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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

  •   火。

      烈火。

      熊熊焚烧。

      黑夜与烈火纠缠,烧得如同白昼一般,房屋的木架渐渐不堪火势,噼里啪啦作响,镂花雕窗上一层透亮单薄的窗纸一寸寸被大火吞噬,变黑、变红,直到化作灰烬。

      “我没有你这样不孝的女儿!你竟敢胳膊肘往外拐!你竟敢背叛我!”

      “你恬不知耻!枉读了那么多的书!竟然敢跟个男人跑了,三天不归!我没读过书也知道女子名节大如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谁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你要让别人说我养的女儿不守妇道吗?”

      “你竟然为了一个阶下囚跟你的父亲横眉瞪眼地说话!你竟敢批评我!竟敢反抗!”

      “你到底要不要脸,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等不到明天街头巷尾都会知道我的女儿长得跟个女鬼似的!还怎么会有婆家要你!我也颜面扫地,再不敢见人了!”

      父亲的话,在回荡。素素听懂了,也听明白了。被自己的父亲这样说,说得不忠不孝不止还用了“不守妇道”这样的字眼!作为一个未嫁的深闺女子,再没有脸面活下去了。何况,今晚“女鬼”的事,明日就要传得尽人皆知,她的丑陋将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一把火,反倒烧得干净。

      “素素!素素!你快出来!你放下剑让爹派人救你把!火势太大了你快出来!,是爹不好!爹是太生气了!你快出来啊!别站在里面!你要的人,爹把他带来了!你快出来啊!”王椽跌坐在地,失声痛哭!

      雪宜被人拖到这里的时候,只见烈火妖艳,屋中还有一抹倩影,可那人不会如凤凰涅槃那般浴火重生,只会香消玉殒。忙忙碌碌挑水的,救火的,嘶声喊叫的,跪了一院子的女眷,痛苦追悔的王椽,仿佛全都看不到了。此刻的震撼,此刻的叹惋,此刻的锥心之痛,他不知道该如何劝说那个如此刚烈的女子,他站在火场中,绝世独立,手握一柄宝剑,正穿过烈火和人群凄美地看着他。

      “素素小姐……”雪宜轻声嘟囔着,继而拼劲全力地呐喊:“素素!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死去?

      “素素身为女子,已经做了为世所不能容忍的事情,父亲的责骂,市井的议论,我终究承受不了!素素若生作男儿,当以天地为庐,四海为家,或一展抱负,风云叱咤;或寄情山水,漂泊烟华。奈何此身生为女儿,身染顽疾,年二十也无夫家,不改再有辱门楣,带累父母,只有一死,以证清白!”

      “素素!不要啊!快从大火中出来!”这种慌张,是从未有过的,人只有在见证过自己的无力与渺小的时候才第一次有所领悟。

      “本是清清白白而来,即便是死,素素也要化作青烟,魂归天地,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古人常说,挫骨扬灰,三魂七魄尽灭,便不得以转世为人。但素素相信,此身有魂,此魂有灵,此灵消散于世间,也不曾污染一方净土。素素二十年来足不出户,若可随风消散,当是一桩赏心乐事,也能遍看世间美景。”

      雪宜无话可说了,只是呆呆地任由几个狱卒把他按在地上,只是一只眼睛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望着黑夜里如鬼魅般的红霞。不知道为什么,他强烈地感受到,眼前的人,是劝不回来的了!

      “此生遇到公子,已是万幸。素素一生如平地之溪流,缓缓流过,看着永远不变的风景。直到遇到公子,仿若越过一块涧石,再向下,便是万丈瀑布垂悬而下,银河垂落,斗转星移,即便落地便要摔死,也不后悔这一跃,改变了生命的轨迹。我感谢上苍,让我为自己活过!”

      银剑,素手,颈间横切,一抹嫣红,火燃烧红了血,血染红了火。一院子哭嚎的内眷,一个无助跪地的父亲。雪宜的眼中已没有泪水,只有风吹过时的生冷和刺痛。

      这个世上,有人幸福地活,有人寂寞地死。

      “咳,咳!”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双眼开阖间,阴森的地牢里鬼火忽明忽暗地闪烁着,还有王苏仁和王椽两张狰狞可憎的脸。

      “你害死我女儿,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王椽就像一个得了失心疯的人一样,瞪大的眼球里一片死寂,只剩下一种情感——就是恨!透骨的恨!声音都在颤栗。他确信是眼前这个男人害死了自己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

      王椽嘴角抽搐着,不仅是女儿的仇,还有夏邯的军队步步紧逼害他失去土地如丧家之犬一般向北逃窜,所有的恨,都转嫁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他恨不得把他掰开揉碎了嚼着吃,饮其血,食其肉都无法消他心头之恨。

      王苏仁两个眼球咕噜噜转了几圈,揣测道:“大哥,要杀了他不?”

