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第一版大结局挽断罗衣留不住 ...
-
清晨的凉风从半开的镂花竹木小窗中吹进,青衣早早的起了身,执着小巧的狼毫墨笔坐在窗前静静的临字。
风雨凄凄,鸡鸣诘诘,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廖。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院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青衣笔下一滞,抬眼看向窗外,随即收回目光,继续把诗句写完,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才搁下笔,起身前去开门。
打开院门,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傅恒,他身后的是两个穿着太监衣服的人,每人手里托着个托盘,一个托盘装着白色绫缎,另一个托盘装着一个银质酒壶和一个银质小酒杯。青衣看了看傅恒,他脸色苍白,看向青衣的目光满是不忍和为难。
见此情形青衣已经了然,他打开院门,平静的道:“进来吧。”
傅恒身后一个太监尖声尖气的问道:“你可是魏青衣?”青衣走进院里,头也不回,淡淡的道:“是。”那太监一哼,瞅了傅恒一眼,道:“宣旨吧,傅大人。”
傅恒却不动,他深深地看着青衣,脑子里响起的却是这样一段平静而惊心的对话。
“弘历十二岁就被大行皇帝秘密立为储君,如今登基在即,”宁寿宫里,已贵为太后的熹贵妃闲闲的挑着香炉里燃着的香料块儿,她抬眼看了立在下首的傅恒一眼,声音平静里不失威严:“傅恒,你从小便是弘历的伴读,此刻,想必你也不希望他有任何污点把柄落在别人手上吧?嗯?”一个嗯字尾音上挑,话里的意思已是不容拒绝。
“太后娘娘,您一定是误会了,此次江南之行旨在考察当地官员,并未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傅恒急急解释。
熹贵妃却并未说话,只瞥了眼身边的大宫女绣夏,绣夏会意,取了炕桌抽屉里的册子,翻开念道:“雍正十三年七月二十五日,浙江巡抚方之航将钱塘名伶魏青衣叫进府中唱堂会,期间在魏青衣的茶水中下了合欢散,意图不轨,宝亲王将魏青衣救出,当天带魏青衣到别院……”
绣夏的声音让傅恒暗藏侥幸的心一分分凉了下来,欲要辩解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呵呵,他怎么忘了,后宫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是整个皇宫中最为肮脏不堪的地方。试问哪个宫院里没有飘荡过冤魂?哪个枯井里没投过尸体?眼前的女人历经后宫惨烈无声的斗争那么多年,最后终于成了后宫最有权势的女人,她的心思城府如何能够一般?她的双手又岂会干干净净?
熹贵妃淡淡的声音响起:“魏青衣的事就交给你去办,在此期间哀家会替你好好照顾你的家人,你就不必操心了。”
傅恒身子一震,再不能说什么,他慢慢的跪下,身子微微发抖,与身体一起发抖的还有他的声音:“奴才……遵旨。”
“有什么旨意,就赶紧宣吧。”青衣清淡的声音响起。
傅恒一震,眼里痛色更甚,青衣……他究竟知不知道这道旨意宣下来的结果?可是,不管他知不知道,他和他都已没有退路了。
“熹贵妃懿旨,赐钱塘乐伶魏青衣毒酒一壶,白绫三尺,即刻上路!!!”
即刻上路!!!
即刻上路!!
即刻……上路!
“魏青衣,遵旨吧。”那太监轻蔑的声音传来。
傅恒不敢去看青衣的脸色,他害怕看到他脸上惊恐的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他来宣旨?
为什么要他来做这天下间最最残忍的事?
为什么……要他死……
他在心里不断祈求,青衣,不要遵旨,不要,为了四爷,求你,不要遵旨。再等等,四爷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
傅恒却不知道,他派去向弘历通风报信的下人,早已经悄无声息的“暴毙”,成了雍正年间宫中最后一个冤魂。
没有恐惧,没有不可置信,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一般,青衣的神色平静而漠然,他看向那壶毒酒的目光从容淡然,那样的波澜不惊让傅恒甚至也觉得,迎接他的不是置人死地见血封喉的鸩酒,而是那一日翠湖轻舟之上,弘历于氤氲的湖水朦朦中为他亲手斟的玉露琼浆“一壶春”。
酒杯做得那样的小巧玲珑,杯里酒液浅红清澈,映着着青衣沉静的面庞,青衣抬手去拿那酒杯。
“青衣,”身后傅恒颤抖悲痛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遥远:“你可……悔过?”
你可悔过?
