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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thre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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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three
陆励成从牧马人宽绰的挡风玻璃里望见夏宁远的时候,一时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她穿着一见款式保守的灰色及膝毛呢大衣,看不清是穿着丝袜还是光着腿,袅袅婷婷地踩着高跟鞋走过来。表情在脸上不知道僵硬了多少个瞬间,他实在看不过眼,打开车门冲了下去。快跑几步赶到宁远面前,已经脱下来的大衣搭在了宁远肩上。
“是我记错了吗,现在应该是十二月份啊。”他故作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得无奈又凄凉。
“你现在这表情尤其像钟汉良。”宁远淡定地打岔,差点呛到陆励成。
“你到底有多喜欢钟汉良……”陆励成脸上写满了“被现在的年轻女孩打败了”。
“月亮都代表不了我的心。”夏宁远一个字一个字的跟他强调,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这就像足球场上前锋和后卫对峙拼脚,谁脚软谁就输了。
夏宁远这个眼神燃烧着坚定不移的信仰一般的火焰,烧得陆励成败下阵来。
“好啦陆董,快上车吧。”宁远把陆励成的外套脱下来又给他披上,吐吐舌头,“帮你走个过场而已又不是真的女朋友,不用这么怜香惜玉的,把你冻坏了我可没钱赔给MG.”
车上陆励成嘱咐宁远系好安全带,瞥见她右手上闪闪的尾戒。虽说现在很多人戴戒指已经没那么多讲究了,但是像夏宁远这样的女生,他只看一眼便了然。这样很好,至少不会发生什么误会,要省去他很多善后的麻烦。
气氛有点尴尬,陆励成便发问:“你穿这么少真的不冷吗?”
夏宁远愣了一下,几乎虚脱地把脖子转了过来,一脸被逼疯了的表情:“刚才下车的时候你也知道是十二月份啊,要不要把裤子脱了光着腿试试?”
“那你还穿这么少。”陆励成也不理她的哀怨。
“国际商务礼仪课就这么讲的:出席正规场合要穿及膝裙、光腿、高跟鞋,裙子不能比大衣长。”宁远回答得非常认真,“您这样的外资投行人物应该比我清楚啊。”
陆励成找到了一个时下非常流行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天雷滚滚。他不知道怎么让一个在外企工作三年突然发现自己不喜欢工作而以二十六岁“高龄”重新考研返回大学的奇葩女性解释这真的只是他朋友的婚礼,不见合作伙伴也不见领导人。
察觉到陆励成有点无语,宁远觉得很挫败。她本意是不想给陆励成丢脸的,结果好像反而给他丢脸了。
“对不起啊……”
“——本来就是我请你帮忙的,我该谢谢你才对。”陆励成全不在意,“请你帮忙的时候我早都想好了,夏小姐一向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第一次见面那么宝贵的提问机会竟然问我陕西哪里好玩……我想你的同学一定都无语凝咽了。”
“陆先生语文学得可真好。”宁远听到“无语凝咽”的时候直想翻白眼,“她们哪是无语凝咽,简直出离愤怒。”
“那时候你怎么知道我的老家是陕西?”
“你要对脑残粉的花痴能力有所觉悟,只有她们不想知道的,没有她们不知道的,她们口耳相传我自然也知道——诶,你听得懂什么是‘脑残粉’吗?”宁远看着面前三十五岁的男人突然犹豫了一下。
“听得懂。”陆励成干脆地回答,“而且我还知道你是天然呆。”
宁远愣了一下刚想笑出来,突然改口纠正:“什么天然呆,这是天然萌。”
陆励成开车之余看了她一眼。她应该从未染过发,黑色的长发盘得非常端庄,淡妆也画得精致大方,带着优雅的珍珠耳环。想来也是,这是职业女性的必备素质。每次想到这里,陆励成就会忍不住想想在PWC工作三年的夏宁远是什么样子的。
“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礼节性的夸奖女伴,陆励成这点倒也学得合格,“如果陆先生是真心夸赞,那真希望今天能遇到我未来夫君。”宁远笑着耸耸肩,“也给他留个好印象,早点把我这大龄未婚女青年娶了。”
陆励成佯装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夏小姐这样漂亮,人又出色,会没有男朋友?”
宁远带点意料之中的失望。她早想到这一句,却因为对他的另眼相看期待他不要说出来。一阵静默之后只有意无意地把右手伸出来,笑吟吟道:“陆先生应该也清楚,尾戒是不恋爱的意思。您别一脸惊讶了,我不相信以您做投行的观察力会没注意到这个?”
