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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 怪人 ...


  •   重云见舒子宁过来,哥俩好的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嘿,小伙子,答应我的事没有忘了吧?”他一派吊儿郎当,似笑非笑,舒子宁颔首道:“当然。”说罢便转身带路,夷重云摸了摸下巴,觉得这少年今天古里古怪的,看着倒沉稳了不少,他懒懒散散的跟在舒子宁后面,见他领着自己到了一处空旷处,间有两块大石竖在其中,高不过人腰腹,断面平整光滑,上面摆着笔墨宣纸,砚台里的墨已是研好的样子,夷重云走过去,拿着毛笔端详了一会,又一一扫过石上物件,伸手摸了一把雪白的宣纸,只觉得触手光滑细腻,不由得心中一动,他瞥了瞥身前的假石盆景,动手在纸上刷刷刷的涂了两笔起伏,左右看了一阵,又摇头嘿嘿直乐,舒子宁一腔相思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一直黯然不乐,却见夷重云恍若不觉,根本不问他变化,不由得有些置气,他见夷重云低着头笑,心中纳闷,又想着要和他说几句,便犹犹豫豫的走过去,探着头看夷重云纸上。

      只见上面粗制滥造的连着两坨墨印,没有章法,更别说意象,舒子宁见他还颇有点自得,问道:“你这画的什么,四不像吗?”他心中有结,语气不复往日诺诺,夷重云却不察,只是挠了挠下巴,道:“怎么,看不出?我画的石头啊。”他双手举着纸对比了一会,觉得是有点不像,喃喃自语道:“是有点看不出,倒有点像屁股…”舒子宁本来嘴笨,正抓耳挠腮想着接他上一句话,咋一听他胡言乱语,微微一愣,片刻反应过来,不由得涨红了脸,目光游离道:“你…说的什么呢,君子慎言...你…你…”他长于门第,从未见过有人耍流氓耍得这般正大光明,坦坦荡荡,连反对的话也说不出了,夷重云却看不懂他的躲闪,疑道:“怎么,难道其实还是有点像石头吗?”他们俩一个拙于唇齿,一个没心没肺,愣是沟通不到一个点上,夷重云言罢放下白纸,暗道:原来我也是有一点丹青天赋的,不由得有些得意,他丢下手中毛笔,环顾四周,只觉得这真是个补觉的好地方,作画什么的,搁一会也不迟,思罢看准了一截合适的树干,一跃而上,惬意的把手枕于脑后,又歪着头对舒子宁道:“嘿,我先养个精蓄个锐,你可别偷懒,好好画,要不起来非得揍你。”他本想示威性的挥一下拳头,又懒得把手抽出来,只好象征性的做了个凶恶的表情,便回过头闭着眼寐了,舒子宁本来憋了一肚子话,正酝酿着开口,却见这人软骨头似的摊在树上,兀自睡了,他一腔委屈失措无处发泄,心里不免又酸又苦,只茫然想道:难道喜欢一个人,非得这样尝遍万般滋味,却又要受求而不得诸多苦楚么?

      他一时思绪纷乱,做不得画,只看了毛笔暗道:这样替别人有什么意思,索性搁下笔,去看夷重云,那少年嘴巴恶毒,态度嚣张乖逆,一张皮相却生得一等一的好,不说放屁的话时,简直称得上是个雕琢精致的偶人,他隐在树叶之间,被那光晕一晃动,整个人都流光溢彩了,舒子宁心里有千思万想,却也看呆起来。

      少年思慕,不是为了一轮明月或者一朵花,拐着弯子做出深情的样子,寄托别的东西,也不是随意的笑着,玩弄风月,心里明镜似的清楚,却又把别人和自己都当个傻子,年慕少艾,不过为了他一点笑和一点忧愁,辗转反侧,暗自魂伤。

      舒子宁痴了一会,等他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捉了笔,将那眉眼描绘了一半了。
      他不禁长叹,暗暗唾弃自己肤浅,只看重皮相,不符合君子之道,又屏住了心神细细作画,间或停了笔,想自己一番暗恋不得出路,不由得长吁短叹,他时喜时忧,时叹时住,把个少年思情演绎了十足十,只可惜被思慕的那个人却不解风情,叉手叉脚的睡在一旁,做着吃烧鸡或者揍人的美梦。

      天高云淡,少年思绪长,长不过年少,短不过一个午后,大多数人,就把该忘的都忘了,谁靠着一点思绪过一生呢?

