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梅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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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亲王一把扶住安王爷的腰，让他把身体依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又嘟起嘴唇打了个唿哨，他的那匹白马便温顺地蹲下身来。
慕天岚帮着霖亲王把安王爷搀到马鞍上坐稳，等到黑马站起身，霖亲王也纵身跨了上去，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搂住安王爷的腰，便用脚一磕马肚子，那匹白马像通了灵一样疾驰而去。在渐行渐远的马蹄腾踏声中，一句润朗的话语无比清晰地传到慕天岚的耳际：“慕天岚，跟我来。”
那一声召唤，穿透了风中所有的杂音，仿佛近在咫尺，幽幽道来。
慕天岚晓得那是内功极强的人才能做到的隔空传音，不由得心头一震，赶紧跨上那匹正低着头若无其事地啃食草茎的老马，奋力挥鞭抽了一记。
老马嘶叫一声，顺着白马荡起的烟尘追了过去。
烟尘深处，那袭用银色丝线绣出朵朵祥云的披风，高高飞扬起来，在太阳下闪出眩目的银光。山峦的起伏，丛林的葱茏，以及四野散布的马匹都消失了，慕天岚纵马跟随那片银光，视线里再没有其它的东西。
那些还在尽兴射猎的宾客中也有人发现王爷受伤的，相互招呼着停止追赶猎物，转而聚拢起来，向王府急驰。
而王爷受伤的消息一传至王府，府内诸人登时乱将起来，太医院的当值太医都被唤来给王爷施治，后又开方煎药，忙做一团。
王府中，除了早年赐婚的哲雅公主，安王爷还陆续纳了几房妾室，其中一个叫皎月的妾室还为王爷生了个女儿。尽管其母出身寒微，先皇仍是格外开恩封她为雁翎郡主。
此时几房妾室以及雁翎郡主都聚集到安王爷的房里探视。
哲雅公主闻讯也急匆匆赶来，她一进门，满屋子大小人等都赶紧起身施礼。哲雅公主径直走到安王爷的床头，先俯身看了看，然后向大夫询问情况。
大夫回答：“王爷断了一根肋骨，刚刚已经扶正归位，包扎固定了。王爷的身体一向健朗，相信配合内服和外用的药剂很快就可以复原的。”
哲雅公主的手指簌簌捻动一串油润光滑的黄灿灿蜜腊佛珠，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又问管家安福：“是谁把王爷送回来的？”
安福垂手回答：“是霖亲王，还有一个叫慕天岚的护院侍卫。”
“王爷骑术精湛怎么会突然摔伤了？”
“据霖亲王说是王爷的马中了一箭。”
“大红袍？”
“是，就是‘大红袍’。王爷每次狩猎必会骑它，下人已经将马的尸体抬回来了。”
“尸体？你是说大红袍死了？”
“是。”
公主的面色一窒，握住念珠的手指倏然收紧，细长的手指苍白泛青，骨节嶙立。她走到床边探身到枕畔对安王爷说：“王爷安心休养，外头的事璃儿自会打理妥当的。”
王爷合着眼睛点点头。
公主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也不回头，对垂手恭送的众人道：“问过安就都散了吧，让王爷休息静养。”顿了顿，声音越发沉滞，“你们都记住，王爷是咱们安家的天，天塌了，咱们的好日子就都到头了。”
门帘掀起，吹进来的风带着几分萧瑟寒意，令房间里的几位妾室都缩起手，不自觉地打了个颤。
公主迈步出门，经过安福时低语道：“安福，你去告诉霖亲王，让他到我的房里来一下。”
“是，公主。”
安福答应着快步跑了出去。
这边众人纷纷散去，只有雁翎郡主和她的母亲皎月被安王爷留下来，娘俩细心服侍照料，通宵未曾解衣安寝。
