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似锦》牙刷

1、全一章

　　阿力从一个很长的梦里面醒来。他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安静，阳光透过老旧的木窗照射进来，他反射性的拿手遮了遮眼睛。
　　其实暖春的阳光并不刺眼，尤其是清晨的。
　　当眼皮接触到温暖的掌心时，有什么东西从阿力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的心猛的一颤，一滴泪便毫无预警的掉落下来。
　　阿力有些好奇的抬起手来。阳光穿过五指的缝隙染下一片金黄，只有风吹过带来的微微凉意才让他意识自己刚才是流泪了。
　　但连那点湿意，也很快就风干了。
　　就像他的梦，再无一点踪迹可寻。

　　昆哥慢慢的走进了他。
　　阿力递给他一支烟，半晌，又把手收了回去，调侃到，还这么爱惜身体？
　　昆哥只是笑笑。
　　阿力借着一道道的阳光，肆无忌惮的盯着他有些花白的头发，叹息着说，你老了很多。
　　做恶梦了？昆哥却换了个话题。
　　拿着烟的手一抖，阿力狠狠的吸了两口，起身，掐灭烟头，神色疲惫的说，我去洗把脸。
　　嗯嗯，火气太大。昆哥调笑到。识趣的侧过身子，留出一个过道。
　　阿力狠狠的瞪了他几眼，却没再搭话。
　　这时女儿睡眼惺忪的走了进来，仰起小小的脸，疑惑的问：“爸爸，你在和谁说话？”
　　阿力温柔的矮下身子，“没有人，你在做梦，再去睡会吧。”
　　然后抬起头，眼眸深处一片冰冷。

　　女儿是收养的。小小年纪，懂事乖巧，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被毒品害死，从小就缺乏亲情，异常的依赖阿力。
　　然而世界上像这样的家庭还有多少？自己能救到几个？
　　阿力突然想起昆哥的一句话。
　　那个人的脸上夹杂着愤恨和疯狂，失控的吼叫，是他们自己要吸毒的，他们该死！我恨不得杀光他们！
　　当时阿力在心里冷笑，杀光他们？你再从哪儿赚钱？
　　阿力一直觉得，那个男人，本身就是毒品。

　　那天晚上，阿力一个人坐在罂粟田中。
　　那些花在月光的衬托下更加妖艳，偶尔随着夜风轻轻摆荡，更是那样的无害而美好。
　　阿力失神的看着这些绽放的罂粟花，没有察觉到背后的脚步，直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怎么？睡不着？”
　　他转过头，却没有回答。
　　来人微弱的叹息了一声，走近他，挨着他坐了下来。
　　“我怀疑你了。”用的却是个肯定句。
　　阿力闭上眼睛，想着早些时候惊心动魄的那一幕，想着他拿着枪指着自己时的心悸和惊恐，想着自己撒谎时的无助和绝望。
　　他的身体轻不可闻的颤抖一下。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有力的覆盖在他冰凉的手背上，那个大毒枭开口了，“从此以后，我再不疑你。”
　　阿力猛的抬头，对上那人坚定而又深沉的眼眸，心跳漏了一拍。
　　只可惜，我注定要背叛你。

　　阿力想起那个梦境。
　　镜子里的昆哥浑身是血，仿如盛开的罂粟。
　　阿力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词，繁花似锦。
　　他上前接住那人摇摇欲坠的身体，对上他愤恨的眼眸，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昆哥如残破人偶一样依靠着他，双手死死的揪着他的衣领，说一个字，却无比艰难。
　　阿力突然很害怕那张染血的嘴里吐出关于信赖的字眼。
　　他想起那个脆弱的夜晚，那只温暖的手，那双坚定的眼，以及那句类似承诺的话语。
　　他想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来改变这一切。
　　他开始胡言乱语，疯狂而快意的看着眼前的人因他的话而一点点的消亡沉寂。
　　一切都是假的。
　　他想让他自己也相信。

　　阿力隔着玻璃看着昆嫂，半晌，开口道，昆哥说要来看你。
　　牢里的女人消瘦而沉寂，至始至终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在听到“昆哥”两个字的时候，微微一抖。
　　阿力转过头来对站在一旁的昆哥说，她看起来精神不错。
　　昆哥没有理他，只是专注的注视着自己的妻子。
　　阿力自觉没趣，又不想走开，只得呐呐的说，你不用担心，香港政府给犯人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
　　牢房里的女人猛的抬起头来，像看着怪物一样盯着阿力。
　　阿力有些心虚，转而求助昆哥，我不知哪里惹嫂子不高兴了？
　　你把她送进监狱，却问我自己哪里惹她不高兴了？昆哥冷冷一哼。
　　我当初是怎么求你的？
　　阿力呆呆的，再也答不出话来。
　　这时昆嫂拿起话筒，一字一句的说，他在哪？
　　阿力侧过头，却再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阿力从一个很长的梦里醒来。昆哥坐在窗台上，身下一大片阴影。
　　阿力揉了揉眼睛。
　　这回不哭了？昆哥侧过头。阳光打在他的脸上，皱纹和白发顿时无所遁形。
　　阿力用力的瞪了他一眼。拿起床头的烟盒，抽出一支烟，迅速的点上。
　　昆哥皱眉，注意身体。
　　阿力不在意的笑笑，还可以早点去陪你。
　　昆哥沉默，转头面向窗外。
　　直到火花烫到手指，阿力才回过神来。
　　窗外一片阳光灿烂。

　　梦里，昆哥骨节分明的手温柔的覆盖在阿力的手背上，微笑着说，“从此以后，我再不疑你。”
　　阿力抬头，星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