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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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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公子!”
魏沅、薛进听了这话不禁急欲制止。想那胡人做事向来嚣张不顾分寸,倘若真得输了,难道公子真要给人拉去做奴隶?番邦野蛮之人对待奴隶十分惨无人道,丝毫没有恻隐之心,便是随便杀了,也不算什么大事。
雪宜只是看了一眼一旁不动声色的六哥,收到了一个令人心安的眼神,六哥一点没有责怪自己胡闹的意思,相反,那眼神里只有四个字:我相信你。
突然,觉得很安心,突然,觉得很有归属感,突然,觉得自己被人信任,而且是无条件的信任,自己在大哥那里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有的时候,人总是期望着被人认可,再超脱的人也不能免俗。
自己也没想到一时嘴快被人家听去会闹到这个份儿上,既关乎个人命运,关乎夏家荣辱,同时更关乎天朝上国的颜面。众目睽睽之下,一场比武大会所有的眼睛都落在自己一个默默无闻的文人身上。既然如此,那今日倒不妨出了这个风头。
震袖,拱手,下拜道:“臣,夏昱,愿尊穆尔顿王爷所奏,选羽林军十人对战查克奇勇士,给皇上和诸位臣工助兴。”
穆尔顿王爷大笑,朗声道:“当真只要是个小兵?在座各大将领任选任挑,二十个也无妨啊!这些在我们胡国勇士查克奇眼里,都跟这繁华似锦的长安城里的一粒砂砾一样!”说罢,还伸手比划了一下,眼神里写满了蔑视。
雪宜只是轻轻用手拂去颈间一丝血色,再拜道:“臣,恭请皇上准允!”
老皇帝一身冷汗,被外邦出言蔑视正自不知如何是好,见这夏雪宜不卑不亢,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倒是很希望他乐得出这个头,也好挽回颜面,免得自己没有台阶下。即便真的输了,也不过就同样是丢人罢了,想一个夏家的庶子,又不是朕逼迫他,他自己要出风头结果被胡人拉去做奴隶,也不干自己什么事,便赶紧挥挥手道:“准了准了!从羽林军各队里挑十个精壮的兵士给夏卿家吧!”
“谢皇上美意,但无需如此。以十敌一本就不公平,臣听闻羽林军十个为一班,皇上随意拨出同一班的兵士给臣,容臣一盏茶的时间,简单交代几句便是。”
穆尔顿王爷只是“哼”了一声,抖衣入座,冷冷道:“小子无谋,狂妄无知。”
此刻,雪宜与所选出的十个将士在比武场后简单操练。雪宜面前,十个羽林军侍卫畏畏缩缩,十双眼睛滚来滚去,互相看看,终是一个先噗通跪倒,继而噼里啪啦全都跪了一地。
“公子饶命啊!那个查克奇太厉害了!我们上去,一定被他打个稀巴烂!”
“饶命啊!小人上有高堂下有妻小,家里是种地的本分人,只是服兵役三年而已,可不想死在这里啊!”
“我们兄弟十个,也比不过他一个,公子再有妙策,我们也不是对手啊!”
“小人命贱,但还想苟且偷生,求公子开恩啊!别让我们去吧!”
雪宜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开口,仿佛事不关己:“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打赢了一朝封侯拜相,衣锦荣归;输了就是丢皇家脸面,斩首分尸。这个时候,你们没得选,我也是。是哭哭啼啼学大姑娘般没脸,还是听我吩咐给自己搏个前程,自己好好想想吧。”
雪宜只是端了茶水兀自喝着,心里苦笑,何时我也变得如此居高临下的说话了?何时我也开始玩弄别人的生死了?徐州一战后,自己确实变了一点,变得正视残酷,变得不再泛滥那些慈悲,变得懂得说出一些残忍的话去逼迫他人,也许鲜血面前,人可以看清自己的弱小与无能,可以懂得忍痛挣扎。
放在从前,他只会觉得这十个人何其不幸,偏偏倒霉地陪他一起演一出生死为赌注的闹剧。而现在,虽然有所同情,但这十个人又何尝不是幸运的呢?被自己利用后,可以从一个低等士卒越级晋封,还可得金银赏赐,足够升斗小民光宗耀祖了。而自己呢?自己利用他们得到什么?得到万众瞩目、得到诸侯面前一展才能的机会?还是也为自己搏个前程期望可以青史留名万古存芳?方才不怕死挑战查克奇的人不过都是为这个罢了,可这些明显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想当日自己本不过一个随军的闲人,突变之下却掌握了一军生死。想想自己从来都是隐与幕后的,一旦出了事就被推推搡搡地拱上台来了。前线六哥突然撤军支援西部时也是这样,杨城前线接到不许撤退的命令从而孤注一掷时也是这样,今天各路诸侯面前更是,老天爷很爱开玩笑。自己从来不是爱与人相争的性子,只想躲着过日子,可惜老天不肯,每每在危急的时刻把他从台下拽到台上,从来不准他行差踏错,不容许他选择,胜则荣耀万千,败则万劫不复,也真是怪哉!