      夷重云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只觉得一会便醒了,他懒洋洋的睁开眼,全身骨头都酥了,又睁着眼发了一会呆,见那太阳不知何时变得像前几天吃过的荷包蛋,低低的挂在天边一角,他咂摸了一下嘴巴,觉得可能是饿了,片刻又瞪大了眼睛,扭过头去,见舒子宁擦着手,正仔细的看石桌上,这才惊觉自己把这一天给睡过去了。

      他这时心里发慌,本想着做幅画拿去给舒子琢献宝来着,然而他今天就动笔画了一座山,而且那山还有易容成屁股的嫌疑,怎么也拿不出手,不由得烦闷,他见舒子宁怡然自得的样子,暗道:这小子是个耿直的,料想他已经画好了。他翻身下来,挪到舒子宁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装模作样的客气道:“舒子宁小兄弟,画好了么?”

      他轻功了得,走路悄无声息,舒子宁给他一碰,下意识的护住周身要穴,片刻又想起了什么,转而去收桌上的画,夷重云目标就在这画,劈手就去夺,舒子宁忙躬身护着,一双手快速的把画卷了起来,支支吾吾道:“这幅不好,我下次再…”夷重云哪听得他唧唧歪歪,伸手拆招,把舒子宁逼得倒退,手腕一勾,便把画掳了来。

      那画上画得是谁舒子宁一清二楚,他哪里肯让夷重云拿去献宝,只满头大汗的去抢,手上的招式乱七八糟的向夷重云拥来,夷重云把画往腰上一插,一手快速点向舒子宁,他不明白这看着温吞文弱的少年发了什么疯,夺起东西来横眉愣眼的,却也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只想封了他穴道了事,这时舒子琢正寻着夷重云,如今听得响动走来,见他俩又动上手了,微微一愣,笑道:“怎么,你们又切磋上了?”

      夷重云见了他,再懒得理舒子宁,兴高采烈的迎上去,拔出画来递给舒子琢,面不改色的撒谎道:“喏,说好的给你的画。”舒子琢看了他一眼,慢悠悠伸手接过展开,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早已满脸通红的舒子宁,又瞥一眼故作沉稳的夷重云,笑道:“嗯,果然是好画,足见作画人真挚。”舒子宁听出他揶揄,更加窘迫,只是被夷重云定了身,动弹不得,也反驳不能,心里羞愤欲死,夷重云并不在乎那画,只是为了讨舒子琢欢心,因而听不懂他话里的深意,只是仰了头靠过来看,嘴里说道:“那是,我对你你还不明白吗?”舒子琢卷了画,不让他瞧,笑道:“那我得好好收藏了。”夷重云大度摆手,表示随意,舒子琢摇头笑笑,把画收进袖里,又道:“我是来叫你的,昨天所说之约,可还算数?”

      “当然算数,走吧走吧,天都要黑了。”夷重云一听,生怕他反悔,忙推着他往外走,舒子琢笑着把他手拍下去,却也顺势跟着他前进,他右手微微一折,解了舒子宁穴道,夷重云见了,回过头对着舒子宁做了个鬼脸,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一地狼藉,衬得景色萧瑟,舒子宁想道:要是大哥和夷重云说了这些事,我该如何回应呢?他心里一时惶惶不安,便也无话了。

      夷重云本来走在舒子琢前面,这会又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想起了君子风度,慢条斯理的挪到舒子琢身后去,舒子琢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他便摸了摸鼻子看向别处,舒子琢心中好笑,这小鬼昨天好不热情,就差自荐枕席了,今天这模样,不知道又害了哪门子羞,装哪门子的淡定,他笑着摇摇头,衣带当风,飘忽就走到夷重云前面去了,夷重云见他雪白衣袍翻飞,衣边上绣着密又细的金丝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他还穿着从苗疆出来时换上的衣衫,那衣裳原也是雪白的,不过被他自己蹭来蹭去,拖了一地灰,还涂着几抹不知名的污渍,活像个委委屈屈的猫脸,他跟在舒子琢身后,索性踩起了舒子琢的衣摆玩,他一脚翘着踩住,那衣摆却又摇摇晃晃的跟着舒子琢的脚步飘走了,他玩得兴起,舒子琢却突的一顿,转身用手轻轻抵住他额头,无奈道:“有这么好玩吗?”
      夷重云不明所以的抬头看他,见他眼里笑意温柔,心里跟揣了只小鹿似的,轻飘飘的不安定,一个水灵灵的姑娘擎着一把娇艳欲滴的月季从他们身旁路过,舒子琢便随手挑了一朵,递到夷重云怀里,道:“拿着,别老踩我衣服。”夷重云愣愣的接过,看着舒子琢拿了银子给那个卖花的小姑娘,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收了礼物了。他心里一时高兴,却又想道:这美人是把我当个姑娘哄了,哪有大男人收朵花的,起码得送把好刀才对,他一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腹诽,一边乐悠悠的把一朵大花插在耳边,难得的不对围观的群众拳头相向,还得意洋洋的展示,舒子琢背过头继续走着,嘴角却微微扬起了。

