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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各怀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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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的灯似乎很久都没有用过了,闪动了好几下才勉强不情愿地亮了起来,昏暗的灯光下,拥有血红色瞳孔的朋克装少女对着林恩做出一个开枪射杀的手势,“砰!”她大笑起来,“看来你就是文森特的新仆从,我只记得他的上个的上个的上个……大概还要上一个,你要知道文森特更换仆从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嘻,快到我都来不及看到他们死去的样子。”
“林恩可不是我的仆从,我们只是平等互惠的雇佣关系。”文森特边解释着边做出一个夸张的欢迎动作,“让我给你介绍我们血族之中熠熠夺目的珍珠——露依莎小姐。”
“珍珠?你是在说我?”看起来介于少女和女孩之间的来访者,露依莎对此的回应是又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似乎对此感到十分好笑一样,然而这笑声戛然而止,“我倒是觉得快要腐烂的苹果之类的比喻比较符合我”,她的脸在一秒钟之内换回了之前的面无表情,眼神则锐利地从林恩脸上转移到文森特身上,再转移回林恩身上。
或许吸血鬼都是表演癖,林恩想。因为他在接下来的一分钟内就看到露依莎像个普通的十岁出头的天真小姑娘一样围着文森特进行一系列的问候和叙旧,将他这个不相干者刻意无视在一旁。
露依莎身上的敌意很明显,不管是出于吸血鬼对于异族的天生排斥还是她个人对于文森特的独占欲,林恩回想起走廊中自己所感受到的恶意,或许该叫杀意才对,这个看来一脸无害的小女孩当时或许真的想杀掉自己。如果没有文森特的打断,林恩想,自己究竟会不会打开这扇门呢。不管怎么说,文森特的的确确是救了自己。
这样想着,林恩扫了眼文森特,后者正一脸宠溺地听着露依莎讲述自己是怎样躲过家族的追查逃离出家的过程,并时不时地补充些自己的鬼点子。林恩打了个哈欠,这让他意识到自己不得不去睡了,他强忍倦意地对两只吸血鬼道了晚安,并表明自己明天将要去镇上采购一些必备的食材以款待贵客。
直到关上这道门,林恩才恍悟般地想起在某些吸血鬼的家中确实有这种专门供同族休息的客房,毕竟行踪诡秘又喜欢不请自来的吸血鬼实在太多。他再次望向了这道黑色的门,上面在繁琐精致的暗金花纹之间果然有一支倒立的剑,剑身被荆棘所捆缚。这应该就是文森特一族的族徽了吧。
出于莫名的原因,林恩伸出手来摸了摸剑上的荆棘,指尖的冰冷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收回了手,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步履缓慢却平稳,一如平日里的每一天。
这是他任职文森特的管家第四年的尾声,再有一年他就将结束这份特殊的工作。这是他的任期内非常平凡的一天,但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不太一样了。
而这时的林恩尚且不知道。
林恩每十天前往古堡附近的小镇里采购一次食材,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就像他习惯把未来一周的行程提前列表的习惯一样固定。镇上的人们对于这个长相清秀俊气的东方男人的到来已经司空见惯,还会特地提前留给他一些他必买的食材。
此刻的林恩提着大包小包的食物走在回到古堡的路上,两侧的向日葵开满花田,在这个八月末的日子里,这些色彩艳丽的花朵开得有些衰败了,昨日的雷雨过后更是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不像文森特的玫瑰花园,林恩漫不经心地想着,文森特大概是特地选取了不同的品种来栽种,他的玫瑰花一年四季总有新花绽开,而且总不见衰坏。就算不是吸血鬼,想必文森特也会是个不错的花匠,或者小说家,再或者是画家,设计师,偶像明星之类的。但总不会是个厨师。
打断了林恩难得的平静的是手机的震动声,在平静而安详的这一刻显得那么突兀。林恩面无表情的脸一点点发生了变化,他纤长柔和的眉毛轻轻皱了起来,却没有按下接听键,只是望着手里震动的手机,像是在思考又仿佛是在发呆。
露依莎并没有睡着,而是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滚来翻滚去,在这个吸血鬼理应睡着的时刻她还没有入眠,很显然她正在“熬夜”。换掉朋克装,洗掉脸上近似于涂鸦的妆容,穿着睡衣披散头发的露依莎此刻看起来柔弱到近似脆弱。“我知道你在看着我,”她自言自语地低喃着,语调恶狠狠得如同诅咒,“但你不可能杀掉我。就像那个时刻你没能杀掉我一样……”少女这样自言自语着,却更加脆弱地把头埋进被子里,被子下面的身体瑟瑟发抖着,“母亲,救救我……文森特,救救我。”
文森特的睡眠向来很好,此时他正以糟糕的睡姿窝在他的豪华棺材里,棺材盖上还贴着一张便签,是留给将会前来叫醒他的林恩的。内容大致上是希望林恩考虑他在同族异性面前的面子问题,不要以太糟糕的方式叫醒他。结尾处还列了食物清单供林恩参考,只是食物清单上被打湿过的可疑痕迹怎么看都好像是口水滴在上面的印痕。
林恩的手指终于按在了接听键上,“喂,我是林恩。”他的声音平静而没有波澜。带着哪怕话筒另一边是惊涛骇浪也无法动摇他一般的平静。
露依莎的颤抖终于平息了些。大概是太累了,她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小手却紧紧地抓住被子的一角。“文森特……”稚嫩的童音呢喃着。
晚餐是在诡异的平静之中开始和结束的。大概因为露依莎在,文森特不似平时一样话唠,看起来似乎心有所想,林恩也带着些心不在焉,露依莎一脸没有睡好的样子,猛打哈欠。
还是文森特的话语打断了这样的平静,“露依莎,你的父亲已经联系过我。我想,很遗憾,你必须得回去了。”
露依莎抬起了头,危险地眯起了血红色的瞳孔,“你是在赶我走?”