正暗怪自己总是改不了多思的坏毛病,回过神来已见十个羽林军将士磕头如捣蒜一般,其声道:“我兄弟十个,今天就全权交代给夏公子了,定然舍身搏命,谨遵吩咐,为自己搏个前程!”
“很好,且听我说……” 雪宜很平静,但话语间让人十分信服。
旌旗飘扬,擂鼓震天,礼号齐名。
雪宜只是向皇帝行礼后便站在一旁,众人目光焦点便成了十个即将上场的军士,只见各手握一根细长木棍,倒是精神百倍,斗志高昂,面无惧色。
查克奇也不拿兵刃,两脚跺地,双臂伸开一声嘶吼,臂膀上青筋迸露,面目狰狞骇人。话也不说只是朝前冲过去,只见那十个士兵训练有素一般将查克奇两层包围,绕着他飞快转圈,也不出击,直看得人眼花缭乱。查克奇耐不住性子,便向正前方的人出手,一个过肩摔就把人撂倒在地,其他人只顾着绕到查克奇身后,伺机而动。查克奇轻松地打到一个又一个面前的人,而被打在地上的人只是飞快爬起来再次从后方用木棍攻击。士兵并不用木棍击打查克奇,而是一直在伺机捅人,木棍一端堪堪数次戳中查克奇后腰骨三寸处。又是趁查克奇攻击正前方之时,一个兵士奋力一戳,只见那彪形大汉如触了闪电一般通体狠狠颤抖一下,又一个兵士找准时机用棍子捅其左右膝弯处,查克奇一个踉跄,竟然跪倒在地,腰腿抽搐。一时间,胜负立见,全场皆惊。
远处冀州使臣阵营中,一人手持羽扇,三十几许,一副文臣装扮,低声问萧靖道:“将军,在下不懂武学,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萧靖只是笑笑,“陈彧啊,这你就不懂了。此之谓活用擒拿之术,是古时燕赵之地流传下来的,不为攻击,只为空手擒缚敌人。”
陈彧不解道,“可是这十个兵士并没有空手,而是用根木棍在比划,虽然击中几招,但都不像是要害啊……”
“擒拿之术并非以强力制人,而是利用人体关节、穴道、以及要害部位的弱点来巧制敌人。查克奇自身太强,所以要用十个人轮换。每每正前方都是三人,这三个就是用来挨打的,是虚掩一招,只为诱敌攻击,使剩下七人够绕到其身侧身后伺机而动,轮换保存体力。并且,当人混身肌肉处于剧烈运动之时,攻其弱点穴位才最能使人产生短暂的抽搐和剧痛。又因为兵士的力道不足,故而用长木棍一端受力,以增强力道。说白了,就是捅在人的麻筋上了!”
夏家阵营这边,魏沅、薛进也是长大了嘴巴,魏沅急着问雪维道:“六公子,你说七公子是让这十个人合力用了擒拿之术,可这擒拿术讲究快、稳、准、狠,那普通士兵没有受过训练,怎么就能成功?”