      月华街的热闹不逊于顾远道带夷重云去的攒尖朵儿,手艺人们各有千秋,也能赢得路人一阵围观,然而夷重云看着那些稀奇,心里却猫抓似的只想去逗弄舒子琢,一会看得他对什么节目驻足了,便要去破坏一下,又见他对什么小玩意儿感兴趣,便要去随手捏捏,只剩了一堆木灰还给摆摊的小贩,舒子琢见他眉目灵动,带着一朵艳绝的花,却跟个二百五似的逗乐子,无奈的摸了摸他的头,又道:“月华街尽头有一座名‘跨过’的桥,好多人在那放河灯,若是真无趣,一会去那边看看吧。”

      夷重云眼珠子转了转,点头称好,舒子琢见他答应,便又领着他向前走去,到了一家气势不凡的酒楼旁,道;“走得累了,便休息一会吧,正巧我上去见几个朋友,夷小兄弟,可要给我几分薄面,切不要太过调皮。”夷重云见他半是揶揄半是认真,忙做了保证,舒子琢一笑,领着他上了二楼,有眼色的小二急忙而又稳当的跑过来,带着两人向右转去,轻轻推开一扇门,道:“大人们在里面呢。”舒子琢点头示谢,便走了进去。

      那门微微一动,便有淡而怡和的燃香徐徐飘来,夷重云皱着眉头闻了闻,认出这种香气,是长于深山中一种动物的分泌物,那生物体大而笨重,却有一身好力气,性烈而食人,腹里的囊袋里储着这种香料,颇得贵族们喜爱,值得千金,因而引得多少人舍命追逐,他见屋内香气细密延长,便知道那兽头炉里料子充足,舒子琢领着他过了廊门,夷重云侧头一看,见桌子旁已然坐了两三个人了。

      那三人中,只有一人急急忙忙的站起身来和舒子琢寒暄,夷重云见他两眼笑纹横生,端是个中年汉子,下巴上却光不溜就的没有一根毛,颇有点喜剧,于是斜斜提起嘴角嗤笑,另有一人慢条斯理的站起来,却是个带着华丽头冠的少年人,细皮嫩肉,眉宇间突着一股贵气,那喜感中年人本在叽叽咕咕的说着,见这少年起身,忙不迭的停了嘴,站在一旁,而另一个长髯的中年胖子摸着胡须,早已立在一旁了,那少年垂着宽大的袖子,拱手对着舒子琢道:“子琢,好久不见,近日终于得闲到此地,别无恙否?”

      舒子琢淡淡一笑,也拱手回道:“三公子,别来无恙。”夷重云见他二人寒暄,心里颇为不爽,这时那贵气公子似乎才注意到夷重云,略带疑惑问道:“这位是…”舒子琢笑笑,正要回答,那贵气公子端详着夷重云,突然道:“蓝色的眼睛…莫非是位苗疆小友?”

      夷重云见他说个话文绉绉的,只觉得浑身难受,心里不免道什么东西小友,老子是你大爷,舒子琢仿佛意识到他的腹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那个先前不说话的中年人这时道:“三公子可是第一次见到苗疆人,不免觉得有趣,舒大侠赶到这里,肯定也累了,不如大家都先坐下说吧。”他小心觑着那位公子的脸色,问道;“不知三公子,意下如何?”

      “三公子”闻罢淡淡点头,却不对着中年人,只是看着舒子琢道:“这倒是,我好久不见子琢,一时高兴,竟也忘了。”他退到桌后,屋内数人见他缓缓坐下,也才各自回位,夷重云挑了个挨着舒子琢的位子,百无聊赖的抬头打量,那少年却对他十分感兴趣,道:“我对苗疆一带风情甚是关注,只是父…父亲觉得那边山水多险,不让我涉足,因而不得见,可惜,可惜,不知这位小友,可否告知在下一些有趣的苗疆轶事?”

