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场》姬衣扬

1、游乐场

　　楔子

　　我的人生,就如在游乐场转了一圈,最后,曾经得到的失去的,都已不再能握在手中。
　　……所以我不必贪恋的,是不是?

　　1

　　我正感叹可以离开英国的时候，却来了意外的访客。
　　“雷尔夫先生，你好。”我坐在电视机前，偶一回头，却看见他，他来了多久？穿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差不多的考究礼服，站在客厅门口，定定地看着我。
　　“你好。”他回应我。走到我附近的沙发上，坐下。
　　“请问你是来找我吗？”我关掉电视，面向他。
　　“是。”
　　“请问什么事？”
　　“机场已经重新开放。”
　　“是的，我刚从电视上得知。”
　　“我希望你临走之前与我到一个地方去。”
　　“为什么？”
　　“因为你最适合。”
　　“我不想节外生枝。”
　　“什么？”他当然听不懂中文的成语。
　　“我知道，你要我去的地方，必定有平莱顿家的人在，是不是？”我没有力气解释。
　　“你不想临走之前见他们一面么？”对于我竟然猜中，他并未惊讶。毕竟我和他的联系，也不过是那么一点点。“
　　“他们已经在我心里，我可以用余下的生命来怀念他们，没所谓见不见。”
　　“即使是你的双胞兄弟？”
　　“……你调查地非常仔细。”我讶异他竟然连着个秘密也知道……就连米加勒本人也不知道的秘密！
　　“世界上没有所谓的秘密，只要我愿意知道。”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狂莽。
　　“去了我会不会无法再离开？”我想见米加勒，他没有猜错。
　　“我这次带的保镖够多。”
　　“你们有钱人的命的确值钱。”
　　“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一切……”
　　“你可知道他恨我？”我打断他的话。
　　“那又如何？”他满不在乎。因为那不是他要担心的事情。我也就明白了。
　　还没有为我而担心的人出现，利用我的人，难道还会在乎我心里难不难受？真是奢望。本来不应该感到伤害，但心里还是撑住了一样难受……无论如何都习惯不了的，就是被伤害吧。
　　而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作出同样的选择。我心里渴望什么，必定不会与此背道而驰。愿意知道的人，都很清楚，装作看不到的人，也都不得不明白。

　　可是当我踏出轿车时，依然忍不住深深的抽了口气，目光变的呆滞。
　　一切都不真实。
　　穿着新一季的chanel公主裙，轻轻步下名贵的房车，再挽着英俊的男伴，参加衣香宾影的酒会……无论怎么看都不属于我的场面，却理所当然地一一上演。但我又瘦又小，就算穿着再美丽的衣裙，也不会给任何人惊艳的感觉吧。
　　但雷尔夫看我的眼光是那样的透亮，让我不得不认为自己是他所重视的那个人。他的大手很温暖，他的肩膀更加可靠……一切都是我所意想以外的，却又梦寐以求……所以我只能紧张地不知所措，心跳加速。
　　之后回想起来，都不过是假象……不过是做给人看的假象……我竟然深深着迷……真是浅薄。
　　为什么呢？因为这些场景都是我陌生而向往的？因为空气中弥漫的香水味的昏迷？还是中了他的盅？有或者一切都是我潜意识里的渴望……
　　如果一切都是他出自真心，那么该多好。
　　但当时的我没有想那么多，只因为毒药太甜美了，反正都要死的自己，又怎么会理会毒发的痛苦？
　　“你要香槟还是果汁？”
　　“这位是施密夫先生，我生意上的好伙伴。”
　　“靠着我，人太多了。”
　　“洗手间？我陪你去。”
　　“不会跳舞？来，我带你。”
　　……
　　那个晚上，雷尔夫的体贴，让我感动了很久。可是，后来清醒过来，才发现，那晚雷尔夫的所有表现，也只不过是理所当然的绅士风度的表现，但我却肤浅地沉醉了……然后就会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属于自己的拥有着……
　　……原来自己是那样的愚蠢……不错，我从来就没有聪明过。