      “杀了他?”王椽鼻孔张开,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人,“岂不是太便宜他了!我要慢慢弄死他,我要他生不如死!”说罢,一把提起雪宜的领子,仗着自己膀大腰圆,生生把他悬空拎起来,“这陈方是个好地方!汉武帝最宠爱的酷吏张汤当初就做个河内郡守,正是在今天的陈方这个地方,传下了一百八十道酷刑咱们慢慢地试,直到把你伺候舒坦了为止!”

      后背狠狠砸在地牢的青石板上,雪宜身上的鞭伤并不算严重,只是素素过世带给他的痛苦和震撼使他全身被抽了力气一般,反抗无能。

      白皙的脸枕在青石板上,雪宜嗅到浓烈的血腥,想来多年来作为刑讯逼供之地,连地砖都不知道喝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石砖的棱角也被磨得光滑,岁月过往间,真不知道有多少冤魂命短与此永不见天日。

      王苏仁领了王椽的命令,便点头哈腰地请他上座。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往日里因为自己确实不学无术,做官的好事轮不到他,但用刑的心得可没人比他更明白,今天可是上天赐给他的机会好好表现一下。他看着地上一身白衣,满脸水迹的人长得还真是俊俏,不过可惜了,今天,他也只有被往死里整的命运了。你说这孩子生得这么好,要是卖到堂子里去不定怎么大红大紫呢,怎么就偏偏招惹了大哥这个土匪头子!王苏仁一个颜色,狱卒赶紧抬上来一摞东西,狠狠摔在地上。

      “夏公子,让我来给你介绍一下。”王苏仁用两根手指勾起雪宜的下巴,只见他高傲地别过头去,眼里就两个字:恶心!

      “啪!”雪宜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被这种无耻之人扇了一巴掌。

      “少他妈给脸不要脸!你以为自己是谁?大少爷吗?别说你现在沦为阶下囚,就算以前,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大少爷!要不然,能被扔来当人质送死吗?来人,把他给我绑了!”

      两个狱卒扯拽着他的衣服把他扔到刑凳上,拿来一指粗的麻绳,扯掉他的上衣,由肩及背道道红肿的鞭痕清晰可见,印在雪白的皮肤上。

      肩、背、双手、双腿都被死死绑在刑凳上,雪宜眼前是王苏仁令人作呕的脸。

      “啧啧!刚才打了半天,也没什么效果,为什么呢?不是他们不卖力气,只是因为鞭子不好使罢了!夏公子,您看看这个够不够意思?”王苏仁诡笑着,拎起两条叮叮当当响的东西介绍道:“这个,上面挂的是薄薄的碎刀片,一鞭扫上去,皮开肉绽!就是打不破,也给你割破!想想那刀子划破皮肉的感觉,薄薄的铁片划开细嫩的皮肤,这滋味,啧啧!舒服得很!再看看这个,这个是荆条,而且是特别加工过的荆条,用盐水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再用小刀磨尖所有的刺,这颜色纯正,泛着紫色的光,一鞭下去,这荆棘上长长的刺就会狠狠扎进肉里,鞭鞭狠打,用你的血肉,将整个荆条磨得光滑均匀,你意下如何啊?还有这个,这是一块白布,打得差不多了,就把他盖在你身上,可不是给你当被子哦!是当你的血将这块布完完全全地染红不留一丝缝隙的时候,就可以停手了。愣着干什么?一边站一个,快打啊!”王苏仁把荆条和带刀片的鞭子扔给两个狱卒,两人扎好步子,挽起袖子,轮圆了胳膊,也不计数,也不犹豫,就狠狠地招呼了上去。

      “嗖——啪”“嗖——啪”“嗖——啪”……

      不给人一丝一毫的喘息,雪宜只觉得背上如被刀子横劈下来一般,一鞭打下,如烈火烧燎一般不说,最痛是一鞭抬起的时候,细密的刀片生生刮下一层皮肉,切开方才打得肿痕。有的碎刀片刚好纵切下来,顺着狱卒抬手的撕扯,深深割进肉里,在狠狠拽出来,一时间伤痕凌乱,一道血红的鞭痕周围,散步着凌乱的血肉撕扯的伤痕,痛不欲生。他只有死死憋着一口气,才能勉强抑制住冲口而出的痛呼,只觉肺里一口气郁积难处,胸腔憋痛难忍,才熬了七八下,就好像一个时辰那么长。两边一起打下来,痛苦加倍。荆棘的倒刺被处理过之后格外尖锐,一鞭下去,伤口面积加大,如数鞭齐下。数滴冷汗沿着精致的眉眼轮廓蜿蜒滴落,王苏仁欣赏着眼前的酷刑,看着扭在一起的俊美的五官,突然觉得很乐在其中。

