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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心蛊 ...

  •   (一)
      月夜。

      苍山在月色下格外的凄美。马龙峰上的一抹雪色隐隐的闪着银光,洱海上一片波光粼粼。

      这样的月夜,正合画舫荡舟,倚红偎翠。

      可是唐墨白却没有这样的心思。他的一双原本英俊的脸已经扭曲了,豆粒大的汗珠正一粒一粒的顺着背心向下淌,一会儿背心的衣服就湿了一片。

      今天竟然是满月了。

      唐墨白一只右手颤抖着伸向胸前。

      这原本是一只江湖上人人畏惧的手。江湖上人说:墨白的手,砚来的药,流苏的身法,紫玉的脾气。

      唐门四杰,原本就是唐门年轻一代的骄傲。

      只是此时,唐墨白的手竟然抖的如同秋天的一片落叶。踌躇半晌,忽然双手一分,衣襟已经扯破!

      月色下之间他的胸膛上两条细线,一红一黑,竟似就要在胸□□汇。唐墨白的胸前肌肉抖动,这两条细线竟然也跟着活动起来,宛如两条小蛇,月光下显得格外的诡异。

      唐墨白忍不住嘶声叫道:‘蛊毒,那贱人真的下了蛊毒!’

      风动林梢,簌簌而鸣,四野里一片山茶的香气悠悠而来。山下似乎有人在唱山歌:‘你莫要负了小妹妹对郎一片情。’声音娇柔动听,吐字却带了几分生涩,正是山下的白家女子们的情歌。

      唐墨白呆呆的看着胸口的两条细线,只觉得这些许的工夫两条细线又近了许多,忍不住尖声大叫。

      正在此时,只听得林间一个人悠悠的说道:‘这心蛊就算是蛊苗也不会轻易使的,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别人如此恨你?’那人的声音如同珠落玉盘,清脆动听,却似乎带了无尽的伤感之意,让人听了也忍不住黯然神伤。

      唐墨白却仿佛忽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叫道:‘师妹,师妹,只有你能救我了。’

      却见树林中忽然转过了一个人,月下只见她玉为魂魄,花为肌肤,行动之间飘飘然似乎全不带一丝的烟火之气,也不见她提气纵跃,却忽然就来到了唐墨白的身边。她的一双眼睛清澈动人,此时却仿佛带了一种怒气,淡淡的看着唐墨白。

      唐墨白低头说道:‘这本不关我事。我在苗疆救了那贱人。那贱人要我留下,可是我惦记着阿水,她就下了毒手。’

      那人却微微的笑了。

      冷笑。

      唐墨白急道:‘就算我有什么不是,你好歹看在同门的份上,还有阿水。’

      那人冷笑道:‘心蛊一出,无药可救。死活只在你的一心之间。’只见她袍袖忽的挥出,身子轻飘飘的倒飞出去。唐墨白只觉得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鼻,再看时那人已经去了。

      空气里有她淡淡的声音:‘这药能让你死前少受些苦而已。负心儿郎,你辜负了阿水。’

      唐墨白嘶声叫道:‘砚妹,回来,回来。’

      四周却寂无人声,只听得山间一片的回响:回来,回来,回来。

      唐墨白忽然心灰意冷,忍不住叫道:‘大丈夫三妻四妾,逢场作戏有何不可?世上千千万万的男儿都是如此,为何我就不可以?’

      山间又是一片回声:可以,可以,可以。

      唐墨白颓然坐在地上。月亮越升越高,已经高高的挂在洱海上,万倾碧波一时银光闪闪,仿佛披上了一件银色的宽袍。

      唐墨白低头看着胸口,两条线蜿蜒而上,已经堪堪碰头了。他只觉得心口一麻,忽然一头倒了下去。

      他的头还没有碰到地上的时候已经死了。

      他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的想,为什么?为什么?他想,我一定要杀了那个贱人。

      (二)
      双碧溪蜿蜒而下,唐墨白的手,就落在溪水里。

      沾了唐墨白气息的水顺着双碧溪入洱海,出西洱河,再入澜沧江。

      云珠的寨子就在澜沧江边。

      云珠是寨子里头最美的少女,今夜本是她的十八岁的生日。

      十八岁了,就可以嫁人了。所以云珠今夜就要出嫁。

      十八个少女,穿着苗人的宽袍,头上身上满是银饰,正围坐在云珠的身旁,一起唱着古老的苗歌:

      天上的星星跟着月亮
      地上的花儿向着太阳
      哥哥啊
      妹妹的心就永远随着你

      山上的鸟儿翱翔在天上
      水中的鱼儿遨游在江河
      哥哥啊
      妹妹今生和你永远不分离

      歌声悠扬动听,少女们边唱边轻轻的把花瓣洒在云珠的头上身上。苗家的女儿花,洋洋洒洒的飘了一天。

      云珠却没有笑。

      她玫瑰色的嘴唇紧紧的抿着,一双清澈动人的眼镜里全是焦虑之色。

      月亮慢慢的升高了,少女们的歌声越来越温柔。篝火点起来了,火光下苗家的少年跳起了舞,苗鼓声声,低沉的在夜色里响了起来。

      新郎官却还没有出现。

      月上林梢,忽然天边飘来一片乌云,轻轻的遮住了月亮。

      已经是午夜了。

      云珠轻轻的站起身来,慢慢的摆了一摆手。苗鼓和乐声都停了下来。

      云珠的眼睛,明亮的象天边的星星。她静静的站着,侧头轻轻的倾听。夜色越来越浓,一阵阵风声呜咽。林间的木叶被风卷了满天飞舞。

      篝火里的松枝噼啪作响,一点点的火光迸裂开来。

      云珠淡淡的站着,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银盒。盒子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微微的泛出一种暗色。云珠用头上的银钗轻轻一划,盒子啪的一声开开了。

      周围的人不由的都吸了一口凉气。

      心蛊。

      蛊苗的最后一蛊。

      云珠凝视着盒子,谁也不知道盒子里头到底是什么。她忽然微微的笑了,越笑越凄厉。她一边狂笑着一边反复的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唐墨白!

      云珠狂笑着叫道:‘唐墨白,你跑不掉的。’

      四周的苗女们都低下了头伏在地上。云珠本是这一代的族长,心蛊本是族长才会的绝技。

      月光罩在云珠的身上连上。她的脸上似乎有一种发光的东西慢慢的延展。

      (三)
      同样的一轮明月,正照耀在大理的城关上。

      白家的飞檐,在俏丽里带了一种飘逸,斜斜的刺入夜空。

      唐水就坐在屋檐上。

      她身穿了一件淡紫的宽袍,一头长发流云一样披在双肩。夜风轻轻的吹起她的袍角,她的发丝也随风轻扬。

      借着月色可以看到唐水的脸,白皙的仿佛是上等的美玉,却又微微的透出一层红晕。她也许并不是一个绝世美女,因为她的眼睛太黑,嘴唇太红,可是你看了她一眼,就再也难以把目光移开。

      此时她的眼镜无神的望着天边的月亮,左手紧紧的握了一枝银钗,右手轻轻的托着下巴。

      月亮慢慢的向西,一路清辉四射。

      唐水轻轻的抽泣起来。

      她忍不住想起过去,唐墨白和自己一起在后山练暗器。她会一把毒砂洒过去,唐墨白却只肯回一枝梅影,或者是蝶音。他说过:‘其他的暗器会亵渎了你。’

      她想起来他临走的时候握住自己的手,温柔款款的说:‘我只不过是去看看蛊苗的本事。你放心。’

      她记得自己转过了身,闷闷的说:‘蛊苗的女孩子都很美的。’

      他轻轻的转过自己的身子,用手指着天边的月色,说道:‘天上的月亮作证。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月亮圆过两次我就一定回来。如果我变了心,就让我身上中了蛊毒,再也好不了。’

      唐水急忙伸手掩住她的嘴巴。唐墨白只觉得咸咸的,涩涩的,正是唐水的眼泪的滋味。

      月亮早已圆了两次,又两次,又两次。

      唐墨白没有回来。

      唐水在温暖的夜里抬头看着那一轮明月。皓白的月亮上隐隐有一片阴影。她忍不住轻轻的说道:‘是不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才有悲欢离合?还是因为人的悲欢离合月亮才有阴晴圆缺?’

