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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少时枉然,皆叹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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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王爷叫你到书房去。”
清歌认识他,当初抱她进王府的人,是靖王身边的亲信,叫王剑,许久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去年春节的时候。他的脸上也始终是初见时那般面无表情。
“我知道了,随后就到。”
王剑走后,清歌打理了一下头发和妆容就出了门。走出了她自己的小院,外面的景色也豁然开朗起来,王府很大,就像她现在如果要到靖王的书房,那得穿过好几条小路,走过好几个花园,算算也得要一炷香的时间,不过也是,这也有她住得偏远的原因。
在书房门前清歌忍不住徘徊起来,心中有点忐忑。这么多年来,靖王对她不闻不问,她也没有在意,她不知道母亲与他之间有什么样的纠葛,但在心里的某一处,她是恨他的,无论是对十几年前断魂崖的生活,还是这十几年里的漠不关心,又或是母亲的死,这种感情很微妙也很复杂。
最终她还是进去了,书房里的男人在临摹着一幅字,很认真,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王爷有什么事吗?”
她从未叫过他爹,一直以来只是王爷而已。
“下个初三是个好日子,你也大了,有人提亲,准备出嫁吧。”
一滴墨汁滴在了纸上,晕开了一大团墨迹,他有点烦闷地撤掉书案,将那张纸揉成了一团。
“没什么事了吗?那我告退了。”
清歌准备离开,手已经放在了门上,她本来就没有真正意义的进屋,只是站在门前而已。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萧子风终于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她,有点不相信她的淡定。
清歌不再说话,只是抿唇点了点头,继续刚刚出门的动作。
后面似乎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果然和你娘一样的性子。”
下月初三便要出嫁,连要嫁给谁她都没问。只是回到房中,关上了房门,拿出那块锦帛
“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
字迹已经泛黄了,就像那些往事也有点泛黄了。
匆匆又是几天,府里并没有被郡主将要出嫁的事惊动,但也有人说起,郡主快出嫁了,我们要多挂一点红灯笼吗?
今日已是三月二十九,离出嫁没有几天了,王妃派人送来了嫁衣,那红色很刺眼,让她想起了母亲当年满身的红。
她想出去到街上买糖葫芦,他还记得这个诺言吗?
走出屋子,太阳暖洋洋的,她又有点犯懒,当年也是犯懒的时候,好像那个翻墙的小子,是她唯一的儿时玩伴。
兀自她轻笑了起来,两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有美一人,清之歌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清朗的声音仿若飘自天际,她回转眼眸,画面宛如定格的闹剧,她笑了,有点无奈,有点怀念。
院门旁的青年,一身锦袍,手中摇着一把玉骨扇,笑意盈然,微风拂动了他的发丝。
“上官楠你篡改了好诗句。”
男子不以为意,嘴角的笑容如现在和煦的春风。
“清歌,我们出去买糖葫芦吧!”
“你不知道,卖糖葫芦的已经收摊了吗?”
两人一个在门口一个在院中,眼神交会处,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没有,还有一个贩子,刚刚我遇见了。”
他一脸温柔,没有当初初见时欺负她的那一脸痞样,多年未见,可不知为何清歌便知道是他。
他带她翻墙出去了,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
少年如风,执起一个女子的手,向前迈步,那女子亦是端庄秀丽,一副好相貌。他们驻足在一个糖葫芦的摊前,少年拿出铜钱递与女子的手中。
清歌知道他的意思,她把钱给了老板,拿了两串糖葫芦,将一串递到了男子的手里。
两人相视一笑。
清歌不知道在外面游荡了多久,只记得她和他一起走过了一条条街,进了一家家她从没去过的店,还沿着一条河走了好久好久。
“你为什么会来。”
清歌静静看着流动的河水,就像她现在的心在流动静不下来。
上官楠轻轻捋过她被风吹乱的额发,温润的神色不减半分。
“如果我让你不嫁,你会跟我走吗?”
清歌眼里讶异,还有她自己都不曾知道的欣喜。移开注视着河面的视线,她有点讷讷开口,声音有点压抑不住的颤抖。
“你会让我看见和现在一样大的天吗?”