　　人的生命其实真的短暂，但我的却较之更加短些……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因为贫困而苦恼，但我虽然还能养活自己，却得了了不得的病。那是遗传的，自我父亲那里……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我较他知道来得早，在早期就发现了，而他，却在末期才突然并发出来……一发不可收拾……大概英国这边也没有调查得出来，因为父亲根本没有看过几次医生，因为他很快就和他最爱的女人，我的母亲，同归于尽……
　　是的，他们的死不是意外，懂事后一次无意中翻开母亲的日记得知……
　　……我们对不起孩子……
　　她那样写，但她还是选择死……她最爱的不是孩子，而是丈夫，所以她抛弃了我，抛弃了我的兄弟……然后……最后被完全抛弃的却是我……只有我。
　　恨吗？恨过，狠狠地恨过……嘶底里拉地恨过……
　　但我还是走到了今天，因为被我恨的人已经不在，他们不会感觉到我的痛苦……或许有一天，当我去到他们那个世界，可以告诉他们我的恨……
　　“……为什么不将我一起带走？”

　　2

　　竟然在这里又再见到她，那个听说与自己平莱顿家族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子……叫沈倩的少女。多久没有再见到她呢？半年了吧？今晚的她非常美丽，一套浪漫柔媚的纱裙，她竟然可以穿得一如他首次见她时穿的简单黑色套头毛衣般忧郁……忧郁而唯美，像莫奈的莲花一样抓不住的虚无缥缈，只留浅浅淡淡的印象。
　　虚无得让他忽略了她身边所有人，只怕一霎那就再也寻不到她的踪影。
　　一如初次见面一样。

　　那是一个黄叶满天飞舞得到秋天，她在夕阳下，站在他家花园的铁栏外，蓬蓬的短发和毛衣是同样的黑色，惘然的大眼睛像冬夜一样冷漠而深邃，祾角分明的嘴唇淡薄得差不多和皮肤一样苍白……但她是那样的美丽，娇小而瘦弱，像最柔软的小猫，等待谁去为她理一理被风吹乱的毛发……
　　“我叫米加勒。”当他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她面前，鲁莽地自我介绍了。甚至彼此之间还隔着铁栏也毫不介意。
　　她听到他说话才回过神来，讶异、不信甚至悲伤……多种情绪一下子全都浮现在苍白的脸孔上。但这只让她更加美丽，因为激动而通红的脸颊像夕阳一样娇艳，苍白的唇总算有了血色，整个人在夕阳下闪着光芒，更加不像真实的存在。
　　“我……是沈倩。”她的英文音调有点怪异，是留学生？
　　“你喜欢我家的房子吗？”
　　“你家？”她表现得很不可思议，说话都有点变调。
　　“是的，我自小就在这里生活。”给她一个安慰的笑，他不愿意她觉得不自在。
　　“你家好大。”她接受到他的目光，沉静下来，柔柔地说，再次越过他打量他身后广阔草坪之后的房子。
　　“是的，房子已经有很久的历史。”其实每天这样站在门外参观他家的游客不胜枚举，他从来没有在意过，只因已经看地太多，但着个女孩子不同，她已经呆呆地站了半个多小时，似乎完全没有动过，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更加不像是观光客。
　　“你一定很幸福。”她说得很感慨。
　　“你要来感受一下这样的幸福吗？”他说。
　　“幸福？我只是一个观光客。”她说。“你家不是对外开放的地方吧。”
　　“不错，但你是我朋友。”
　　“认识几分钟的朋友，可信吗？”
　　“你相信我吗？”
　　“信的。”她回答得很快。理所当然。
　　“为什么？”
　　“你和我父亲很像。”她定定地看着他俊美的脸。
　　“那是我的荣幸，不知道我可能见到他老人家么？”或许几十年后的自己，就是那个模样。
　　“那要很久很久之后……”她的眼光变地遥远。
　　“为什么？”他对一个说不了几句话的陌生人，第二次问“为什么”了。
　　“因为他已经不在人世。”她叹了口气，往前走去。
　　“对不起。”他跟着她走，看着她苍白瘦削的手指敲过一根根铁柱。
　　“没关系，那时候我还不懂事。”
　　“他一定很疼爱你。”
　　“我不知道。”
　　“咦？”
　　“我来不及去了解。”
　　“但现在你一定很痛苦。”
　　“我只是埋怨而已。”
　　“埋怨？”
　　“我母亲与我父亲一起过世……他们是自杀的，因为我父亲得了绝症，她陪他一起去了，抛弃了我……”她一边说一边转过头看他，他知道自己现在表情一定很蠢，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会听到那样的答案。
　　“吓到你了是不是？”她微微勾起嘴唇，他以为她会告诉他，那是她开玩笑……
　　“但事情就是那样。”她没有能将微勾起的嘴角勾起到欢乐的弧度，她的脸色也已经暗淡，方才的红润血色，已经慢慢消失不见了。
　　“他们死后，我就没有幸福过。”
　　“……明天，一定会变得幸福的。”有这样的童年，怪不得她郁郁不欢。
　　“明天？”
　　“是的，以后，未来。我们有时间，也有机会。上帝是公平的。”
　　“我不信教。”
　　“但上帝不会因此而吝啬对你的爱。”
　　“呵……我记得了……你的名字，米加勒大天使长阁下。”

