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沙洲冷》谭小花

3、3

　　邓拓过着苦行僧般的日子。
　　道理上讲，像他这样前半生苦到骨子里的人，有一天突然香车宝马衣香鬓影，不知什么时候就沉沦迷失了。可邓拓不一样，他仿佛天生和欲望带着绝缘，无论是美食、美酒和美人，他都浅尝辄止，他能在各类派对酒会上游刃有余，和各色人等逢场作戏，然而更多的时候他像台上了无尽发条的机器，不知疲倦，不畏艰难。
　　也有身心疲惫的时候，可是只要回到邵秋阳给他的家，他便又恢复了精神，苦的甘之若饴。
　　说起来邵秋阳这个人最是懂得攻心为上，邓拓忘不了第一次打开房门之后的震撼。
　　他还是学生时跟着邓拓参加酒会，人生的第一场醉让他的胆子大了不少，回程的车里，邓拓像个孩子一样拉着邵秋阳的手絮絮叨叨的说他的过去，他的梦想，他说中学时代偷偷的热爱着诗歌，他看过海子的诗之后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长在了他的脑子里，成了心病。他说他想有个家，能看海，阳台上可以种花。那个时候的邵秋阳只是静静的听着，哄孩子一般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气氛暖暖的，让邓拓生出了仿佛回到父亲的怀抱的感觉，被疼爱，被珍惜。
　　可邓拓怎么也没有想到，邵秋阳居然真的给了他一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家。
　　小房子装修的并不高档，但是温馨淡雅，仿佛这个屋子里真正曾有过一个细心的主人，主人的每一点喜好又刚刚好的投了邓拓的缘。阳台上甚至给他设计了一个小小的书房，一个开放式的书架，满满的居然全部是诗集，小茶几上摆着茶器，两把藤椅，花架，架子上是打理的错路有致的鲜花和绿植。
　　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邓拓只能扶着藤椅坐下来，任泪水流了满脸。他本以为，这辈子母亲去世后他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再流泪，他已经饱尝了人间的寒冷和苦难，还有什么能打败他，还有什么能伤害他。可他却在邵秋阳这样的温情攻势之下溃不成军，心甘情愿的沦陷了下去。
　　邓拓爱邵秋阳，尊他、敬他、奉他，如父亦如兄长。
　　邓拓爱邵秋阳，爱的卑微，爱的隐秘。
　　邓拓知道，邵秋阳对他没有爱情，没有怜悯，之于自己，不过是一场收买而已，让自己死心塌地，心甘情愿的照着他的路子走下去。可即便是这样邓拓也愿意，他甚至庆幸自己有让邵秋阳看得上眼的机会。可以让邵秋阳利用是他的荣幸，邵秋阳要他的命又如何？
　　他说过只要他要，他就给。
　　他卖命，为邵秋阳的事业开疆辟土，拒绝一切欲望和引诱。
　　新世纪过了十年，这十年，邓拓从一个青涩的学生成了邵秋阳商业帝国里举足轻重的人物。而邵秋阳，也从十年之前脱胎换骨，成为炙手可热的青岛一哥，手眼通天。
　　邓拓依旧过着他苦行僧般的日子，精准的如同机械，冷漠的如同兵器。
　　只是邵秋阳偶尔会来他的小家坐坐，倒也不谈论工作，反而说起了他的家长里短，他的孩子，他的父母，仿佛他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气氛暖的如同邓拓初次酒醉的絮叨，只是这次邓拓成为了倾听者。
　　只是有一天，邵秋阳说：“小拓，你该结婚了，你得有个孩子。”是的，他现在叫他小拓，亲密无间，不再是那个冷漠疏离的邓拓，也不是饱含上下级味道的小邓，历经十年，邓拓被邵秋阳划成了自己人，然后命令他结婚生子。
　　手一抖，茶杯就掉到地上，茶水晕湿了地毯，邓拓沉默的捡起了茶杯，不接受亦无法反抗。第一次他们之间也生出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邵秋阳的动作如此之快，快到让邓拓措手不及，狼狈不已。