上官楠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会,天永远会那么大。”
她笑了,眼里是一尘不染的清澈。眉眼也变得柔和。
“我答应你。”
声音飘散在了风里,可是河水却发出了叹息。
回到府中,上官楠离开了,可是她已经不是那个终日被困住思绪的清歌,她可以想得很远,她相信在她成亲那一日到来之前,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第五章红烛燃尽到天明
十月初三,她没有等来那个人,却等到了那顶花轿,盖上红盖头,她的眼里看不见了其他色彩。
始终他还是骗了她吗,可至少他带她出去过,买到了儿时的糖葫芦。突然她忆起娘亲日日对着那扳指叹息的话语“信不得,信不得…….”
花轿显贵,锣鼓喧嚣,前方却没有迎亲的新郎。街边站满了围观的路人,他们交头接耳,传入耳里却又显得嘲讽,
“王府的花轿,靖王府有喜事吗?”
花轿摇摇晃晃,就像她此时的心情摇摆不定,清歌只知道他们已经走了很远,而且路上越来越静,她已经有点昏昏欲睡。
她的心里有点期待,说不定那个男人会鲜衣怒马,执鞭轿前。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这种臆想只得作罢。
她又想起昨天她第一次主动上门求见了靖王,她记得当她拿出那个扳指的时候,萧子风瞬间的沧桑,仿佛老了好几岁。
终究他还是流下了泪,虽然他旁若无人的轻拂了一下眼角,可清歌还是看见了,那没有掩饰住的痕迹。
“我当年送你娘这个扳指的时候说过,这个扳指还在,我们就还会在一起。你娘没给你提过我们的事吧。”
他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疲惫,小心把那个扳指放在桌案上,注视着它,仿佛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他的表情柔和了很多。
“当年我还年轻,外出历练的时候,遇到了你娘亲,她是当地富商的女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真的是被她吸引住了,她还是个小孩子心性,当她转过眼来看见我的时候,眼里满是促狭,却又清澈的就像镜子一样,能倒映出一切。”
说道此处,他眉眼舒展了开,眼里是浓浓的怀念
“我当时已经有了王妃,但我还是把她带了回去,我说要给她名分,她一直都拒绝,我知道她想要的是自由,名分束缚了太多…….”
“你应该是爱她的,可是为什么我看到的却是恨…….”
清歌直直地看着她,这么多年来她想要的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当年,我很宠她,可是无论怎样她还是想出府,直到她怀上了你,她安静了很多,也再也没有提过要出府的事。”
“那为什么,从我出生便一直是在断魂崖下。”
清歌的声音变得有点生硬,也许包含了种种质问。
萧子风没有理会清歌,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他不是在向别人诉说着什么,只是自言自语而已
“那天我打开她的房门,有东西想要送给她,是一串海明珠手链,可是她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我对着空屋子叫她的名字,没有回应,她在桌上留下一封书信,信里说她走了,跟她的表哥走的。我是知道她那个表哥的,那男人一直都喜欢她,在来王府前,他们就已经有了婚约,当时我很愤怒,狠狠扔下了那串手链,珠子滚落的声音,真的好清脆…….”
他在笑,可是他手中的笔却在颤抖。
“我一直恨她,恨她就那样走了,即使看到她死去,我还是恨她,直到三年前,我遇到了她的表哥,那男人从她走了后,就从未见过她。我回来后重新查了当年的事,原来那封信是王妃写的,她没有想过要离开我…….”
他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面目狰狞,眼睛死死地盯着清歌
“可是我还是恨,我恨我自己,看到你,就更恨了,你知道吗?哈哈哈,可笑吧!”
