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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谁家有儿初长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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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红木镇纸在案上碰出一声脆响,坐在案边的少年呷了口茶道:“是了,这就是本公子的故事啦。”同坐在案边的三名少女听罢,无不睁大了眼睛,一脸崇拜地鼓起掌来。紫衣少女叹道:“苏公子,你好厉害!没想到你读书好,口才也妙。”黄衣少女白了紫衣姑娘一眼道:“苏公子自然同那些书呆不同。”绿衫少女也嫣然一笑,向少年身边挪了挪,点头道:“那还用说?苏公子在朱雀巷的少爷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呢。”被唤作苏公子的少年淡淡一笑道:“多谢各位小姐夸奖,若是程小姐、朱小姐和毕小姐不介意,本公子便要去练骑射了,咱们以后再见?”那三名少女听罢,皆是面带不舍,待到少年喊了管家来送客,三人才袅袅离去。管家苏平送完几位小姐回来,眉头一皱,对少年嗔道:“小公子,你哪点像老爷啊!如此轻浮,让老奴如何向老爷夫人交代?”少年听罢,不怒反笑,一把搂住管家肩膀道:“平叔怕我一下娶三个老婆么?那还不好?有三个媳妇伺候爹娘和你。”平叔听了,也不禁失笑,摇摇头便出了书房。听平叔走远了,少年才小心翼翼地从蒲团下取出一张薄纸摊开,那是一幅白描着山川河岳的小画。少年翻开书本读了许久,谨慎地拿起笔在小画上标了一枚记号,工整地写下“凉州”二字。少年脸上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爹、娘,清儿终于可以去看你们了。”
对寻常人家的女儿来说,禄安城朱雀巷无疑是个美梦扎堆儿之地。那里住着的多是同苏家公子一般的皇室宗亲。出身名门又算不得王侯将相的公子们最是容易与百姓家的女儿交好,所以朱雀巷中总不难见小家碧玉的倩影。如女孩子们想嫁入才俊云集的朱雀巷一般迫切,苏家公子也有着自己的魂牵梦绕。其实,苏清征盘算着出走已差不多有十年了。苏公子记起七岁时的一天,有个雍容的妇人突然闯进房间,抱着自己便是痛哭流涕。后来平叔进来哭着说:“小公子,快拜娘亲……”原来,娘亲比平叔说得还好看;原来被娘亲抱着,是这样的感觉。娘亲只待了半月便要离去,他要追着一起走,却被平叔一把拉回。平叔红着眼眶说:“夫人是奉旨回禄安探亲的,小公子要去凉州也得要圣上旨意,不然是要被捉起来的!”苏公子那时并不知“旨意”是什么玩意,便只把另两个字烙在了心中。
人都说苏家公子长得极好,文人物事样样精通,骑射更是小有名气。当初书院的武师请公子们挑选武艺修习,只有苏清征和高昌使节之子谷格勒选了难度极高的骑射。谷格勒是因没能被剑师挑中而被调剂至此,终日愁眉苦脸。苏清征便安慰他道:“老谷,这年头,帅气有何用,拉风价更高!骑射排场多大,若是好生练习,吾等日后定能笑傲朱雀巷之巅。”事实证明,苏清征是对的。在经历过无数次心急落马、羽箭擦靶而过的耻辱后,苏谷二人每次练习,竟已有许多少女拥趸围观。每次想起这等琐事,苏清征便觉得自己的生活其实还算快乐。然而,朱雀巷锦衣玉食的公子,说话时不敢正视自己的美貌小姐,浩浩荡荡的马球阵仗,柔软拖地的绸缎宫装……都算不得真正的人间颜色吧。既然名中有个“清”字,便不能在金玉温香中钝了心智,丢了爹娘的嘱托。所以,苏公子决意要走,别无他选,唯有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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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谷,再问一遍,此事你可确定?”
“噫吁!我的大乖乖,就凭咱老爹的情报网,准没错的!”
