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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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比人更可信。
——奥斯陆军事学院《信息化初步》
晚上7:30，J准时上床睡觉。虽然他平时并不习惯于早睡，但几天来连续调整生物钟，他已经能适应7:30睡觉的作息。
半小时前，他洗完澡坐在办公桌前继续用小刀挫着他那个十字架。那是母亲留给他的礼物。他有一个殷实并拥有古老历史的家庭，十字架上缀满红蓝宝石，风格复古，显然是哥特风格流行时期的产物。这个十字架的加工即将完成，第二天J将会挂在脖子上， ，一是为祈祷上帝保佑，二是备不时之需。
J喝了一口红茶。不加奶油不加糖，也不加柠檬的大吉岭红茶。由于这些年喝了太多红茶的缘故，茶对他早就没有任何提神的效果。但他还是很喜欢喝。尤其喜欢在睡觉前喝，喝完祈祷做个好梦，能梦见外面的风景，而不是Oby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但很可惜他并没有做一个好梦，因为梦里不但出现了Oby，还出现了前几天早晨那段并不令人愉快的对话：
“您能令‘世界树’系统的修复时间缩短至半小时以内吗？”军方代表冷冷地说。
“先生，‘世界树’的复杂程度是世界一流，八小时已经是最快的了，而且那一位上校删除的文件十分麻烦，在这种并行系统里尤其难以处理。”J试图保持耐心。
“我们希望您知道，我们雇佣您，颁发给您‘世界树’和“北塔”数据库的操作许可证，并不是为了这些理由。我们不希望听到任何不能完成任务的借口……”另一位代表说。
“这并不是借口。”J打断他。他意识到保持耐心无法将道理讲明白了，“我先前已经说过问题的麻烦程度，我并没有说谎，也从没有打算说谎，请您不要怀疑我的诚实。还有，删除文件的那位上校，我不知道他是否清楚那个文件对系统的重要性，至少他的行为太过草率。”
半个小时？！
开什么玩笑！
“世界树”这种体积能大到几个屋子的计算机，设有军方多个部门计算操作的云端。不仅如此，数个军事机密数据库，很多个正在开发中的绝密信息系统的资料都存在其中。各国的黑客都想方设法潜入，而为防泄密，其中启动的防火程序数不胜数，内部文件错综复杂，天知道那个白痴上校是怎么找到关键文件的，竟然连想都不想就当垃圾文件删除了！
真是一群没专业常识的废物混球！
J恨恨地暗骂。然后他听到军方代表的怒吼：“我们并没给你质询军方行为的权利！J先生，你无权怀疑上校！我们给你2小时，那是最长时间。你不知道系统的修复每延长一小时，我们的损失就是你几十倍的年薪！”
说完就断了连线。
J一拳打在桌子上，希望桌子出个洞，可惜只感到手疼。
他已经连续工作了两天两夜，才补好防火墙以阻止黑客的侵入，现在竟要他再两个小时之内修复几乎相当于人类神经系统一般复杂的“世界树”。他没有任何时间犹豫了，只能飞速输入授权密码，进入世界树的中央控制系统，强忍满腔怒火，开始修补最重要的部分。
J，世界顶尖程序员，出生于挪威卑尔根，曾就读于英国、德国以及美国的MIT,分别修电子信息、自动化与计算机系统，2039-2044年在军火城“北塔”担任程序总工程师。那是一座除他以外没有人的城市，也是挪威最大的军火集散地。这座城市无人居住，只有城市的几个重要出口周围有军队把守。货车的进出不需经过盘查，因为每辆货车上的摄像头和小型计算机会将所有数据上传给中央数据库，最高层的军官们随时可以知道每一批军火的动向而不经过其他人的传达。信息的传递环节被精简到了最少。货车的运输路线与时间都有电脑统一计算，电脑将一切规划得井井有条，高效快捷。而城市的中央数据库则与“世界树”相互独立，J作为城市管理者具有查阅权限，并可在出现问题时作些调整。
Oby是军方配给他的机器人。Oby从来没有过表情。军方认为一个不带有表情功能的机器人“更适合工作的气氛”。他不喜欢这个叫Oby的机器人。Oby很矮，头却很大，据军方讲，这是最先进的智能机器人，因为它的“智能”，需要多组微型计算机经过复杂的连接才能完成思考和行为，“头部已经缩得不能再小了。”