      雪宜身子十分单薄,长得也不高大,打到第十下的时候,后背上再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一鞭重叠在先前勾出血丝的伤口上,霎那间,皮肉开绽,猩红喷薄而出,形成两指宽的血痕。带着刀片的鞭子抬起时,刮起一串血珠,皮肉粘连。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在幽暗的地牢里,这种惨痛,已经由不得他忍住或是怎样,只是本能地惨叫,在空旷深邃的地牢里回荡着,更平添一丝恐怖的氛围。

      王苏仁拿起一个与成人的手差不多大的钉板,上面插满细密的银针,针并不长,也不粗,只是密密麻麻,看着十分骇人。王苏仁绕到雪宜身后,邪笑一声,隔着单裤对着他臀峰上狠狠按进去。

      “啊!”他已经不知道哪里是自己的身体,哪里不是了,这种折磨没有一丝停歇。紧接着王苏仁狠狠拔出钉板,再次狠狠按进去。王苏仁像发了疯一般在他的身上反复施着酷刑,来回十来下不停手,银针细密,并未渗出多少血迹,只是星星点点染红衣裤,可是银针反复扎进肉里的痛苦却疼得那么真实,锥心之痛,直到今天才算体会到了。

      当雪宜已经痛得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身后总算停手了。也许今天才知道,大哥的家法和这种没理由的酷刑还是有区别的,可是自己又是为什么掉在土匪窝里受刑呢?虽然表面是我自愿去的,但这个‘自愿’,不过是在大哥下令‘逼迫’之前给自己留点颜面罢了。当时自己还自以为是地以为凭自己一张利嘴一个头脑可以保命,可是现在后悔了,真的后悔了。秀才遇到兵都有理说不清,何况是遇到土匪!一个不按常理出牌,做事不计后果的人最可怕,王椽此刻就是这样!他知道自己气数已尽,终究打不过大哥和韩西原,就要在临死前折磨自己出气!

      王苏仁看着一具在痛苦中喘息着的美丽的躯壳,不急不慌地拿出几个短粗的蜡烛,发出了一句让雪宜想要一头撞死的命令:“把他捆死了!今天让他尝尝,什么叫人肉烛台!”他一脸狞笑,连双下巴都在打颤。

      “你变态!”雪宜再也听不下去了,大声嘶吼着,这一刻,是真正的惊慌。他不可能不怕,只是此刻真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即便此次自己报了必死的决心来做这个人质,但从未想过要受此酷刑,死得如此痛苦,死得毫无尊严。

      双手双脚被捆绑在刑凳上,即便被绑得半分动弹不得,当背上、腰上的蜡烛燃烧,蜡油滴落在伤痕累累的肌肤上时,雪宜还是不自觉地剧烈挣扎着,两三个狱卒呲牙咧嘴地按住他,除了惨叫他已经不知道还能怎样了!直到嗓子沙哑再发不出一丝声音。那一刻,耻辱、疼痛、灼烧,他只求速死。

      耳边回荡着王椽阴鸷地声音。

      “腰上这个夏字烙得真好!你就是个奴隶罢了!是我傻,以为可以用你来威胁夏邯。记不记得你大哥的往来书信上怎么说的?‘君若斩首,请送还首级;君若烹杀,请分一杯羹汤;君若千刀万剐,也可送还尸首给我军士观瞻,开开眼界!’不知道这样的刑伤,够不够他开开眼界的呢?放心,等你死了,我会把你的尸首还给他的,让他看看我的杰作!”王椽又对几个狱卒说道:“你们就这么按着他,等到蜡烛全烧成蜡凝结在他身上,才许放开他。把他那件染了血的上衣拿给我,我要送给夏邯做礼物。我今天也看够了,你们记得找个大夫给他看看,千万别让他轻易死了!”

      当时听了大哥那封绝情的书信,心里一再告诫自己那只是计策而已。毕竟大哥越显得不在意他,他才能活得更长。而此刻……搞不好那就是大哥的心里话,当他们享受攻城伐地的胜利之时,自己就这么生不如死地活着。

      麻木的眼神黯淡无光,这到底是为什么……终于,眼前一片迷蒙,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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