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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七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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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旧金山。
阳光普照,鸟语花香,巍峨的高楼拔地而起,街上熙熙攘攘,不同肤色的人穿插在一起,倘若不小心撞上,非但不会剑拔弩张,反倒相视一笑,甚至击掌示好,这是座热闹而又友好的城市。
当下这段时间,这座城市备受全世界的关注,此刻它正在举办一场全球级运动会,来自五湖四海的运动员们聚集于此,为心中那执着多年的梦想,拼尽全力。
位于旧金山郊区的某片住宅区,一栋两层楼高的小洋房里,装饰极具美式风格的客厅中,一位长相十分灵巧的小女孩站在沙发旁,拽着一位仰靠在沙发上中年男人的手,撒娇道:“爸爸,爸爸你带我去嘛。”
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烟斗,用大拇指和食指揉捏眉心,看上去满身的疲惫,他闭着眼睛,缓缓说道:“不行啊宝贝,今晚是为了欢迎那几位国家队员抵达酒店的庆功宴,公司里有很多员工听闻这个消息,跟我申请想带家属参加,都被我严厉回绝了,他们出征前,国家队的领导特意交代,不可放过多无关人士进入酒店,免得影响队员们休息,此次大赛是球队的重中之重,他们目标明确,必须包揽所有项目的金牌,所以我不可以假公济私,自己带头破了规矩。”
“爸爸!”小女孩撅起嘴,闷闷不乐,“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出现在宴席上打扰你们,我就站在旁边偷偷看一眼,爸爸,你就让我去嘛,好不好嘛!”她拉扯爸爸的衣袖,小小的身体一前一后摇晃,使尽浑身解数祈求。
“爸爸,你知道我喜欢钟予哥哥,喜欢很多年了,这次好不容易盼到他来旧金山,你就让我看一眼嘛,看一眼就好。”小女孩继续说。
中年男人睁开眼,仔仔细细审视了女儿一番,最后只好妥协:“好,晚上我带你去,不过你必须跟我保证,不能到处乱跑,不能出现在晚宴上,我会吩咐Lucy让她看好你,如果你这次不听话,以后你再怎么求我要去见钟予,我都不会答应了。”
“哦哦哦!”小女孩听闻一秒乐开花,在原地连奔几下,“知道了爸爸,我保证听您的话,不会乱跑的。”
中年男人捏捏她稚嫩的脸蛋,无奈道:“真拿你没办法,小小年纪就追星。”
小女孩却置若罔闻,她放开爸爸的手,噔噔噔跑上楼,边跑边不住大喊:“陈妈,替我找身漂亮的衣服,晚上我要参加晚宴啦!”
中年男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继续闭目养神。
旧金山国际机场,某一处通道口围满了前来接机的人,其中大部分是扛着专业相机的媒体记者,剩下的则是些慕名而来的群众,他们举着五星红旗,在一群白皮肤蓝眼睛的异乡人中显得格外醒目。
焦急地等待了大半个钟头后,人群中忽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接机口出现一队秩序井然的运动员,所有人统一着装——带有中国龙图案的大红色运动上衣搭配深黑色运动裤——在领队的引导下逐一走出门口,聚集一旁的镁光灯分毫不差地拼命闪动,生怕疏忽一秒便会漏过精彩镜头,不甘示弱的还有镁光灯前的记者,他们举着话筒,拦下几名备受关注的队员,机关枪似得将早已烂熟于心的问题轮番发射,被采访的运动员面带微笑地停下脚步,坦然面对镜头,而被忽视的人只能埋下头,以更匆忙的速度走向等候在不远处的大巴车,几名壮硕的保安生生用□□,将接机口到机场外的大巴车之间围出一条狭窄的小路,小路外是早已哄闹成一团,眼巴巴想要偶像签名可能性却微乎其微的路人。
离开喧嚣的机场,车子在一家名为“Glorious”的酒店前停下来,一路人马相继拖着行李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这波人都是周游列国参加比赛的运动员,下榻过的酒店不胜枚举,但看到如此奢华又大气的内堂,仍旧忍不住纷纷赞叹。
这家酒店在当地算得上小有名气,老板是中国人,每次只要有中国队员来这里比赛,酒店便义不容辞地担下接待工作,提供的服务也是无微不至、照顾有加,凡入住这家酒店的运动员对此都赞不绝口,满意度高达百分百。
而刚刚从机场来到这里的这行队伍,是这届比赛开幕以来酒店接纳的最后一批客人,——中国乒乓球国家队队员。
钟予是这群年轻队员中的一员,留着利落的短发,有些瘦,皮肤很白净,五官端正,眉眼精致,身上大红色的队服将他衬托地格外地精神,虽然年仅24岁,但几项重大赛事的冠军纪录已然使他跃升为国家队的种子选手,他也是这次的焦点赛——乒乓球男单赛最有可能夺冠的选手之一。
钟予一只手闲闲地搭在行李箱杠上,在等待领队为他们check in时,他一直和身旁的徐子庆聊天,徐子庆跟钟予几乎同一时间选入国家队,又同属周教练门下,每日朝夕相处,俩人自然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徐子庆与钟予年龄相仿,个头比他稍矮一些,身型也稍胖一些。
“知道我们住的这家酒店CEO是干什么的吗?”徐子庆悄声问他。
钟予摇摇头,表示一无所知。
“听说老板姓夏,是留美的华侨,在旧金山很有名,独自经营一家大公司,‘Glorious’只是他的副业,他全权管理的业物要比这个复杂地多,也庞大地多。”徐子庆回答。
“这么厉害!他可以说得上是叱咤风云了。”钟予听得目瞪口呆。
“是啊,我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优秀的企业家,可惜现在这个梦想是离我越来越远了。”徐子庆满脸的遗憾。
钟予看他好笑,于是极其不顾情面地打断他:“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了,安心练你的球吧!”