青衣静静的立在那里,这一刻他神色遥远,唇角笑意浅若樱花。
恍惚间杨柳飞,絮如烟,钱塘湖心烟水茫茫,他带着一丝桀骜的笑意,道:“我叫金历。”
恍惚间苏堤畔烟雨朦朦,他望着笑意暖暖如盛开浅樱的自己,道:“我能给你的是仅有的这颗真心。”
恍惚间回去路上杀机暗藏,他毫不犹豫为自己挡了一剑,告诉自己:“也许在遇见你之前我是身在云端的神,可自遇上你之后,我便成了没有归处的魂。”
恍惚间巡抚府内,他抱着身心受辱的自己,声音颤抖的语无伦次:“是我,是弘历,弘历来接你了,不怕啊…不怕,我们回家,这就回家。”
恍惚间别院内自幼养尊处优的他为自己擦洗身体,他深深地看着自己,目光里是足可将人溺毙的柔情:“青衣,以后的路,我会陪你一起走过,再不叫任何人伤你。”
恍惚间他打开自己的掌心,认真的在掌心上写了一个字,然后将他的掌心收拢,话语里满是疼痛的恳求:“心已经给你了,我求你,把它收好,不要再弄碎了。”
恍惚间暖风如醉繁花若锦,岁月温存美好间,风华无限的他执着自己的手,在纯洁无暇的宣纸上慢慢写:爱新觉罗弘历魏青衣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恍惚间月老庙内情意深深,他拥自己入怀,声音欣慰喜悦,他说:“青衣,我很高兴,你将自己许给我。”
恍惚间他将宝亲王令箭塞到自己手中,坚定认真的说:“弘历允你,此生决不相负!”
悔吗?不悔。
这一生里的太多美丽。
不知不觉间竟已饱满如此。
他在未遇到他之前只想着如无根浮萍般漂泊终老,然后慢慢死去。可他把他带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让他时刻被温暖和感动包围,被真情和体贴环绕。
他在这样的感动里融化了自己清冷孤寂的外壳,学着去接受爱与被爱。
青衣淡淡一笑,这一笑,让人想起秋日浅樱在花期终结前的最后一次盛放。
然后,端起酒杯,清冽浅红的鸩酒入喉,他缥缈的目光望向遥遥的北方,音色清润的说:“不悔。”
紫禁城
养心殿内,身着金黄龙袍的弘历正在有条不紊的向大臣们交代安排着大行皇帝的后事,突然他的话戛然而止,正在聚精会神听他吩咐的大臣们微微愕然,皇上这是怎么了?
有胆大的臣子偷偷抬头去看当今皇上,却见皇上神色温软而又有些恍惚,似在细细聆听着什么。
自小伴在弘历身边的太监总管赵昌见此极轻的咳了一声,弘历回过了神,淡淡道:“朕刚刚说到哪了?”
没有人敢质疑皇上的任何话语,老相张廷玉颤巍巍道:“回皇上,您刚才说到先帝的陵寝。”
“恩,那你们说说你们的意见。”弘历随口道。
底下的大臣三两个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弘历却仍是有些怔怔的,他刚才好像听到青衣的声音了,他对自己说:“爷,当你站在天下最高峰俯瞰人世间沧桑变幻时,但望你不觉得高处寂寞,但望冰冷的玉阶龙座不曾凉了你的衣衫。但望你安顺欢喜,无忧一生。”
他笑着摇摇头,真是太想念青衣了,竟然都出现了幻觉,等治丧的事一结束,得马上将青衣接到身边,再不分开。
天空碧蓝如洗,可见层云之上,一只苍鹰振翅高飞,偶尔发出一声长啸清音,响彻九霄。
青衣软软的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不断从他嘴角流下,流在了他倒下时从袖囊中掉落而出的宣纸上。
他微微涣散的目光投向天空中那只苍鹰身上。忽然想起那一日他们一起下棋,弘历看着自己感叹的道:“青衣啊,你是一只被锁在笼中的鹰,若放你飞去,世人定会为你的风采所折。”
青衣艰难的绽开微微的笑意:“爷,青衣已经飞不动了…”
“弘历…我说过……你…你赢不过我的…”
最后那一声无声的叮嘱,他于冥冥中已经听见。
青衣缓缓闭上眼睛,如此,含笑九泉。
千山万水,黄泉碧落,至此,与君永诀。
院中那株风姿阔绰的浅樱不知怎么的,几乎在青衣闭上眼睛的同一瞬间,咔嚓一声,齐腰断裂!
萧瑟的秋风缓缓的吹动零落于泥土中的残破樱花花瓣,有那么一两片或是三四片花瓣落在了沾满鲜血的宣纸上,浅粉如雾的花瓣与殷红的鲜血在洁白的宣纸上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美。而那纸上原本的字迹亦被染的模糊不清,傅恒细细望去,忽然落下了泪来。
爱新觉罗弘历魏青衣终身所约,永结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