宁远右手上的尾戒很别致,在阳光下发亮。
“我知道您担心我会多想或者缠上您,我跟您保证我没那个用心——当然,您做风投,保证这种事在券商界一文不值。我本来不戴尾戒,今天特地戴出来跟您表决心的,今天过后,只要您不提,我也不提,您愿意当做我们不认识我也不介意。”
陆励成苦笑。他真的有些低估这个姑娘了。
“你这是何必。”
夏宁远笑得有些惨淡:“天然呆虽然是天然呆,好歹也知道点工作场上的人情世故。做风投的像您这么年轻到了这个位置的人,哪有不是猜忌、谨慎、谁也不信的——我这么说希望您别介意,好歹以前是在一个楼里工作,MG是什么样子我也略知一二。”
“我从未想过今天之后跟你装作陌路。”陆励成心里突然很不舒服,夏宁远的说法甚至让他有点生气。
对于他的嘴硬宁远只剩苦笑:“那陆先生敢说你从未担心过我缠上你不放?”
陆励成语塞。他确实一直隐隐地介意着,世风不再,人心不古,他早就不在那个轻易相信别人的年龄。他刚看到宁远的尾戒的时候甚至是如释重负。
薄唇微微张启意欲说些什么,却被宁远挡回去。
“我并不介意,陆先生不用解释。我理解。这一行做久了不容易。”夏宁远忽而非常动情地看着他的眼睛,“其实我答应你之前也是戒备紧张、怕你图谋不轨。但是想到你这么用心要找个假女友是为了去参加旧爱的婚礼,不为面子只为安她的心,你心里一定是有柔软善良的一处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为面子。”陆励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为了面子你完全能找到最上得了台面的女性,而不是临时起意找到我。而且以您的社交经验,这种场合对方没有邀请携眷的,您一定会一个人去吧——她要求你带上女朋友的,对吗。”
陆励成惊讶于女子的聪明和平静。她够大度,不计较他的谨慎多疑,又不动声色地把话说开,是个让人舒服和敬佩的女性。
“陆董,萍水相逢有缘分,我这人很惜缘的,当你是朋友。这些话在车上提前说开了我觉得是好事。”宁远把头扭向另一边,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街区,喃喃地笑,“一会儿下车要叫你励成,被同学知道一定觉得我胆大包天。”
苏蔓跟宋翊的婚礼非常的隆重浪漫。他们看上去般配而相爱,连夏宁远这个不相干的人都觉得要鼓掌祝福。她一直凝视着台上穿着洁白婚纱的美丽新娘。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能赢的陆励成的爱情。
新郎新娘敬酒的时候,陆励成带着宁远过去。
本来在与人寒暄的苏蔓见到陆励成睁圆了眼睛,两人对视,一个微笑,一个没什么表情。然后……新娘竟然无视新郎的存在,走上来抱住了陆励成。
宁远看得眼都直了,脑子里瞬间浮现出“女子结婚前男友不请自来”“前男友曝出难堪往事毁掉女子新婚”“女子悔婚只为前男友是陆励成”这样的狗血新闻……
可是马上她就看出,他们的关系并不那么简单。新娘的眼睛里有泪光,一直在喃喃地说“谢谢你来”。新郎在一旁温文尔雅地笑着,安抚地拍着她的背。
宁远给这个荒谬的场景做了很多解释,最后只排出了一个正确答案:陆励成的“旧爱”,大概是一场从未言说的暗恋。这也解释了新娘为什么要邀请“旧爱”还一定要他携家眷,这样不合理的要求只因为他们从未是男女朋友。而且在名义上,应该是非常好的朋友。
他们抱了挺长时间,新娘才注意到宁远。她几乎两眼放光地拉住了宁远的手:“你是陆励成的女朋友?”
新娘过头的活泼让宁远无所适从,只能尴尬点头。
“我叫苏蔓。”新娘子朝宁远伸出手。
“夏宁远。”
“夏小姐,真是好名字。陆总真是好福气呀,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今天才带给我们看。”新娘子笑盈盈地嗔怪。
陆励成轻微点头,谦虚地说:“确实是便宜了我。”
“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看上你了。”新娘子佯装不忿,转向宁远,“夏小姐你到底看上这个黑脸王哪里了?”
宁远笑了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长得像钟汉良。”
苏蔓听了掩着嘴直笑,但是陆励成觉得世界都黑了——早知道她会有一个这么非主流的回答真该考虑一个人来。
“陆总真的是个很好的人,祝你们能幸福。”苏蔓的真诚让宁远心里一阵悲凉。他爱她未说,她不知还是她装傻,却要把他钉死在“好人”的十字架上。
新郎宠溺地搂住新娘的肩,又感激地看向陆励成:“那段时间感谢你在蔓蔓身边。大恩不言谢——只赴汤蹈火。”
陆励成一瞬间的脸色不好,很快恢复如常。
他只是没想到,苏蔓连“赴汤蹈火”都告诉他了。他们之间,真的一点“私情”都没有。
“夏小姐——你穿这么少不冷吗?”新娘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我……我刚从澳大利亚回来。那边是夏天。”
陆励成正抿着一口红酒,一下呛在喉咙里。
“苏蔓,Alex,有件事情还请你们帮忙。”陆励成眼看着情势不好,赶紧过来转移话题,“宁远还在读书,我不想她受到什么干扰。所以我们俩的关系希望你们能保密。”
苏蔓笑得眼睛都弯了:“放心吧陆总,我明白——夏小姐是在澳大利亚读书?”