　　3

　　那天她并没有进入他家那美丽的房子，推说要回去转身就走，米加勒急忙跑出大门冲去追她，她走地并不快，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冲出来找她。慢悠悠地在街上逛，仿佛毫无目的地一样。
　　他兴奋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转过来的却是一张布满泪痕的脸，已经哭红了的眼睛和鼻子分外让人怜惜。
　　“……对不起……”她总能让他惊慌失措，无能为力。他悲哀地想，
　　“不是你的错。我是想起他们了。”她擦干了眼泪，说。
　　“你经常哭？”在自己身上的口袋都找了一遍，竟然没有带手帕！失策！
　　“不，因为他们而哭……在有记忆以来是第一次，和别人那么轻描淡写地提起他们，也是第一次。”
　　“为什么？”
　　“……因为听众是你。”因为你是有平莱顿家族血统的人，很可能是我血亲的人。有权利知道事实，所以我要告诉你，尽管你什么都不知道，尽管你只觉得它是个故事，是别人的经历而已。“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是的，很高兴你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和天使交朋友，大概可以让幸福来地快一点。”
　　“我可以将我的幸福分给你。”
　　“……谢谢。”她终于微微笑了，显然非常勉强。因为她马上低下头。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他只得说。
　　“不如你送我回中国去。我是中国人。”她认真的说。
　　“我知道你是中国人。但你不是留学生吗？”现在是所有院校的开学时间啊。
　　“我书没有念好。”
　　“不，起码我们可以交流。”
　　“那是因为我觉得身为混血儿，如果没有能说好英文，实在说不过去。”
　　“看不出你是混血儿。”
　　“我父亲是纯正的英国人……我弟弟和你一样，金发碧眼。”她抬头看他，仿佛他就是她弟弟一样。
　　“那真是奇特。”他只得说，“你还有个弟弟？”
　　“是的，双胞胎兄弟。”
　　“他也来英国了吗？”
　　“他一直都在。”
　　“这次你来时为了找他吗？”
　　“那占了一部分原因……他大概已经忘记我。我们分开的时候他才两岁多一点。”
　　“不会的，你记得他的话，他也一定记得你。”
　　她这次没有回答他，低低得叹了口气，显然不相信那样的安慰。
　　“那你找到他了吗？”
　　“我已经不认得他了，就算找到，也不认得了。”
　　“毫无线索？”他很想帮她的。
　　“……”她笑笑，饱含着浓烈的哀愁，“我们还是不相见的好。”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世界不同……他应该已经忘记我，以另外一个身份，快乐地过着日子……所以我不该去打扰他的。”
　　“你为什么没有随他一起到英国来呢？”他突然觉得奇怪。
　　“他被父亲的亲戚收养了，但我却没有。”
　　“他们不知道你存在？”
　　“……或许是大家的生活都困难，又或许是因为我长的不好，又或许是真的不知道……谁知道呢。”
　　“……对不起。”
　　“为什么你老是道歉呢？”
　　“因为我总是问起你的伤心事。”
　　“伤心的事，就算是藏在心里，也是存在的，说出来，没有那么难受也说不定。”
　　“如果我可以帮到你的话……”
　　“你已经在帮我了。”
　　今天傍晚，米加勒本来需要赴一场足球赛，但临时有事耽搁了下来，百无聊赖的他就站在阳台上发呆，不可思议得留意起沈倩，注意了她半个多小时……她到底站了多久？肯定比半个小时更加长的时间，那么美丽的人，因何忧郁？
　　“你刚才站了那么长时间，就是在想这件事吗？”
　　“……或许我应该告诉你，我其实在撒谎，而你，可以当那是个故事、地球上数十亿人奇怪的经历之一，像每天新闻上播报的消息那样……我也不想认真去深究的事，你也就可以放轻松些，听过，感叹过，就算了。”她抱着自己的双臂，秋风吹起她短短的黑发，瘦削的身子显得更加无助。米加勒想脱下外套给她，却发现自己出门时太仓促了，根本没有穿外套，甚至穿得比沈倩更单薄。可是他身强力壮，比她足足高一个头。他想让她暖一点，但却显得无能为力。
　　“但你不想见你的兄弟吗？千里迢迢赶来，不就是为了他吗？”
　　“不全是，我只是觉得，有生之年，我该走这一趟。”
　　“然后呢？”
　　“总有该走得路，不是吗？”
　　“你很快就要回中国？”
　　“看荷包办事。”她这次真的笑了，温柔的笑。
　　“我想再见你。”
　　“为什么？觉得我可怜？”
　　“不是的，我只是想让你快乐起来。”
　　“我伤心了吗？”
　　“你没有发现吗？”
　　“因为开心的时间太少，我不记得。”伤心的时间又太多，都麻木了。
　　“刚才你哭了……”
　　“发泄一下情绪对我还是有好处的。”