      夷重云顶是看不惯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却记着自己答应过舒子琢,于是随意回道:“嗯…嗯…苗疆是好啊,姑娘,漂亮,汉子嘛,也都像我这么勇猛。”

      他话音刚落,那两个一边陪着的中年人都忍不住暗笑,心说这个舒子琢带来的小蛮夷,倒是开得一口黄腔,若是苗疆的男人都长得他那样,也不用当年高祖折数十万精兵征服了。他两人兀自笑着,夷重云却淡淡扫过他们面皮,手里弹了一点黄灰,神不知鬼不觉的落入那两人碗里,又若无其事的摸了摸下巴,那少年这时却听得并不满意,又问道:“我素来听说苗疆可是有一门绝技,以蛊使人的,不知道是否当真?”

      夷重云烦他纠缠,于是存了心吓他,凑近了这少年道:“这倒是真的,蛊嘛,不就是虫了,什么虫都有,有那千足的蜈蚣,这蜈蚣可不是普通的种,虽有千足,却只有米粒大小,最爱钻人的皮肤,一群钻进去,先吃掉人的骨头,再吃皮下的血肉,内脏,看着顶好的一个人,被它附了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只得一推,便散了架,化成灰,只留一具人皮了,那蜈蚣也不会走,还要在里面产卵,鼓鼓囊囊这么大一坨,那些卵个个饱满白皙,嗯…”他说着看了看桌上,瞥到一碗翡翠圆子汤,道:“喏,就跟这个丸子差不多,又圆又好看。”那两个中年人听了不由得脸色一变,筷子上的丸子放也不是丢也不是,夷重云暗笑,,面上却一派正经,他瞟了瞟舒子琢,见他正专注的喝着汤,心里满意,那少年听得入了神,却不似反胃的样子,只是又问:“竟有这等神奇的事,还有其他的吗?”

      夷重云见他没被吓到,心里失了趣,于是嘴里乱七八糟的回应,只觉得无聊极了,舒子琢却和那中年胖子说着什么,不时颔首,他察觉到夷重云的目光,便回以一笑,以示安慰,那中年胖子见了,莫名笑了,突然朗声道:“这位苗疆小公子真是个妙人呢,能与三公子聊得这样投机,像我们这些老家伙,可就不了解三公子爱好的事物了。”

      夷重云看着他,心说你这个睁眼瞎的老家伙,哪只眼睛看见我和这小白脸聊得开心了,一会让你□□流血,看你还说不说老子是个妙人。他给这人下了药,想着这胖子病发时的样子,颇觉有趣,于是对着他一笑,那胖子给他笑得一愣,有些讪讪,便移开了目光,只是对着那位年轻公子道:“三公子,既然你与这位苗疆小兄弟颇有缘分,不如就此坐着,我有些小事想请舒大侠帮忙呢,可否先行离去?”那公子对他本就不耐烦,于是不冷不热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吧,本来我是要挑个好时候与子琢见面,煮酒说诗的,被你弄得这样仓促,也便没什么意思了。”那胖子听了,连忙赔罪,年轻公子淡淡挥手,又对着舒子琢道:“既然如此,子琢,你就先帮张大人去看看吧,我们下次再叙。”舒子琢点头称是,于是便要起身和那胖子离去,夷重云见他动作,心里一急,便要跟着起来,舒子琢见了,轻微的摇了摇头,他伸出两根指头,避着旁人做了一个走路的姿势,又对着夷重云眨了眨眼睛,便跟着胖子出去了,夷重云被他示意得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突然又恍然大悟了。

      原来他是先支走这胖子,再去桥那边等着我,夷重云心里暗忖道,那我也得尽快甩了这缠人的小白脸了。他自觉自己懂了舒子琢的意思,于是有些自得的笑了笑,这时屋内除了他自己,便只剩了那位年轻公子和不长毛的中年人了,不长毛的那位只看着他们二人笑,也不答话,像个会动的背景,那位年轻公子却还絮絮问着什么,夷重云一面胡乱回答,一面意兴阑珊的打量房间,突然对着年轻公子道:“我说,老呆在里面有什么意思?不如出去逛逛吧。”

      那公子闻言一愣,片刻后也笑道:“说得是呢,外面可热闹了,我可以一边听得小友讲故事,一边看这街上的繁华,果真是两全其美。”他年纪虽轻,但也已及冠,却只对这些小东小西感兴趣,只听得有新奇的,便要不顾一切去看看,而自己又体弱得很的样子,手脚无力,要靠人依衬,夷重云最是看不得这种没有本事只会惹事的人,见他两眼放光,一副高兴至极的模样,于是挂了一抹嗤笑,随着他下楼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十五 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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