“为你的安全着想,”文森特补充着,语气也是难得一见的执着,“时间大概会是下周。”他的语气带着肯定,毫无疑问的,吐出的字眼是通知而不是征询。
露依莎的回应是无比优雅地擦嘴,而后把餐布丢在桌子上,留下大半没有动过的食物转身走上楼。
听着铿锵有力的旧楼梯呻吟声,文森特有些尴尬地将目光转向了林恩,林恩的目光投在了露依莎丢弃的食物上面,浪费食物是可耻的,这一点,对于没有足够的在饥饿中活过的人大概只是空洞的广告标语。
“看来今天我可以吃到双份了。”文森特欢快的声音响起,林恩怔了一下,埋头继续吃了起来。
文森特就是这么奇怪,总是带着愚蠢的欢乐,任何不快都仿佛都转眼抛在脑后,就好像,就好像窗外远处那片颜色明朗的花田,刺目的耀眼。
林恩返回房间后并没有立即打开灯,而是弯下腰背对着门在床头摸索着什么。那里明明有一盏床头灯,他却像没看见一样,也不打开它。打断他摸索动作的是后颈处传来的冰冷,那是枪口的温度。
“露依莎小姐,我并没有得罪你。”像是怕惊扰到后者一样,林恩并没有转回头,而是双手举起,摆出被胁迫的无害动作。
“厌恶人类不需要理由。”露依莎的声音里再没有那种刻意乔装出来的稚嫩感,“文森特身边的仆从换了一个又一个,连你这种一无是处的人类都能留在他身边,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他身边的位置原本就该是我的!”
林恩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他大概被文森特的风流债给波及到了,谁叫他是文森特身边唯一的人呢,还偏偏是个吸血鬼所鄙夷的人类。
“他甚至没有赐予你永生,你会迅速在时间的挤压下干枯,变形,成为一个带着死亡的味道的老人,老到连文森特也认不出来。”枪抵得更用力,林恩甚至有种被刺入血肉中的错觉。那是恨意,但是,没有杀意。
“露依莎小姐觉得永生很宝贵?”大概是被枪口抵住致命要害的缘故,林恩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更沙哑。他的手也没闲着,侧伸出去放在了台灯开关处,却没有按下去。
“时间流淌而去,整个世界都被挟持着向前呼啸而去,只有自己固守在原地,自诩为时间的控制者和拥有者,殊不知已经被制成了封尘的时间的标本。却反而去取笑那些将自己远远抛在后面的人。”犹如吟诗一样地,林恩的话语里难得一见地脱去一贯的严肃,带了点煽情的起伏,却惟独没有恐惧。
“空有永恒的生命,却没有足以支撑这幅所谓不朽皮囊的灵魂,只会让灵魂先于身体一步走向衰亡。这个世界上只有不朽的身体,却没有不朽的灵魂。灵魂真正腐坏的家伙,想必露依莎小姐还没见过。”林恩的手从台灯开关处抬了起来,稳稳扶住抵住后颈的枪身,笃定地断定着,“露依莎小姐,你是杀不了我的。”一支颤抖的枪是无法杀人的。
露依莎的声音带着丝接近崩溃的颤抖,“谁说我没见过那样的人……”
“啪嗒”枪掉在地上,一同掉在地上的,还有自门口丢过来的东西,正是那块东西击中露依莎握着枪的手腕。
门口的灯也被打开,文森特难得一脸厉色地站在那里,“露依莎,你逾越了。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动手?”他的声音阴寒,带着显而易见的震怒。“我的人”这个词从表面意义上看显然足够暧昧,但文森特这里所指的也仅仅是林恩是与他签订雇佣关系,归他管理且由他来保障安全的关系。
露依莎显然是被文森特难得一见的怒态震怒了,甚至连掉落在地上的枪都来不及捡,“对不起。”
她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对不起,文森特。我只是……只是……”只是想宣泄一下,为什么即将死去的会是自己,而哪怕是如此弱小卑微的人类,却能比自己活得更久,亦能替自己守在文森特旁边。
“你该道歉的对象是林恩。”
“对不起……林恩,我很抱歉。”林恩没有转过头去,依然面对着墙壁,却能听见女孩跌跌撞撞地退出去的声音,以及文森特走近的脚步声,“停下,”林恩的声音大概是在场三人里最冷静的一个,“我接受道歉,不过现在我要休息了。文森特先生,请让我一个人安静的休息吧。”
“如果你希望的话。”文森特没有再继续走近。而是退出了房门,轻轻带上了门。
“如果可以的话,请和露依莎小姐认真谈一下吧,她看上像是很有心事。”
“我很高兴你对露依莎的不计前嫌,我会的。”文森特的声音闷闷地从门后传来。
林恩默数到十,直到脚步声已经轻微到近乎听不到了为止,他才如释重负地按下了灯开关,他闭眼又缓缓睁开。那是并不同于以往的棕黑的,翡翠般的妖异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