　　女孩的心结很深很深，也许她并不是一个复杂的人，但自少渴望得太多而得到的却太少，让她什么事都不敢心存企望。
　　没有希望也就不会失望……她还是安全的。

　　4
　　“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好久不见。”米加勒上前去，与我打招呼。
　　“……是好久了。”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米加勒竟然一看到我就走过来。我其实早就发现他了，但不知道该部该上前去。有点咽呜……说不出其他话。
　　“今晚你很漂亮……我第一次见你穿礼服。”
　　“我是为了你来的。”我老实说。
　　“真的？”他惊喜非常，只能努力装作平静。
　　“我迟些就要回中国去。你是……英国对我最亲切的人，而我并没有能好好地对你，我很抱歉，之前那样伤害你，利用你，欺骗你，你还肯和我说话，我很高兴。”
　　“我相信那不是你的错，虽然至今我也不能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总是无法将你当成别有用心的人。”
　　“我的用心在于我过于贪心。”
　　“你到底是我的……”哪个叔伯兄弟的孩子？自己的堂姐妹还是表姐妹？
　　“可以让我抱抱吗？”我再挂起忧愁的笑脸，“我要离开了。”没有回答——不如说是打断了他的话。
　　“我会去找你的，给我你的地址。”他伸出双手将我抱在怀中，好瘦小的身子，弱不禁风。
　　“我回去安顿好了就和你联络。”我撒谎，但我知道米加勒是不会怀疑的。忍住想哭得冲动，推开他温暖的怀抱。
　　“以后，也要好好生活啊？”我抬起头，闪烁的双眼只有离别的伤感……他是这世界上我最亲的人，可是我不能告诉他，希望他好好得活着。
　　“当然，无论如何，我都会要爷爷明白，一切与你无关。”
　　“不要为了我与他老人家生气。我不过是个无关重要的人，我们的血缘并不浓厚。”
　　“可是……”他听她那样说，心里不是不高兴的……他们的血缘并不浓厚……那么是可以……
　　“倩，时间差不。”兀自打破了这良好的气氛，说话的人是雷尔夫。
　　“好的。”我回头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自己身边消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出现的雷尔夫，应道。毫不惊讶。
　　“雷尔夫先生？”带沈倩一起来的人竟然是……
　　“风大了，我要带她离开，失陪。”对击伤了自己的仇人的孙子，他已经维持了最基本的礼貌。不过正在他保护之下的，不也是那个人的孙子之一吗？可笑。她竟然是救了自己的恩人……虽然不知道那里面有多少真实性。
　　大家都在玩什么把戏？