雪维只是饮了口茶,方才微微悬着的心也算放下,答道,“你以为人真能仗着一己之力无所不能了吗?之所以有十个人,就是让查克奇应接不暇,出手不够快,就用同伴所多制造出的机会弥补,出手不够准,一人一棍子总也能中招。雪宜之所以要同一班羽林军的十个人,也是因为这十个人整天一道吃住,彼此相熟,且都没什么本领,此刻为了保命,更是同仇敌忾,才能配合无间。倘若真的从羽林军各队中抽调佼佼者,那么就会各自显摆自己的能耐,最后只能落得被打败的下场。”
查克奇自己也难以置信,腰间一通酥麻,紧接着就被打了膝弯摔在地上,眼前之间一双黑色一步步沉稳地向自己走来,衣摆翻飞,头顶一个文弱但凛冽的声音响起:“查将军,承让了。”
“你卑鄙!我不会承认你胜了我的!”查克奇猛然抬头大喊,嘶吼如同野兽咆哮,雪宜却半步也没退,只是拱手道:
“既是模拟战场之上,将军久经沙场,该知道此刻一时的腿软,将要面临的,不是千刀万剐,就是万箭穿心。所以,确实是在下胜了。”
“你胜之不武!”
雪宜没再答话,事已至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方才这大汉连战二十一人时的叫嚣实在是震慑人心,而此刻,却活像一只丧家之犬。
夏雪维悠然起身,朝天子一拜。
“臣夏桓以为,方才穆尔顿王爷所说:若臣之弟侥幸得胜便可做今日比武大会第一场的胜者一事,且便作罢了吧。小弟以十人搏一人,确实胜之不武,擂台之上,难以实至名归,权当是游戏,娱乐宾客吧。至于穆尔顿王爷所说胡国规矩,凡是打败了的人都要给对方做奴隶一事嘛……”雪维拿捏了腔调,撇见穆尔顿王爷脸色大惊,才满意地说道:“也一并作罢了吧,如此厉害的奴隶,我夏家也不敢受用啊,还是王爷好生留着吧。”
萧靖坐在一旁听了,心里不禁忍俊不禁。一旁的陈彧也笑笑凑上来说:“这夏雪维果然名不虚传,一张嘴巴惯会颠倒黑白,那穆尔顿王爷可没说查克奇输了也给他夏家当奴隶,这会被他抢先一句倒是叫穆尔顿王爷下不来台了。”
皇帝龙心大悦,只说比武大会第一战得胜者仍归查克奇,赐金一万两,十个羽林军将士赏赐金银珠宝若干,加官进爵。雪宜只是静静等了这个闹剧草草收场,便好像不干自己事情一般走了回来。
区别只在于,走上台时,众人各安其心,各自看戏,众人只是对名动天下的夏雪维的弟弟有那么一点感兴趣而已;可走下台时,夏家七公子便成了众人心中举足轻重的长安城此行的第二号人物。
魏沅一拍脑门,叫道:“六公子你傻啊!七公子都赢了,干嘛自己说自己没赢啊!”
雪维见了这个没脑子的汉子甚是无语,“是你傻啊!”雪维瞟了属下一个大大的白眼,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二十一个有能耐的家将上去都被打得满地找牙,这个查克奇可是扇了在座所有诸侯大臣一个大大的嘴巴子,偏偏你家七公子有本事把他三下五除二给撂趴下了,这已然博了个满堂彩,成了全场比武大会最大的赢家。你七公子一介文人书生,还犯得着去抢那比武大会第一的名头吗?真不知道你脖子上面顶的是什么!”
魏沅一阵羞臊,红了脸,支吾不出声了。
雪宜刚一回座,只见一贯冷着脸装冰块的白羽也被逗笑了,怪道:“六哥说什么呢?竟这样好笑!”
白羽迅速敛了笑意,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魏沅赶紧上前说:“没什么没什么!七公子伤得没事吧?”
雪维这才想到方才查克奇一刀扎破了小弟脖颈,赶紧看过去。雪宜一笑,格外温润和婉,云淡风轻。
“不碍事,擦破点皮而已。”说罢走到雪维身后半步,正要在垫子上坐下。
雪维压低了声音,言语中尽是得意之色,“小七,今日干得漂亮,这才像我夏家的人。”
一句“夏家的人”,雪宜后撤的脚步一顿,才慢慢坐下来。
“我比较欣赏你像今天这样。”
六哥并没看他,但他自己明白六哥说什么。雪宜知道,六哥生性洒脱,不喜欢看人家病歪歪、唯唯诺诺的样子,只是自己在家时,也有自己的身不由己。现下不知道该怎么答,稍一恍神,又是鬼使神差的一句,仿佛成了习惯一样。
“是。”一个是字可以代替很多话,大哥面前,说得最多的就是一个“是”字了。雪宜复又在六哥身后半步规矩地坐好,静等着后面两场骑射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