前几天早晨的那一幕，正是J五年来工作中不断陷入的循环。军方的要求十分苛刻，并且必须完成，否则他有可能上军事法庭。休假有严格的规定，严格到他五年来只有一次休假申请被批准。不能与外界的普通朋友视频聊天，为了防止泄密。终身任职，一如他的父亲。
糟老头子（这是他对父亲的称呼），我终于明白你当时为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我他妈的终于明白了。J愤愤地想。
工作薪酬十分诱人——他现在在挪威的大城市都有房产，乡下还有一座庄园——虽然完全没有住的机会。他喜欢的食物和网购物品每天可以通过空运运进城市——虽然都需要经过仔细盘查。
那时候母亲病重。他希望能请一个月的假。军方竟然不批准，并明确表示只要是城市的管理员，不能离开值守一个星期以上。J只能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目睹了母亲的死，在亲戚异样的眼光中，匆忙办完了葬礼。
他曾经想一个人溜出去。出城五六十公里的盘山路，就是一个大峡湾。他曾经和女友在冬天从悬崖跳下去游泳。尽管第二天他感冒了，但是那种刺激感还是令他欲罢不能。有一天他想开车出去，城市外围军队的军官摩克菲中校当场将他拦下：“J先生，没有上级的允许，您不能随意出去。”
至少有6年没和她联系了。J不由得有些想念。
盖好被子。耳边是发动机的声音。火车轮子的声音。轮子轧铁轨的声音。灯亮起来的声音。各种机器人身上零件嘎吱嘎吱的声音。
就是没有一个人的声音。
他扭头，想看看12月挪威北部天空中耀眼的群星，却只听见“唰”地一声，Oby将窗帘拉了个严严实实。
“你能不能不拉窗帘？”J怒吼。
“不能，因为主人您设定过睡觉时要拉窗帘。我要按您先前的设定来回答问题。”Oby丝毫没想过J上一句是反问句。
“我现在命令你把窗帘拉开！”
“是，主人。”
Oby又“唰”地一声把窗帘拉开。
J气急败坏地轰走了Oby。他无比的想在某一天Oby充电而处在待机状态的时候，用一把大铁锤砸烂他的大脑袋。只不过因为Oby是军方派来照顾他生活起居的机器人，同时也是充任秘书的机器人，他必须按照军方的命令保持对Oby的尊敬——军方高层的原话是“保持对它的尊敬和礼貌即是对军队的尊敬”——而且除非充电，必须让Oby24小时开机，让高层的军官们随时和他通话。如果他真的“谋杀”了Oby，军方一定会追究他的责任，他甚至可能要上军事法庭。
J又一次闭上了眼睛。侧头望见了窗外自己今晚新堆起来的雪人。雪人只剩下身子，因为头被他一脚踢散了。他堆雪人时候心情不怎么好，因为望见了四周或白色、或灰色的墙。墙很多，路也很多，颜色是相似的灰色或者白色，深灰、浅灰、中调灰、影子灰、钛白、银白、漆白、纸白、苍白……建筑的形状像一个个由立方体堆积成的奇形怪状的积木，左右都被建筑围绕，J感觉像面对一堆杂乱放置的破烂遗产盒子。
真的是遗产。他的父亲是“北塔”的缔造者，第一任总工程师。“北塔”的确算是父亲留给他的遗产。
也是盒子。盒子里装的是将被运到挪威各军事基地的枪支弹药，和斯堪的纳维亚山脉深处出产的、准备运往各秘密军工厂的优质铁矿石。
没有父母，没有妻子，没有儿女，因而没有探亲假。没有正当的理由离开这里。他每天最大的期盼就是下午4点多钟的黄昏。那时可以看到天空中唯一有生气的（其实生气也是暮气沉沉）东西——太阳从西边一点点落下去，也只有晚霞才每天有一点变化。
没有绿化，没有宠物，没有野兽。
没有商店，没有影院，没有学校。
没有峡湾，没有森林，没有壮丽的斯堪的纳维亚山脉中的苍凉风景。
没有他的回忆，没有他想念的一切。
军队除了防备外敌，还需要防备他逃走。
军方高层每天一次通过Oby的通话。
不需要人管理的流水线。并行连接的高速计算机。
世界树。云端。货车。火车。飞机。他的自动汽车。Oby。
一排排的白块和铁灰块。
灰色的条条框框串成整个城市。
J端详着十字架上的宝石。他盖上被子，对自己说：“这是一场豪赌。J，你押上的不只是性命，还有你的希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