　　“目的达到了？”
　　“是的，你呢？”
　　“大概也已经达到了。”
　　“那多好。”
　　“什么都不说地离开？”
　　“已经足够了。”
　　“如果我将平莱顿家族铲平，那么他会怎么样呢？”
　　我猛的抬起头看他，他一脸的淡然，让人无法从中发掘到什么。但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在威胁我。
　　“你很知道我在乎设么。雷尔夫先生，”
　　“因为你有研究价值。”
　　“不能放过我吗？”
　　“我没有为难你，但你那些‘家人’，与我交恶，也是我所不希望的。”
　　“……到头来还是这样，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
　　“留下。”
　　“留下做什么？”
　　“我可以保证你在意的人性命，但你必须留在我身边，否则，这里的伤，我会马上回报给他们。”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
　　“我以为你是个光明磊落的人，看来我错了。”果然从一开始，那就是过于甜蜜的毒！
　　“我很想成为君子，可惜事与愿违。”
　　“伤害一个弱女子很有意思吗？”
　　“我只知道伤害到平莱顿家族，会非常有意思。”
　　“他们冒犯了你的什么？”
　　“或许他们根本没有做错什么，是我去冒犯他们了。我知道你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是你却还是希望他们可以好好活下去的是不是？他们并没有好好对你，你为什么还那么担心他们？”
　　“我记得当时对重伤在身的你也很好，但你现在又以什么形式来报答我呢？我从来没有祈求你们报答，但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至死方休吗？
　　“很抱歉我无法忘记他们带给我的伤害。”他的脸更加紧绷。
　　“你们都不在乎我的感受……”
　　“你的感受？”她的感受如何重要吗?
　　“不在乎……”我红了眼圈，绝望地看着他冷漠而英俊的脸孔，“因为你们都不爱我啊。”
　　“是的，我利用你。”爱？为什么需要爱？为什么要去爱别人？
　　她的眼睛大而闪烁，漆黑的瞳孔似乎比普通黄种人更加黑更加大一些，而现在，那双通红的眼睛像快要流出泪来，但始终没有，他看着她吸了吸鼻子，低下头一刹那，再抬起头的时候表情已经平静如初。像没有受过伤害没有为了谁而痛苦不堪一样。他惊讶于她的控制力，同时心里某些细胞仿佛无法承受她之前说的那句话——“因为你们都不爱我啊。”她用轻柔的声音说，说得再平常不过，淡淡的无奈，浅浅的失落。但却像针一样刺疼了他的心……她在他胸口割开的伤口竟然不能自己地痛了起来。
　　“事情会很快结束吗？你又怎么知道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对付平莱顿家族？”她思路已经清晰。
　　“你可以考虑是否答应，毕竟我未必真的有足够的能力威胁到他们。”他不想为了她而改变什么，压下心头的不适，依然铁石心肠。
　　“你要地到他们的什么？”
　　“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然后付出代价。”

　　之后发生了些事情，让我清楚到，如果要米加勒平安，要平莱顿家族安全，那么作为交换的，必定是我的性命。
　　让我的生命变得有意义……不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吗？为什么我还如此的难过？