把安王爷送回王府后，那些参与狩猎的宾客都围拢过来，向霖亲王打听情况，霖亲王将之前讲过的那套说辞复述了一遍，并指着慕天岚说是慕天岚第一个发现王爷受伤并出手施救的，他立了大功。
而平常总是挤兑慕天岚的那些侍卫听到霖亲王如此说，对慕天岚的态度立马发生了大逆转，个个毕恭毕敬起来。慕天岚暗暗嗤笑，面色平静如常，仍然淡漠从容。
当安福找到霖亲王，将哲雅公主的吩咐转告给他，霖亲王听了转身往院外走去，走了几步，他回过头来，说道：“慕天岚，跟我来。”
又是他在猎场上跨马疾驰时呼唤的那句话。
慕天岚略一凝眉，便昂首跟了过去。
哲雅公主住的庭院是当年公主下嫁前先皇下旨特意为她修建的，与王府里其他的院落不同，自有一派恢弘厚重的皇家气势。
刚迈过高高的门槛，慕天岚就嗅到一股清香，举目一看，原来是一树红梅立在院子中央，虬枝老干，桠杈参差，数点殷红的梅花绽放枝头，细细金蕊，拢着暗暗幽香，细风过处，摇曳生姿。
慕天岚蓦然呆住。
自从他离开江南北上就再没见过开得如此冶艳的梅花，一时间，留在江南故地的那些久远的记忆一股脑涌上心头。
白墙灰瓦，烟雨楼台，以及轻风起处，四野飘香的梅花……
那是他生长的地方，瘸腿的乞丐师傅曾经每日带着他穿街走巷，在托钵乞讨之余练功习武。
“这株梅花我母亲嫁进王府时亲手种植的，它的年岁比我还大呢。”
就在慕天岚思绪纷飞之时，霖亲王抬手伸向一朵开得恰恰好的梅花，修长的手指轻巧地在瓣蕊间抚动，金黄的花粉粘在他的指尖，仿佛羊脂白玉上嵌了一抹金屑，被太阳晕染出迷离的光泽。
“这香气倒也诱人，慕天岚，你闻闻。”霖亲王把手指递到慕天岚的面前，一张白皙的脸侧倾着，目光仍旧冷冽，飒飒然落在慕天岚的脸上。
慕天岚怔怔地看着横在眼前的那根玉琢般的手指，身体僵直,一动不动。
霖亲王的眉梢微微一挑，“你说你是江南人，在江南见过很多盛开的梅花，必是见多不怪了。可在京城之中，只有两个地方能看到梅花，一处是皇宫里的御花园，一处就是这里。”
慕天岚闻言，方勾起颈子凑到霖亲王的指尖轻轻一嗅，那扑鼻的馨香便随了气息一路蜿蜒，渗透到他的肺腑深处，霎时，整个胸腔都被那缕香气盈满了。
霖亲王微微启唇，轻声吟道：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慕天岚抬头看着他，见他的深邃黑眸目光迷离，飘摇在淡远的虚空里，不禁脱口吟出了后面的诗句。
“横笛和愁听，斜技依病看。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哦？你也知道崔道融的这首咏梅诗？”霖亲王挑起长眉望向慕天岚，眸光倏忽潋滟。
“我……好像……曾经读过。”慕天岚嗫嚅道。
的确，那几句诗既然能脱口而出，他就一定是读过的。但是什么时候读过，他却不记得了。他能回溯到的记忆是从十二岁那年在师傅的怀里醒来开始的，十二岁之前他是谁在哪里做了什么，都是一片空白。
一阵风过，几瓣梅花自枝头飘落，粘在霖亲王的肩头。
艳红的花瓣，素白的衣衫，如点点朱砂，相映夺目。
霖亲王却是眉头一蹙，挥手拂落，朝慕天岚迈近一步，云头锦鞋便踏在花瓣之上。
他道：“那日你瞪着一双冷眼看着我，我就相信你与那些登台比擂的粗人决非同类，今日此时，我更加确信了。”
“小王爷……”
慕天岚没想到那天在比武的高台之上，眉目冷冽的霖亲王竟暗暗存着这样的念头，不觉心头一热，脸色也随之煦暖。
霖亲王的唇角微微勾起，笑意隐现，正要再说什么，正房的门开了，一位仪容典雅的中年妇人搭着婢女的手臂走了出来。
“璃儿，你怎么不进屋，倒在外面说起闲话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梅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