分配好房间后,队员们一一回房稍事休息,晚上,他们要参加夏老板特意为他们举办的庆功宴。
庆功宴安排在二楼的宴会厅里,偌大的餐厅内摆满了一张张铺满白色桌布的圆桌,圆桌上围了一圈陶瓷餐盘,中央是一盆装饰精美的鲜花。
由于晚上的宴会属于私密的私人聚会,并未要求任何媒体记者,队员们难得可以随意着装,钟予在酒店房间里洗了澡,换上干净的棉质T恤,与徐子庆并肩坐在圆桌旁,细心聆听夏老板为他们致欢迎词。
这位传说中的酒店CEO长相亲和,虽人近中年,看上去却无半点发福迹象,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浓重的商人气息,发言沉稳得体,毫不拖泥带水。
简短的欢迎仪式过后,乒乓球队带队领导紧跟着上台,按照惯例替他手下这些可爱的队员们鼓舞士气,交代了一些开赛前期的注意事项,然后大手一挥,吩咐队员们今晚可以敞开胸怀,尽情大快朵颐。
钟予边享受美食,边与同桌的队友们欢声交谈,视线一撇,突然发现CEO夏老板站在宴会厅大门边,低头跟一位小姑娘说话。
那个小女孩看上去约莫八九岁的样子,此时正背对着他,一头乌黑的秀发垂落在肩膀,身穿一条雪白的小洋装,看上去也像是来参加晚宴的样子,却不见她出现在主桌内。
因为晚上的宴会极其私密,几乎是戒备森严,除了酒店工作人员,看不见任何一名无关人员,这样一位小女孩出现在宴席上,让钟予颇感意外,但他只是随意琢磨了一番,便收回视线,继续若无其事地享用晚餐。
之后的几天,他们全身心投入到紧张的训练中,这次乒乓球队的目标是包揽所有项目的金牌,任务艰巨,训练自然也十分辛苦,队员们深知自己责任重大,在这特殊时刻,没人敢松懈。
或许训练得过于卖力,或许压力过大,开赛前三天钟予突然病倒了,这一病,可急坏了教练和助理,他们赶紧为钟予减轻训练任务,当务之急是让他卧床休息,争取能赶在赛前把病养好。钟予尽管一万个不乐意,也只能听从教练安排。
这天一大早,徐子庆照例起床赶去训练场,临走前,对依旧躺在床上的钟予千叮咛万嘱咐,记得多喝水,按时吃药,钟予含含糊糊地答应下来,待徐子庆走后,又蒙头睡了一觉。
对钟予而言,眼前的这块男单金牌太重要了,四年前,徐子庆已早他一步夺得了男子单打项目的金牌,并在两年前的世乒赛上完成了大满贯。对每个从事乒乓球事业的人来说,大满贯是最高也是最终的目标,获得大满贯便意味着几十年的运动生涯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在当今乒坛,能达到大满贯的球员屈指可数,钟予依稀记得,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当他第一次接触乒乓球,还不知怎么正确地握球拍时,教练就对他说:“你要为实现大满贯而奋斗,否则就不配打球。”
从此,“大满贯”这三个字牢牢刻进了钟予心里,练球这么多年,他从未忘记自己的使命,四年前,所有媒体涌向徐子庆,排山倒海的报道和赞扬冲击着钟予的耳膜,他只能强颜欢笑,在镜头前承认自己的失败。
没有什么比成绩更能让人昂首扩胸。
而他离大满贯记录,只差眼前这块男单金牌。
为了金牌,这四年他比任何人都刻苦,当其他队员在休息时,他还在球场里练习,每天练得汗流浃背,身上的运动服脱下来能拧出几斤水,吸汗带也不知磨坏了多少条,年三十晚他从来都不曾休息,与家人分享完一顿简单的年夜饭后,他毅然背上背包走进球馆,那晚,父亲的不舍、母亲的泪水,全被他狠心抛在脑后,伴随着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和邻近住楼里传出的阵阵欢笑,钟予内心泛起的苦涩,也只能独自咽下。
打拼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久,眼看着比赛马上就要来临,却不合时宜地病倒。钟予着实担心这场病会让他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一觉睡醒已是正午,钟予觉得肚子里空荡荡,打算在附近找家中餐馆,他下楼来到酒店的服务咨询中心,正巧会说中文的服务员临时有事走开,而他的英语能力又有限,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背。