　　5

　　“平莱顿先生，很高兴在这个快乐的晚上见到您。”说这句话的是雷尔夫，而我正挂在他的臂弯上，脸色苍白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祖父”还有他身边我认识和不认识的平莱顿家族的一些人。
　　宴会没有结束……正确来说，见过米加勒之后，并没有如我想想一样离开……雷尔夫带着我去到平莱顿老先生面前，让他看到我的存在，了解我的背叛。可笑……我从来不是平莱顿家族的人，何来背叛？
　　“……你没有死。”老先生低垂的眼帘没有抬起，但眼中精光一闪。对着我说话，却没有理睬雷尔夫。
　　“还没。”我说。松开本来挽住雷尔夫的手，走上前去。
　　“你要联合外人来和我斗吗？”
　　“他有他的目的，我有我所求。”
　　“你求什么？”
　　“太多了。”
　　“将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给我，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我很早之前就已经一无所有。”父亲留给我的，不外乎是那个……
　　“那东西对你来说毫无价值，将它给我，我给你上次的5倍价钱。”
　　“为什么不在15年前将那笔钱拿出来给我？为什么不让那笔钱能带来的幸福早早的给我？”
　　“你嫌少吗？”
　　“是的。”
　　“你开价。”
　　“你给不起的。”
　　“我给不起，他就给得起吗？”他当然是指雷尔夫。
　　“多一个竞争对手总是好的，我抬价也方便。”我毫不在意地说。
　　“我小看你了。”
　　“我是垂死挣扎而已。”
　　“死？如果你父亲在世……会被你活活气死！”
　　“如果他在世？如果他在世界……我就不会只是一个人了。你想要得，也不会在我手上。”他一定很乐意双手奉还给你……他不会稀罕。
　　“……你想的到什么？你以为你配得到平莱顿家族的什么？”
　　“我不配……那么米加勒呢？他得到你的照顾那么多年……那算什么？”我的话如平地一声雷，炸得他浑身一震。我的话让他明白我知道了什么。
　　“你胡说什么！”
　　“当年走得太匆忙，没有将该拿的都拿走……为什么那么多年之后却突然想起？它……当年就挂在我脖子上啊，你抱起我那时候没有看到吗？”我惨淡地笑，一只手放到脖子上，仿佛他要得东西，如今就挂在我的脖子上一样，再用比哭更难看得表情看着他。
　　平莱顿老先生握住拐杖的手更加用力，应该被气得不轻。
　　“你记性好。”
　　“但米加勒不记得。我不说，他就永远不会想起，也不会怀疑。”那个曾经拉着我衣衫哭泣的弟弟。“我还记得。那个小女孩追着你们的车跑了好远……我记得，被遗弃那刻我记得很清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记得，也许只是自己的想象太过丰富……
　　“够了！”
　　“是够了。我的不幸已经够多了。接下来，我……”
　　“沈小姐？爷爷？你们在说什么？”是米加勒，我们都看着他走近，我没有再说下去了。
　　“说如何追求幸福呢。”我改口说。
　　“追求幸福？”米加勒在他爷爷的身边站住，毫无知觉地笑了，看向自己尊重的祖父。但祖父并没有将表情放松，依旧和以往见到沈倩的时候一样，硬绷绷的一点都不肯放松。心里不由叹气，他以为一切都会好转。
　　“是的……”我回到雷尔夫身边，他马上搂住我，像让我依靠一样。我轻轻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是的……暂时来说，我不是无依靠的。“闲聊了一下……我想平莱顿先生对于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我疲惫地说。
　　“我们是不是该离开了？”雷尔夫亲热得亲吻我的脸，我柔顺地依偎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赞同。戏已经做完了，不走还等什么。
　　“那我们先失陪……对了。平莱顿先生。不用送我们了，我们知道回去的路。”雷尔夫话中有话，也许只有平莱顿老先生才听的懂他的意思。
　　“你们……”看出两人的不寻常关系，米加勒说出话才发现自己的失礼。
　　“我暂时住雷尔夫那儿。”我说。还是第一次唤他的名字，感觉到腰上的手一紧。“如果你想找我，应该不难。”
　　“你们一起？”
　　“是一起。”

　　“你真的记得？”
　　“什么？”
　　“他们离你而去的情形。”
　　“记得。我在孤儿院的大门玩……然后他们的车来了，我的球滚到平莱顿先生的脚步边，他拾起还我，还将我抱起来……我当时说了‘谢谢伯伯。’。”
　　“后来呢？”
　　“后来他带米加勒离开，没有再理会我。”
　　“记得并不是好事。”
　　“不错……让我记得自己曾经幸福过……实在是可恶。”
　　他没有再说话，我看向车窗外不停往后消失的景色。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了吗？”
　　“毫无意义。”
　　我笑，我不知道他想的和我是不是一样，但我只能苦笑。因为我无法反驳……无论是哪方面。
　　“我的人生本来就缺乏意义。就算现在让我死去，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可是只要我还活着，就必须去完成某些事。”
　　“什么事？保护并不爱你的人？不承认你的家族？”
　　“保护？不是的……我不过是为了自己……”
　　“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不能爱，那么刻骨铭心的恨，也是另外一种痛快淋漓的感情。”
　　“凭你？你的恨有那么浓么？”他一点都不信。“你经历过什么苦难？不过挨了几年穷，就觉得他们可恨了？嫉妒双生子的幸福日子。那么小的怨恨，算什么？”
　　“不是我的恨……我谁都不恨。”我摇头。
　　“什么？”他不解。
　　但我不想解释，也不愿意让他明白那么多。
　　没必要，不是么。
　　我要的，是让他们恨我。恨的话……他们就一定会记得我了是不是？即使我消失了，死了，他们也无法忘记我了是不是？
　　所以，和雷尔夫一起对付他们，也不愧是一条出路，不是么？

　　让我在这个绚丽的游乐场转上一圈，也许，也许就能得到解脱，也说不定。

　　……
　　最宽广的公园游乐过
　　为何认真
　　若我倘占一席位都想入座
　　观赏这个惊险人生
　　……

　　《游乐场》——by 林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