      月亮没有回答。

      月色下却有一个人轻轻的说道:‘阿水,我见到了他。’

      唐水回头,却见到秦砚来淡淡的站在城墙上。她一双如水的眸子此刻却全是怜惜之色,她轻轻的抬手抚摸着唐水如云的长发。

      唐水的肩头瘦小,纵然是一身宽袍也遮不住满身的憔悴。

      秦砚来顿了一顿,轻轻的说道:‘他中了心蛊。’

      唐水却没有说话。她的眼睛漠然的看着前方,微微的笑了。她笑道:‘心蛊。’

      两行眼泪忽然的流了下来,溅在秦砚来的手上,如同两朵小小的浪花。

      (四)
      云珠的脸上也忽然的流下两行眼泪。

      她的族人就在她的眼前,她的心蛊就在她的手里。她的手微微的颤抖着,迟疑不决。

      他。

      她苦涩的想,我一早就知道他不过是又一个偷窥蛊毒的人。可是,他多末的与众不同。

      他的脸色是白皙的,他的头发是柔软的。他笑起来的时候会有一种微微的羞涩,但是他却会那样的抬着眼睛看人。他搂着自己说,你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云珠伸手摸了摸鬓边的杜鹃。杜鹃已经枯黄了,可是她还不忍心扔掉。因为那原本是他给她的。他一进寨子就中了蛊毒,却在昏过去之前把手里的这朵花轻轻的递给自己,还微微的一笑。就是这一笑,自己竟然忍不住去救他。

      花朵簇簇的作响,忽然就一片纷纷的落了下来。云珠伸手去接,却只接了一手的如同齑粉一样的残红。

      如同一场梦,醒来了竟然再没有一丝痕迹。

      云珠忽然反手把手里的银盒子直摔出去。她大声用苗语高喝道:‘那汉人不会回来。他偷走的蛊经是假的。今后寨子里的女人不许和汉人讲话。’

      她忽然转身,大步走进小楼。

      她从窗子里看了外头一眼,她的族人还都呆呆的站着。

      她静静的关上窗户。

      她的族人从此再没见过她走出小楼。

      (五)
      秦砚来轻轻的把唐水搂在怀里,轻轻的说道:‘他如果背叛了那苗女,就已经死了。如果他还活着,那他就辜负了你。’

      唐水在月色下笑了。

      她忽然反手掏出一个银色的盒子,轻轻的一按,盒盖啪的弹开了。

      她妩媚的笑着抬眼,眼睛直直的看着秦砚来,笑道:‘你一定不知道,我母亲本就是蛊苗的公主。所以,他如果背叛了我,就已经死了。’

      她在月色下忽然笑的很美,美的有如一朵突然绽放的山茶,美的让秦砚来忍不住用手挡了挡眼睛。

      唐水伸手轻轻的按着小腹,慢慢的说道:‘你不要怪我。我的身上已经有了他的骨肉。我输不起。’

      秦砚来深深的叹息了。她忍不住问道:‘心蛊一出,你一定要放弃一样东西,那...\\\'

      唐水轻轻的侧头,秦砚来这才看见她的左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扭曲了。原本晶莹的肌肤上也突然长出了凸凹不平的斑点。秦砚来忍不住低声惊叫,就要掏出金针来看脉。

      唐水笑着摇了摇头。她静静的说道:‘心蛊,原本是要自伤才能伤人的。’她用手捂着心口笑道:‘好在以后我再也不会伤心了。’

      秦砚来忍不住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月光仍然冷冷的照在苍山上,也冷冷的照在某一个山坳,双碧溪旁,唐墨白的尸首上。

      他的手仍然死死的攥着苗家的蛊经。

      他的怀里,还有唐水的信。

      白哥,

      咱们的孩子,如果是女孩,就叫洛洛吧。如果是男孩子,那你来起名好了。天气慢慢的热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阿水

      信还没有拆开。所以他也并不知道信里头不起眼的那一个小小的虫子就是蛊苗的蛊虫。有了这只虫子,就算天涯海角唐水也能找到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谁,也许他早点看到了这信就会想起唐水,也许他还是会忘了他。

      人心,本就是最难测的东西。

      所以,也许象唐水和云珠这样再不会伤心,也是一个美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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