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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渊纙城(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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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明亮的光线透过缝隙映射进来,那个好像飘在虚无的空气中的一点星光般的圆孔,在昏暗的浮着白色莲花的空间里显得神秘而诡异。
我奔跑过去,急切地向外张望。我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对准缝隙,居然看到了另一只眼睛!
是那么地明亮,透彻,就像是我的弟弟拉斐尔,那个从小就不会任何法术,天界唯一没有灵力的神,他也不会任何法术,平凡得只拥有一个□□和一个灵魂。
那只眼睛充满了悲伤,恐惧,绝望。我至今都忘不掉。就好像刻在自己心上的一粒种子,随时都会萌发出来刺激我的记忆。
因为,那也是一个孩子的眼睛,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儿的眼睛。那个孩子法术显然还不够,战国的士兵操纵着他们独有的兵器——火棘。小女孩十指并拢,念动咒语,无数雨滴汇聚成短剑向士兵刺去,可是这样低等的兵器怎么能是他们的对手?我合起食指和拇指想要帮她,可惜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施展我的法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克制着我,抵制我的灵力。
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儿被带走,心里充满了悔恨和自责,女孩儿渐渐消失在远处,只是她明亮的眼睛依然盯着我看,似乎想要告诉我什么,但却又那么空洞、深如静潭。每个雪国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眼睛,雪一般晶莹。可是,那个女孩儿她的眼睛竟然是透明的。那么她是谁?她又来自哪里?我隐隐看到有凄凉的泪水顺过她的嘴角滑落到地上,荡开一阵碧波。那波痕中带着丝丝缕缕的忧伤。
此时,缝隙外的世界不断有雪族的士兵惨死在战族的利剑强戟之下,悲惨之状难以言表。我惴惴不安地冷得发抖,桃花坞里的墨香味也越来越浓。
闻到那么浓烈的墨香,以至于感觉被遏制住了防御法术。在雪国,只有法术比自己高的人才能压抑住自己的防御力,否则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难道?这里还有一个人。
我心下突然一惊,扣住掌心,召唤出冰雨之剑藏在拂袖之中。
“卡卡殿下,离墨在此,护卫您的大驾”转眼之间,一个身穿白色长衣,一头乌黑的长发几乎垂到裙底的女子飘然而至。
她仿佛是从书中幻化出来。因为在她出现之前,那堆高高的书开始刷刷作响,一束明亮的金色映在她的身后。她飘落地很慢,裙摆在半空中飘舞,长发在背后铺展开来,像一只在渊羅百年才能一见的白色幻蝶。她慢慢抬起头来,恍如千年沉睡后的苏醒。纤细悠长的眉宇,倾斜的瞳眼,高挑精致的鼻翼,微软的轻唇。这是我记事以来除了母后见到的最漂亮的女子了。她的容貌倾国倾城,却更为冷若冰霜,亦如雪国独有的上古神器冰魄。和母后温暖如煦的美大为不同。
“雪族未来的王,日月星辰相会之时,将是灵魂成为永恒的时候”离墨不紧不慢,站在我的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是未来的王?你又是谁?”我依然将冰剑藏在袖间,因为感到自己的防御力在不断削弱。
“这不重要,我的王。占卜师通过星象告诉我要保护太子。玄武376年卯时,大雨既停,战争将息。我便可用冥纸符送您出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只是感到很冷很冷。周围空气的温度一降再降。终于,我昏倒在地。眼前一片漆黑。在梦中,我梦见了父王,他施展出雪族的冰魄也没能抵住战国的攻势,最后只能用冰剑刺穿自己的身体,永远地化成莲塘里的一滴水。
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寒冰床上,嘴角噙满了眼泪,嘴唇也咬出了血。看着透明的血液一滴一滴滴进寒冰床被冻成冰,心好像被撕裂开来,我会失去父王吗?我不断地问自己。
看着守在床边的离墨,我哭得更厉害,甚至能听到自己的颤抖。
“离墨,你说父王他会死吗?”
“王上他会死”
离墨回答得很平静,好像这一切注定会发生。
“不!这不可能!你在骗我,离墨!你告诉我,父王他不会死!”