　　平平常常的酒会，只是这一天邓拓醉的很快，脚步都有些不稳，助理自作主张的在酒店开了套房，将邓拓送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邓拓醒来的时候，身边躺着的是圈子里最近很红的一个嫩模，以清纯著称。邓拓甚至记得他曾和邵秋阳开过玩笑，邵秋阳嫌弃这女人看起了像搓衣板，没有风情，清汤寡水不适合模特圈，而他反驳道清汤寡水的才适合当老婆。他记得邵秋阳哈哈大笑。
　　一语成箴。
　　邵秋阳居然把她送上了他的床。
　　他怎么能不意外，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醉，为什么会没有意识，这点小手段，在邵秋阳眼里算什么，他怎么能够忘记邵秋阳是什么出身，他怎么可以忘记就除开自己不想反抗邵秋阳的控制，即便是他想反抗，邵秋阳又怎么可能让他反抗。
　　小嫩模也醒来了，本想撒撒娇，抱怨一下，可看着邓拓的脸色，却讷讷的不敢开口，好容易鼓起勇气抬头，却碰上了邓拓有些狂乱纠结的眼神，他说：“滚。”
　　小嫩模匆忙收拾自己狼狈的离去，邓拓到浴室一遍一遍的冲刷着自己，看着镜子里自己胸膛和脖子上密密麻麻的吻痕，邓拓一拳打在镜子上，任由镜子碎了一地，右手鲜血淋淋。他委屈、难过、愤懑还有很多莫名的情绪在胸中激荡，他不是女人，没有珍贵的第一次情结，可是他也没有想过他会是这样。他不能不敢肖想邵秋阳，或许再过几年，他会找个老实本分的女人结婚，虽然不一定爱她，但是他会给她爱护给她无忧无虑的日子，在合适的时候成为父亲。
　　邵秋阳不会给他爱情。
　　邵秋阳亲手破坏了他对家庭的想象。
　　再见邵秋阳，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告诉邵秋阳，他接受。只要是邵秋阳给的，他都接受。却不想刚刚开口，喉咙就像堵住了一样，嘶哑，干涩，连带着心脏都胀痛起来。
　　邵秋阳看着他，目光如剑，声音确是平静的，他说：“邓拓，你喜欢我。”
　　他知道！邓拓不敢回答，甚至不敢再看邵秋阳一眼，他自嘲的笑笑，是呀，那个人是邵秋阳，火眼金睛，心细如发，十年前邓拓一眼就能看明白自己是怎样的人，十年后他又怎么能在他眼皮底下藏下这点小心思。邓拓觉得自己像只可笑的鼹鼠，自以为隐匿的无人能见，却不想在邵秋阳这，自己像是生活在光天化日的玻璃箱中无所遁形。
　　邵秋阳捏着邓拓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他的声音像冰，冷的邓拓骨头里发了寒，他说：“邓拓，我有老婆，有孩子，玩女人，也玩男人，可是我从来不碰兄弟，谁给了你胆子，你说！”邓拓能说什么，他给邵秋阳的是爱情，可邵秋阳怎么会懂。邵秋阳的手段他不是没有听过，邵秋阳的遭遇他不是不知道，邵秋阳又怎么会相信人跟人之间有纯洁的爱情。15岁是邵秋阳命运的断层，过了15岁邵秋阳真正相信过谁，他邓拓又有什么能力让邵秋阳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没有一丝亵渎，相信自己只是卑微的爱着。除了沉默，他能给邵秋阳什么。
　　邵秋阳不会给他时间伤感，邵秋阳说：“你滚！”
　　邓拓跌跌撞撞的回到了自己的家。
　　邵秋阳给的家，曾经承载了他人生所有的梦想，让他放肆的以为他真的可以站在邵秋阳身边，常伴左右，可他错了，他的爱情之花本来就不该出生，他可以尊他为父为师为兄，唯独不能去肖想作为爱人。可他做了，做了便错了。
　　邵秋阳要推开他如此简单，只要两个字，邓拓就会乖乖离去。
　　邓拓最后见了一次邵秋阳，还给他钥匙，邵秋阳不耐烦的将钥匙扔到他身上，“出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就滚回来。”
　　一走就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