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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玉奴终不负东昏 ...

  •   明帝没能撑过七月,一去世,萧宝卷就想把自己老爹的遗体打发出去安葬。因为每当有人来吊唁,总是哭的声嘶力竭,吵得我们头疼。萧宝卷很迷惑,他总是问我,死的到底是他的爹还是别人的爹,怎么别人比他还难过。而且那么大一个灵柩放在太极殿内,既占地方又碍眼。反正他已经是皇帝了,就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大臣们都嚷嚷着不肯,在朝堂上哭哭啼啼的边讲道理边磕头,简直比哭丧还凄惨。他实在没办法,挨了整整一个月,才把明帝的灵柩安葬了。
      作为皇帝和父亲,明帝只给萧宝卷留下了一句话:作事不可在人后。我虽不通政事,却也知道明帝奉帝篡统,屠尽高、武帝子嗣。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大抵,萧宝卷也是很认同的。即位以后,第一个死在血雨腥风中的是妄想篡位的始安王萧遥光、然后是尚书令徐孝嗣、右将军萧坦之。再接着陈达、崔慧景等起兵反抗,结果都兵败被杀。
      聒噪的人被诛杀殆尽之后,再也无人置喙。我们日夜在后堂戏马,以鼓噪为乐。我喜欢雉羽扇,他便广设射雉所,骑马驾犬,博我一笑。我思念市集喧闹熙攘,他就命人设立店肆,击鼓吹笳,大声吆喝,将皇宫禁苑变成嘈杂闹市。我喜怒无常,他便伏低做小。我奢靡铺张,他便搜刮财物。
      世人皆知我独享椒房之宠,民间到处传唱:“阅武堂,种杨柳,至尊屠肉,潘妃酤酒。”我先前总忧心萧宝卷听到传闻不开心,未曾想他甘心的很,觉得即使只跟我做对寻常的夫妻也是及其快乐的。不过,身为帝王,他给我可以更多更好。公主想必已经见过神仙、永寿、玉寿三座宫殿,即使与琼楼玉宇相比,也毫不逊色。以金箔为莲瓣,赤足行走,可担“步步生莲”四个字。
      我总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下去。直到战鼓累累,压过了宫中的宴乐。萧宝卷停了歌舞,侧耳听了会儿,转过头来问我:“怕么?”很奇怪,原本我很慌张,听他问了这句,反而莫名的心安了。我摇摇头,他笑了笑,思竹再起,又掩盖过了浓浓硝烟。我们照旧昼夕玩闹,仿佛已经忘记了城墙外的万千兵马。如此昏庸,他真不像个皇帝。难怪会被臣子反水,身首异处。
      “自古朝代更替,祸不及后宫嫔妃。况你素有艳名,又为何落得如此境地?”我很是不解。
      她凄凄一笑:“萧宝卷宠坏了我,我早就忘记如何奉承男人,素日里做事都是随了性子,恣意妄为,萧衍又怎么会迁就我?”
      我想想觉得也是:“就这直呼圣讳的罪名,你就该死几次。如今,你还好端端的待在地牢里。看来你这张脸,确实帮了你不少。”
      “云脉,潘贵妃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才被幽禁于此?”我偏过身子,询问站在暗处的云脉。
      “禀公主,是因为月前冲撞了吴淑媛腹内的龙裔。”
      “吴景晖?”提起她,我陷入了沉思。我愈发觉得,她心思缜密、不可小觑。在潘玉儿宠冠后宫的情况下,还能怀有身孕。东昏死后,又迅速在后宫站稳脚跟,用这个鱼目混珠的孩子逼得潘玉儿失宠下狱。吴景晖,心够狠,这样的人,若不是有绝对的软肋在手,恐怕青玉难以掌控。
      “又何止一个吴景晖,想要我永不翻身的,大有人在。我如今的境地,不过是墙倒众人推罢了。”潘玉儿摆摆手,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似泣非泣,“在这儿,我也想明白了。这世上,只有一个萧宝卷,死了就没了。”
      “云脉,你且去吩咐下狱卒。每日里,记得给潘妃点灯.吃食用度,不准克扣。若是不怕被我发现潘妃受了委屈,自己就掂量掂量下场。”
      潘玉儿不解:“你为何如此?”