离墨微微一笑,拂袖而去。任凭我一个人歇斯底里地大叫。
很快,我又昏睡过去。这一次,我梦到了娘,她模糊的形象映衬在夕阳的明媚的光芒里,勾画出一个绝世的阴影。在梦里,她告诉我,一定要快乐。日月星辰相会之时,将是我登上皇位之日。我正要问娘你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却得不到任何回答。娘离我越来越远,消失在一片茫茫的麦田中。
这一次,我醒来后没有哭,只是显得有些麻木和失落。我感到自己的力量是那么微小。甚至无法保护自己爱的人。无数次,无数次地想要守护住的人却会离自己而去,而我只能像个软弱的小兽一样等待别人的保护。
我想你,娘。
桃花坞里布满了流萤,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好像凡间的灯会,蓦然回首,却是醉人楼。什么时候才能到卯时,这是一个漫长的等待,短短三年,却如同过了几十个个春秋。
安静的时候,离墨会弹琴。后来才知道她的身份。原来她是法术高强的占卜师,日月星辰,生老病死尽为她所知。皇族害怕她惊人的能力参透皇族的秘密,便将她囚禁于此。这书房在外面看似普通,实际上是由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幻化而成,任谁的法力再高强,也难以逃出。
离墨的琴声可以勾起人无穷的回忆。我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坐在父王高高的肩膀上去看春天来临时飞鸟飞过冰海的壮观。曾经,我是多想变成一只慵懒的雪兽或者一只飞鸟自由而快乐地飞翔在涯海的无边无际中。而现在,却被囚禁在这样一个比牢笼还要无坚不摧的三寸之地,无法脱身。还有母后,虽然他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但却把我当成像空儿一般的至亲。教我如何观察天象,教我识字读书,其实我的学习能力远远没有我的弟弟空儿那么强,因为他可以过目不忘,指物作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并且不用母后太费心,而母后也很少教他这些,只是每天看着我,看着我写诗,作画,然后不厌其烦地教我。也正因为这样,我才那么那么地亲近她,仿若她就是生下我死去的苦命的母亲。而我也渐渐喜欢上了这种凡人的生活方式,不像神那么枯燥无聊。因为神只需要学习各种古老、生涩、高明的法术即可,不用学入春要播种,秋落要丰收的人类常识。在神看来那些都是无用的。
拉斐尔一直都需要人保护,周围的孩子都知道他从来没有拥有过神力,脆弱得如同一片桃花,就会肆意欺负他,生气的时候还会拿他出气。而我的法术却远远不够,只能勉强支撑几次,根本不是一群孩子的对手。又不忍心永远让拉斐尔呆在像监狱一样的宫城,拉斐尔喜欢的是外面色彩斑斓的世界,灰白两色的生活不属于他。所以我只能抱着他一起挨打,抱着他一起忍受那些坏小孩肆无忌惮的法术攻击。然后抱着他躲到宫廷里寒冰窖里,呼吸着灵力,被冷得发抖,空儿用用手轻抚着我的眉毛下被刮破的伤口,心疼的看着,但是我从来不想告诉父王这一切,因为那样做的话那些孩子肯定活不了,而我不愿意看见死亡,哪怕是跟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神。然后我也心疼的看着他,最后我们相视一笑。
离墨的琴声还是那么平静,纯洁。没有多余的喧嚣和杂质。她的目光还是那么冷,容貌依旧倾城。可以说如果没有我的母亲,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子。
那些流萤伴随着离墨的琴声翩跹起舞飞满我的床榻,我不再感到那么寒冷。内心涌起一丝温暖。晃晃之中我看到了母后慈爱的面孔。她是那么美,作为一国之母,她的美无与伦比,只有月亮和星辰才能与之相媲美。
我忘记了父王会死的伤痛,因为我看到母后会在天堂为他疗伤,父王的死不过是暂时的,母后拥有天底下最好的医术,她的医术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只是,只是她不能救自己的性命。想着想着,我又开始流泪。
离墨的琴声开始陷落,我的思绪也被瞬间打断,那些悲伤的往事很快就烟消云散。
琴声终于停止了。
“卡卡,太子,卯时即将到来,我将做法送您回去”声音果断而笃定,却隐隐带着一丝忧伤,不易察觉,却痛彻心扉。
只见离墨双手食指扣住无名指,数十张黄色的纸符在半空里飘散,每一张都在瞬间被火焚化,但是居然没有一点烟雾,红色的唇念动咒语,召唤出水性琉璃。她用眼神示意我可以出去了,一张透明的圆形光阵。我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跟我躺在寒冰床上时一样,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冥冥之中听见好像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我的眼睛终于睁开了,刺眼的光芒令我无法完全打开眼睛。等我睁开眼睛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诏娣,空儿的母亲,我的母后。
“卡卡,你好些了吗?”
我说不出话来,胸腔内有一团重重的雾气一般,萦绕在其中。
我点点头,看到了诏娣眼中一闪而过的微笑。还是那样慈爱,充满母亲的光辉,温柔如阳光普照的苍雪。
重重的纷繁复杂的想要说的话此时却不能说出来,这种委屈是我一生中难忘的感受。直到后来长大,依旧如此。
拉斐尔的缺点,也是他不同于任何一个会法术的神的只属于他的灵性。他爱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生命,包括安静地酣睡在深山暮雪晒着温暖太阳的雪兽。莲塘里满池的雪滴——雪族的精灵。他有着一切人类所具有的美德,又仿佛携带者人类与生俱来的邪恶。
想象着父王死去时应该有的面孔,母后凄凉的表情,拉斐尔稚嫩的脸庞,我不禁泪流满面。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么清晰又那么模糊。
我和空儿两个人围绕在诏娣的身旁看着她一针一线为我们两个人缝制的长袍。空儿是深蓝的布满星宿配有五色璞玉坠络的长袍,大得如同父王的战袍;而我的却是母后用雪国的精魂融成的白冰色的洪武玉袍。每一针都是那么细致,细腻得如同自然天成。
突然,有一天母后下诏书召见我进入她的寝室——塌香宫。我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父王正端坐在母后诏娣的塌上,长长的银发飘舞在窗前的微风里,庄严而肃穆。
我哭了,大叫着跑向父王,跪倒在他的身边。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我感受到父王粗糙的手臂抚摸我脖颈的感觉。父王老了。
从此,我即将失去的最亲的人又回来了,回来到了我的身边。生活似乎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从那时起,父王便一下子老去了很多,御医诊断说是体内的火烧毁了□□,不过又奇迹般地恢复了。那一次,我看到了父王这一生中第二次流泪,也是最后一次在我面前没有掩饰他的感情。
离墨对我说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