清歌狠狠甩了萧子风一巴掌,萧子风止住了笑声,双目圆瞪,不敢置信。清歌不再理会他,她的眼里只有对这个男人的同情。
娘亲还记得在镜湖旁你说让我一定要出去。可你当年兜兜转转,却一直没有跳出过这个圈,你当年明明想要离开王府的,为什么离开了却又想回去了呢?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他,还是因为不甘。
可清歌现在真的想要出去。
花轿突然顿住,也拉回了她的思绪,这是到地点了吗,他始终没有来。
没有拜堂,没有宾客的喧嚣,只有她静静地坐在褚床畔,透过盖头可以看到烛光摇曳的红烛,燃烧的嗞嗞声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有点诡异。
有人推门的声音,她从盖头底下,看到一双锦靴在向她慢慢靠近,旁边的喜秤被拿了起来,慢慢伸到她的盖头底下。
她眼前的红色瞬间褪了下去,但房间里的红色还是让她闪了眼。微微闭眼隔开眼前的光亮,适应后睁开眼,眼前男子的笑容才是真的让她无所是从。
居然是他,她突然觉得这两天的惶惶不安是个天大的笑话。
“清歌,你看我真的等到你了。”
儒雅的面容,眼里快要溢出的温柔,可是有什么东西,可是让她觉得不安,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眼里流出化不开的悲哀。
“你不是他是不是。”
明明疑问,却又是笃定。
男子的笑容在瞬间崩裂,语气有点不自然,
“你在说什么,我以为你见到我会高兴的。”
“你说的小时候的他,还是现在的你,你不是他,你们很像,可是你不是他。”
男子的眼睛轻轻合上,当再次睁开,眼里却多了一份冷漠,
“是的,我不是他。”
“他在哪儿,你上次为什么要冒充他,这次也是。”
清歌不再看他,她静静听着红烛燃烧的声音。
“他死了,三年前,你应该及笄了,他想要去提亲,路上却被家族的仇家刺杀,受了重伤。我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上官云,他离开前告诉了我一切,他求我变成他,实现当年和你的诺言,我觉得我已经做得天衣无缝了,他的习惯,还有我们本就相似的相貌。”
“可是你们的眼神不一样,他的眼里有一份桀骜,即使只是小时候见过,可我不会忘掉他眼里温柔总是有着一份天不怕地怕的感觉,而你太温柔,温柔得像是刻意……”
清歌站起身走到红烛前,拿起烛台走到上官云身前,
“还有他知道我不喜欢红色。”
上官云眼里闪过诧异,随即又变得坚定。
“即使他不在了,但是还有我,不知道是因为兄弟的心意相通,还是我喜欢上了河岸边那个安静笑容,我知道,是我想要娶你,不是上官楠。”
清歌用烛台照亮了他的脸,很英俊的面容,眉峰坚毅,眼里是不可动摇坚定,她现在看到了他们的相似。
就像当初的少年说一定会带她出去是那份坚定。
红烛还在燃烧,照亮了他离开的背影。
第六章海棠依旧,物非人非
“娘娘,该起身了。”
陌生的女声,惊醒了本来就少眠的她。
“你刚刚叫我什么。”
清歌有一瞬间的恍惚,那男人到底是什么人。
“娘娘,奴婢做错了什么吗,请责罚奴婢。”
宫女很惶恐,放下手中的洗漱用具,慌忙跪在地上。
清歌赤脚下了床,她的眼没有焦距,那一片迷茫,就像当年冬天的镜湖上的那片雾气。
她环顾周围那些名贵的器具,突然觉得可笑,他居然是皇帝。推开房门,跑出很远,站在高高的宫墙外,真的是很高,不知道如果他还在,还能带着我翻上那面墙吗?
这里有很多海棠花,花瓣还是当年的颜色,却已不是当年的海棠。她伸出手接住掉落的花瓣,却被一阵风吹起的落红扑了满脸。
墙那边传来一阵轻笑,她转过脸,两颊的酒窝有点勉强,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翻墙,小心被人当贼抓了,我想吃刚刚外面看到的糖葫芦。”
“我哪天带你一起出去买!”
墙上的上官云笑道,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可是这是面墙太高了,她再也翻不出去,清歌捡起地上的海棠花。
墙上的男人不是他,他似乎食言了,不能带她出去买街上的糖葫芦。他知道的她想要的一直都是出去而已。
就像母亲当年说的,清歌你一定要出去。
可是落了的海棠,永远也回不到树上。
清歌从袖中拿出那张已经很旧布帛,
“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