钟予回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位浓眉大眼的小姑娘,长相十分讨喜,与他一样的黑头发黑眼睛,只是个子矮了大半截,正高仰着头,忽闪一双大眼睛打量他。
“钟予哥哥!”小女孩用稚嫩的口气问,话刚出口,白皙的脸蛋就抹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钟予自诩在体坛算小有名气,因此常常有走在街上被人认出的经历,但那仅限于中国,在异国他乡,被人叫出名字算是头一回,而且是被这个看上去才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钟予倍感意外,俯下|身笑着回答:“没错,我是。”
“真的是你!”小女孩两眼放光,既兴奋又紧张。
听到这姑娘中文说得这么顺溜,钟予越发惊讶。
服务台后的工作人员看到她,纷纷热情地跟她打招呼,钟予见此情景,忽然想起那晚在宴会上见到的小姑娘,再跟眼前这孩子一对比,猜测大概就是同一个人,于是好奇道:“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据我所知,现在这家酒店已经被封锁,外人是不可以随便进来的。”
小女孩挺晚突然露出紧张的神色:“钟予哥哥,对不起,我突然出现在这里,不会打扰你们吧?”
钟予微笑着摇摇头:“没这么夸张。”
小女孩长舒一口气:“我爸爸是这家酒店的老板,平时他都不允许我来这里,生怕影响了你们训练,可是我太喜欢哥哥了,我很小的时候就看哥哥打球,所以趁我爸爸不注意,偷偷溜了进来,想不到一进门就碰到了哥哥。”
“是这样啊。”钟予说,一想到自己也有死忠球迷,也会有人时刻关注他的比赛,心中难免飘飘然,“想不到在这异国他乡还能遇见我的球迷,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南七,夏南七。”小姑娘口齿清晰地回答。
钟予点点头:“南七,这名字真好听,小七,你可以带我去附近的中餐厅么,我刚来没几天,对这带不熟悉。”
“当然可以,”南七义不容辞地答应。
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南七眉开眼笑地说:“我经常看哥哥打球,因为我爸爸很喜欢看体育节目,而且只要有乒乓球比赛,我爸爸都会看,我也会跟着一起看,所以认识了哥哥。哥哥,你是我的偶像!”小姑娘对他竖起大拇指,“我相信哥哥这次一定能拿冠军。”
“谢谢你!”钟予受宠若惊,忍不住乐开花,深知自己的知名度,与世界知名的前辈比起来相差甚远,甚至对徐子庆,他的名声也远不及好友响亮,只要大家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徐子庆永远是媒体关注的焦点,所以,成为偶像,钟予从来不敢奢望。
南七带钟予来到一家餐厅门口,钟予抬头看见挂在门上的几个汉字,顿觉温暖。
“这家店叫‘聚舍’。”南七念道。
“你的中文很好。”钟予看着她说。
“爹地一直都有请老师教我学中文。哥哥,我该回去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如果爹地找不到我,会急坏的。”
“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没问题,哥哥,下次还可以再见到你吗?”
“当然可以了,你可以来酒店找我,我一直都住在那里。”
“谢谢哥哥,哥哥再见。”南七露出一个甜笑,冲他挥手道别后便跑开了。
独自用完餐,钟予去了隔壁的一家理发店,还是因为英文不好,他的头发被剪得极短,头型看上去特别怪异。走出店门时,他鬼使神差地想:要是南七在身边该多好,有她帮忙做翻译,发型也不至于会成这般恐怖模样。
为什么会想起她?钟予不知道。
或许因为她是自己在旧金山遇到的第一个球迷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