫十三脸一红，说：“怎么说到这里来了？”南宫蝶影便说：“我问你，若是选夫婿，你觉得无为那样的好呢，还是谷雨这样的好？或者你还见过别的，觉得心动的？”南宫十三笑着说：“无为？算了吧。我看不上他嘛，他也瞧不上我，懒得跟他吵架。别的我也没见过，你说云楼哥哥么？”说着扭头看了萧帝宸一眼，吐舌头说：“俊则俊矣，太冷了，我这性子他会被我烦死，我也会被他无聊死。”
　　南宫蝶影笑了笑，对萧帝宸说：“云楼，你可得改一改了。”南宫十三直笑。笑雪接了话，说：“三姑娘单单没说谷雨阁主的坏处，想必对他印象还不错？”南宫十三说：“也没什么交情，一面两面的，谁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好，我怎么好下评论？”南宫蝶影点点头，几人慢悠悠从这个院子走到那个园子，渐渐地下了几颗雨，南宫蝶影说：“我们到前院坐一会，待会带你去见个神奇的事。”南宫十三说：“什么神奇事？”南宫蝶影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到时去碰碰运气罢了。”
　　从月洞门出去，眼前忽然一片碧绿，耳边叮咚之声宛若雀跃，原来这园子里什么建筑也没有，单单几棵芭蕉，一边就绕着一张石桌，桌边堆着小石块，各种花卉从中发出，雨一下，丹桂漾碧，菊露倾津，令人欣喜。
　　无奈下着雨又不能坐，便又前行，萧帝宸最能辨路，很快到了前厅，一时笙歌艳舞，几十人围坐在一块观赏，两人就在人群后面胡凳上坐了一会，眼见快到申时，南宫蝶影便对南宫十三说：“快跟我来。”
　　一行就直冲着下午那间亭子去了，到亭子跟前南宫十三仰头读了一下名字：此间亭。不知是下雨的缘故还是为何，这股瀑布大了许多，南宫十三挽起袖子就去戏水，还大声喊小幺：“哎，笑雪、小幺来玩呀，水冲得手上痒痒的。”南宫蝶影说：“小幺才好，寒凉之气避都避不及，还让她玩水。”
　　南宫十三没听到，还在喊，过了一会猛然跳出来，回头说：“水大了！”南宫蝶影站起来冲她招手，她便回来了。南宫蝶影说：“这下不许你说话了，安安静静地听着。”说着坐到临瀑的一边，微闭双眼聆听，就听这瀑布声激烈昂扬，宛若戈矛相击，细听又有人语，似在执戟奋战，高呼杀伐。
　　一时刀剑往来，短兵相接，血溅七尺，寒光熠熠，正是激越，忽然一声“哗——”像是有人在这残酷梦境中鸣锣收金，一切戛然而止！睁眼一看，水流已经恢复中午时分的模样。
　　南宫蝶影闭着眼，这无异于一篇水石合奏的《广陵散》，更让人诧异的是，那最后一声里分明有丝弦的声音，当是有什么趁着那一下启动或者关闭，触动了丝弦，凭她听声音就在附近，且不太高，当不是屋顶哪里，便起身敲了敲身边柱子，声钝且乏，敲另一根，空且薄，再一根，急且促，最后一根，清且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