禄安城西胡姬酒肆中,苏清征正同一少年聊得火热,那少年身形魁梧,面庞黝黑,正是高昌使臣之子谷格勒。谷格勒向嘴里塞了一大块肉,拍了拍苏清征的肩膀道:“老苏,以前你可爽快得很,这回如此婆妈,老谷我可是不喜欢的!”清征听罢眉头一皱,默不作声。谷格勒见状,道是面前人真生了气,连忙斟了一杯酒,塞到他手中。苏清征接过酒一饮而尽,道:“这次不同,若是出了纰漏,我受罚是小,只怕要连累爹娘和平叔……”谷格勒听罢,“啪”地拍了拍自己胸口道:“放心吧兄弟,我老爹亲口说的,北边作乱不止、战事频繁,天朝皇帝两个月之后便要御驾亲征,踏平漠北!这会儿,你们整个朝廷都忙着打仗的事,谁还有空理你等衰人?听哥哥的,等你们皇上班师回朝,你再赶紧悄悄地回来,不就得了!”苏清征听罢,点了点头。谷格勒掰了掰手指头说:“哎呀老苏,我估摸着前前后后,这凉州,你俩月还是待得住的。你小子孝顺啊,老谷我就喜欢和有情义的天朝兄弟玩耍!诶?你预备啥时候走?”苏清征“霍”地起身,低声答道:“今晚……”
是夜,月朗星稀,虫鸣阵阵。
苏清征听得院子里没了一点动静,便悄悄翻身下床,更衣束发,又拿出一叠厚厚的信笺,工整地摆在案上,才开了房门蹿将出去。后院牵马,轻开院门,从朱雀巷到禄安城西门,不过半柱香工夫。苏清征从怀中掏出向老谷借的玄铁令牌,往城门守卫眼前一横,胡乱说了句从老谷那学的番话,故作镇定地出了禄安。一过城门,苏清征连忙策马疾驰,那张白描地图上的路线早已烂熟于心,虽然夜间视物不清,倒也行得顺利。白马脚力惊人,奔出去一个多时辰,速度依然不减。眼看着天边露了鱼肚白,白马才渐渐体力不支慢了下来。苏清征见状,干脆翻身下地牵了马,不紧不慢地踱步前行。待到天光大亮,一人一马早已疲乏不堪,只得停在道旁休息。驿道上偶尔会有商队行人经过,路过之人见了坐在路边的人马,无不侧目观看,窃窃私语。苏清征觉得窘迫,低头看看,又没有发现异常,便装作没事,低头浅睡……
“哎哎!这小哥!我有事跟你说!”
苏清征不知自己寐了多久,听见耳边有人呼喊,一下就清醒过来。只见说话的,是个小自己三两岁的少年,唇红齿白,五官清晰,正瞪着眼看向自己。
“公子,有何贵干?”苏清征见他不像坏人,便回问道。那少年粲然发笑,脸上的笑纹一皱,配上白皙肤色,竟如花卷一般。
“别别,我可不是什么公子,你叫我司空琥就行,琥珀的琥。”
苏清征听罢心里暗笑,司空这复姓本就不俗,再加之这少年单名一个“琥”,怕是再没人能和他重名了。
“呃…… 对了,我就是问问你啊,公子你是否武功盖世?”司空琥说着拍拍苏清征肩膀。苏家公子并不习惯与陌生人过于亲昵,便将身子向后一缩道:“自然不是,在下的武艺,可算低微吧。”那少年听了,猛地一拍苏清征大腿,怒道:“那你还敢在这打盹?!知不知道这陇州道每年多少冤死鬼,那土匪怕是早就在林子里缩着,等四下无人,就把你结果了!”苏清征大腿被打得生疼,正欲发作,却听得司空琥这样说,不禁哑口无言。司空琥见状一笑道:“其实也没啥可怕,你这不遇见我了么?你呀,沿着这条道再行个十里就是陇州城了。悍匪不进城,呵呵。”
苏清征心中一阵后怕,只道自己太大意了,若是就这样不明不白被撂倒在陇州城郊,真堪称奇耻大辱。便也不再多想,向司空琥一抱拳道:“多谢司空小哥了!在下这就起身赶路。”司空琥点点头,凑近了低声道:“公子,小心点吧,你那匹大宛良驹,可不是寻常百姓骑得起的,可别被惦记上……告辞啦。”说着便转身窜进了林中小路。
苏清征听罢心中一凛,白马是母亲省亲时捎回来的,从小和自己为伴,虽然产自西域,但自己骑得习惯,早就忘了它是什么天马良驹……果真是又疏忽了!想到此处,苏清征脑中突然电光火石一般,连忙摸自己怀中钱袋,周身都摸了个遍,却是空空如也,钱袋早就不知了去处。再抬头寻那司空琥,哪里还有踪影?!难怪那少年拼命向自己身边蹭,清征耳畔“嗡”的一声,瘫坐在地。没错,司空琥兴许是好心的路人,兴许是流浪的侠士,可他小小年纪,一身寻常少年打扮,又怎会识得白马呢?苏清征猛拍了自己额头一掌,悔不堪言。那钱袋里装的,可是积攒多日的盘缠啊!除了碎银,还有玉佩、玉璜之类的饰品几件,都是自己搜罗许久,要带给爹和娘的……想到此处,苏清征一阵怨气无处发泄,便向司空琥逃走的方向大喊:“没种小贼!别让小爷再遇见你!到时小爷灭你全家~~~~~~”苏清征将最后那个“家”字弯弯曲曲地拖了老长,直到一口气息用尽,才收声怒视树林……
老谷,你怎么也没告诉我,禄安城外,竟是这般凶险……
清征无奈地摇摇头,上马远眺。约莫十里处,果真隐约有座城池。苏清征拍拍白马道:“点苍,看来只得把银马鞍卖了养活咱二人,你得受些委屈了。”白马点苍似是听懂了主人的话,一声嘶鸣,向陇州城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