      “宫里的日子太无聊,不过是遇上你觉得有趣罢了。”
      她笑了起来,烛光摇曳着洒在她的唇角,斑斑驳驳,美得令人窒息:“有趣,有趣,你跟萧宝卷像的很。”
      我离了地牢,只觉得可惜。这宫里,再也不会有她的位置了。丁姬自然是容不下她,原来东昏侯的妃子只怕也恨她入骨。神仙、永寿、玉寿三座宫殿,要易主了。
      果然,没几日,前朝流言四起,说齐朝亡于妖妃之手,此女若是留在后宫,定会招来祸患。我那爱江山不爱美人的父亲,爱惜名声,果然厌倦了潘玉儿。既刻便有军官揣摩了圣意,求取潘玉儿为妻。奏折一上,后宫不知有多少人,欢呼雀跃。
      消息传到地牢,听说潘玉儿不吃不喝,对着烛光,默默的流了一夜的眼泪。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的一双水眸,肿的和胡桃核一样。“听说求娶你的军官,叫田安,在领军将军王茂手下任职。王茂此人,对太子可是巴结的紧。”
      她呆了半响,问道:“公主与我说这些意欲如何?”
      我叹了口气,心想,这女子真是蠢得没救了。空长了一张颠倒神魂的脸,内里却如草包一般。遇见萧宝卷前,还晓得为自己打算谋划。怎么在宫中这种吃人的地方活了几年,到变得什么都不知道了。萧宝卷,真是把她护得太好了,活生生把一个人精宠成了个傻子。
      不管潘玉儿怎么不愿意,她还是被发配出宫嫁人了。虽然她在地牢中憔悴了不少,但到底姿色明艳,略略上了些胭脂水粉,便美得不可方物。我在宫墙上,远远地看着,几个粗鄙的嬷嬷,把她架上了一顶简陋的小轿,抬了她出了宫门。前路茫茫,不知道她的结局又会在何方。青姈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消息,寻来陪我立在宫墙上,目送潘玉儿出宫。她神色凝重,显然存了段心事。“姐姐这是怎么了?我来瞧着她嫁人,是因为前几日她给我解了闷。姐姐可不像会跟潘玉儿有往来的人。”
      “不过是心有感触罢了。”她叹了口气,“不知今后,我是否会跟她一样,因为父皇的一句话,被强扭着嫁一个不想嫁的人。”她蓦的止住了话,苍白了俏脸。
      “姐姐定是话本子看多了。如今父皇已经在替姐姐择婿,到时姐姐若是不满意,撒撒娇便是。”一语成谶,多年之后,我回想起宫墙上那个杞人忧天的青姈,总是止不住的心酸。
      那时,我也未曾看出来,潘玉儿是存了求死之心的。东昏侯死的时候,她并未殉节。父皇入主建康,她也以色侍君,在后宫谋得一席之地。我以为,她已经抛却前尘旧事,想继续行乐人间。谁料,过了这么久,她居然看明白了萧宝卷对她的感情,那不单是一个帝王对貌美妃子的宠溺,更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承诺。相思无尽处,她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也没有办法再侍奉别的男子。
      成亲那晚,她独自待在新房时候,卸了凤冠,洗去妆容。又仔仔细细画好黛眉,抹好胭脂,挽了个飞仙髻。打扮的娇艳欲滴,然后,她把自己美丽光滑的脖子,伸进了系的死死的绳套里。据说,喜婆发现她的时候,她还是那么美,嘴角带着笑意,一点都不像自缢而死的人,倒像是去赴约的欣喜少女。不知道她临终的时候,是不是看到她心里一直在等的那个人。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潘玉儿的死讯传到宫中时,青玉正在和我闲聊。听得潘妃自缢,她愣了半响,手指划过衣襟前的绿萼梅,叹道:“玉奴终不负东昏,相较之下,我竟不如她。”我不敢接话,此时,语言显得太过苍白无力。我伸过手,紧紧攥住青玉。她的手指微凉,手心泛着潮意。“姐姐心中,若是难安,不如成全了他们,生同衾死同穴,也算是团聚了。只是,此事我们出面不妥,不如让萧统去吧。”
      青玉点点头,到底身处后宫,难插手外事。萧统向来敬重青玉,听得青玉相邀,一下书房就过来了,倒是叫丁姬又生了次闷气。萧统为人仁厚周全,听得此事,自然安心田安处置不妥,让父皇母妃蒙羞,果然打发了人去田府安排。
      那田安原本就是为了讨丁姬欢心才去求取潘玉儿,如今潘玉儿自尽新房中,自然觉得晦气的不行,想令家中奴仆用草席卷了她的尸身丢在乱葬岗上。此时又有太子的人传来教令,田安惊的不行,忙又寻了上好的棺木,安置了潘玉儿的尸身。东昏侯虽是亡国帝,还是按照帝王规格葬在了生前修建的陵墓里。帝陵既封,只得在陵墓上点了个穴,将潘玉儿的棺椁葬在了萧宝卷旁边。这段惊世骇俗的爱情,终究算是有了个略略像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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