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三十八 ...
-
李盈在云中观住了下来。
姚应抽空将林毓的事与他说了。即使隐去她穿越的这一部分,这个故事依然显得十分荒诞。但李盈听了之后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贞娘对李盈留下也没表示出什么惊讶之情。于是一切事情又重新沉寂下来,生活重新变得规律而平淡。
姚应的闺秀课程进展十分可观,因此除了烹饪,女红也加入了课程表里,每天下午她都得把神经绷得紧紧的,才能应付好手上的功课。虽然压力颇大,但是因为教的人仔细,学的人认真,短短数日里,姚应就已经能独自炊出没有焦味的米饭,分出三四十种绣线的区别来了。
李盈倒是闲着。明明正牌师父赵元清不在,他做师祖的代个课也理所当然吧?偏偏他宁愿放姚应睡懒觉,也没肯提过这事情。姚应心里有成算,正好落得轻松。贞娘有心想问,思来想去最后也没问出来,便只敦促着姚应每日自己练上几张大字、背些文章了事。倒不是她不能教这些,只是论身份,赵元清才是林毓点过头的正经师父,她在王府中虽有几分体面,却如何敢在这些事上乱了规矩。
于是,这种课程减半的逍遥日子,姚应又高高兴兴地过了十一二天。
便到了九月初八。
这一日,阿二又上了山。
中秋时,他被林毓召回了王府,足足到八月二十七才赶回来。那时李盈已经住进了云中观里,阿二哪里知道他与姚应还是祖孙,只当他是赵元清的师父,虽敬重他,许多事却不敢在他眼皮底下做,只悄悄寻到贞娘,将林毓的亲笔信递过去。
姚应的字惨不忍睹,贞娘也是知道的。因此姚应便理直气壮让她代笔写了回信,又捎了回去。
阿二办妥差事,暗自松了口气,连夜就下了山。大抵又整顿了些杂务,便到初八才又得空上山来送些肉菜粮米。
姚应是不见外人的。往常只让贞娘打点好,有什么需要的传句话成了。可如今观里还供着李盈这尊大神,李盈不仅年长,地位又是超然,他在观里住着一天,阿二到了第一时间便要向他问安见礼。姚应早跟他交代过阿二这笔,李盈心中有数,上回轻轻放过了没有多话,这回便捏着度从阿二那里套他想知道的。
李盈年长,本又是好风仪,端起派头来气度森然,搁在魔幻文里少说也得是个魔导师的档次,唬得阿二心里发虚,嘴上难免宽些,虽警醒着要将那不该说的话努力藏严实,却仍在不知不觉中被套了不少零零碎碎的旁枝末节去。
姚应在自己屋里练字,什么风吹草动都传不到她耳朵里。反正有李盈镇场,她心定得很,练起字来都分外行云流水。虽然字写得还是不能看,照样不影响她心情大好。
贞娘并不明白她好心情的由来。事实上,阿二被李盈拖住,贞娘十分忐忑。
阿二是什么人?是林毓最贴身的侍卫总管之一。姚应身份特殊,林毓又上心,才特地将他派在姚应附近打点,骨子里就因为阿二是个林毓极信得过的人。
这种信任的反面,就是阿二对姚应之事,乃至于林毓之事的了解。
贞娘在渤海王府十年,虽然并不是林毓的贴身侍女,却一直因为出身干净,被当作是可用之人。以她所见,林毓的人里,阿二和阿大毫无疑问是最重要的。阿大负责的是官面上那些林毓作为世子的交往应酬,阿二则打点着江湖上的事。
从前,王府里的人多半觉得阿二只能算阿大手下的人,毕竟林毓在王府里一向收敛,交际本就不多,基本都交在阿大手里了,阿二又常被派出门去办事,存在感甚至比不上排名在他之后,总管林毓后院之事的阿三。
三人都不是王府的家生子,因着林毓倚重他们,还一直受到府里的议论。不过阿大阿三都是手底有本事的人,很快就稳住阵脚,将事端都压了下去。只有阿二,顺着两人的动作,渐渐沉寂了下去,终于淡出了王府中人的视野。
在她离开王府之前,贞娘一直也同其他人一样觉得阿二似乎是办事不得林毓的欢心被赶出去跑腿的。只是当一件件水面下的事在她眼前现出形来,所有的珠子串成一串,她就是再驽钝也不由得暗自心惊。
林毓是个难以言喻的人。贞娘跟在他身边十年,不仅没有觉得自己更了解他,反而觉得这个男人越来越扑朔迷离。
明明是富贵乡里金尊玉贵养出来水晶心肝目下无尘的多情公子,偏又藏着一肚子心思谋算,不知道在哪寻来的能人一个个在手底下掌得稳稳当当,台面上不声不响,势力可是实实在在地成了气候。当年她初进府时老王爷何等的威风!到了现在,林毓虽然还是一副千依百顺的孝顺样子,可老王爷莫说想像当年对付如燕那样对付他的人,便是想在林毓院子里再搁个什么棋子,也是再没有办法动半步的。
这样的长进,不仅靠林毓自己的本事,阿大阿三的本事,也是阿二的本事。
现在,这样重要的阿二,正在李盈那样更教人摸不清底细的厉害角色眼底下悬着。
贞娘觉得自己的心也悬在空中。
姚应写了几篇大字,又喝了几口茶,余光瞥见贞娘掩不住的焦躁,也只是但笑不语。
九月的爽风并未让山中的湿气消散,反而带来怡人的清爽。进山数月,有贞娘仔细调理,危机不安的阴云渐渐淡去,姚应未满十岁的身体像初夏的草叶一样开始了肉眼可见的舒展。身量虽没有长高许多,却总算从原本风一吹便要折了腰肢的样子解脱出来。今日她穿得一身藕荷地绣兰草的家常袍子,底下系了浅粉的罗裙,颈边露出一截影影绰绰的白纱领子,衬着耳边挂的一对珍珠坠子,倒真有几分像模像样了。
贞娘心里藏着事,心神不定的并不十分注意她。不过即使姚应自己,也不太确定自己的欢悦从何而来。
她只是……忽然在某一瞬间,找回了生活里本来该有的感觉。
衣物柔软而轻盈,风和缓而清凉,茶里飘着茉莉的花瓣,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映在砚里的墨汁上。
她想写字,就可以写字。她想喝茶,就可以喝茶。她伸手一撩鬓边的碎发,就能碰得耳上的坠子摇曳生姿。
没有人会伤害她。
风一吹,她的发丝就轻轻拂在了脸颊上。宣纸在桌上沙沙作响,茶里的花瓣在水里飘飘荡荡。
然后她有一个新的家人,在她不远的地方为她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