苏蔓显然并没有打算放过澳大利亚这个话题。
“不是的,我在清华读研。”
“清华?我跟宋翊的母校也是清华。你读什么专业?”
“在经管读金融。”
后来,这次见面就变成了校友叙旧。
陆励成心里松了一口气,夏宁远总算可以说一句实话了。不然以她的撒谎水平,穿帮是小范围内可预见的唯一结果。不过多年以后他们又谈起苏蔓婚礼的这一天时,宁远不高兴地撇撇嘴,又理直气壮:谁说只有这一句真话,我说你像钟汉良也没撒谎啊!
陆励成没有在苏蔓的婚宴上待的太久,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是新郎和新娘撇下婚礼上一众人等来送别他们,夏宁远就有点意外了。
他和他们,交情匪浅。
宁远想想便独自哀悼。关于爱情最大的悲剧并不是苦恋多年求不得,而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一个人仍在爱情里,一个人却以感激的姿态、要把彼此变成最知心的朋友。单恋的辛苦,她知道几分的。
“不用送了。大家都在等呢。”陆励成很绅士地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苏蔓拉着宋翊的手,笑笑地看着他:“陆总,我到MG一遭,找到了宋翊诚然很高兴,可是遇到你也是我这辈子最值得的事情。你一定得幸福。”
陆励成的眼眶被北京凛冽的冬风吹得发红。宁远一眼撇过去,竟然有种他眼光闪烁的错觉。她猛然想起分手的那个黄昏,自己也是站在路边里瑟瑟发抖,萧瑟的寒风好像吹落了她的眼泪,而她毫无知觉。
终究是没有比心更冷的地方。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又是何必呢,苏蔓。你若不接受他,又何必穿着婚纱来祝福他。
宁远蓦地扣住陆励成的手,踮起脚尖轻轻吻在他的脸颊上。看着苏蔓和宋翊有些惊讶的表情,莞尔一笑:“苏小姐放心,我有自信是对励成最好的那一个——只要他不甩了我。”
她说出这句话,声音都在微微颤抖。现在的她比陆励成更想要哭,这句几年前就该说出来的话,到头来不过是,对着一群不是故人的人说了出来。
“夏小姐,他真的是个不能再好的人。”
“我知道。”
牧马人上,一路恼人的沉默。
宁远终究是捱不住:“你生气就发火吧。”
“生气?我为什么生气。”
“装什么傻。”宁远低下头转了转手上的戒指。
车行减速。陆励成缓缓把车停在路边。
“这里不能停车的吧?”宁远扒着窗户往外望望,有点急了,“我说陆董,违章停车要罚款的。”
陆励成丝毫没有接这一茬的意思,问她:“你认为我为什么要生气?”
宁远嘟哝了一声,眉眼间都是不耐烦。
“什么?”
“因为我亲了你嘛。”她突然叫了出来。
陆励成爽朗地笑了,口气里颇有点哄小孩的意味:“哪有男人被亲了还要生气的?”
“我当着苏蔓的面亲了你。”
话一出口有些后悔。难得陆励成不打算生气,她又何必把事情挑明了?这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伤痛,说清了不过也就那几种,既然她能感同身受,得过且过是最好的。
陆励成眼里的确闪过一丝阴霾。他轻轻拍了拍宁远的膝盖:“没什么。本来就是我请你去装我女朋友的。你完全不用自责——我明明看见你亲了我之后一脸要哭的表情啊,亲我一下有这么委屈?”陆励成很少有耐心这么安慰别人。宁远是他有点欣赏的那类女孩子:聪明自知、胆大心细。基本上也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他对她温和也不是刻意为之,自然而然而已。
陆励成的状态看上去很正常,可是宁远却隐隐的觉得不太放心。
“我这一杯咖啡请的太值了,得了半天的女朋友还得了一个香吻。”
“你怎么还在调侃这件事情……”宁远有点不好意思。
“那聊聊你。”
“我有什么好聊的。”宁远有些痞气地评价着自己,“我这快二十七年的生活轨迹就是:好好学习、好好学习、好好学习——上了大学好好学习、找工作——考研,好好学习,毕业了准备读个博好好学习,就这样。”
“一直一个人?”
“有过一个男朋友,分手了。”宁远平淡地说着,看了陆励成一眼,“有时候暗恋也是好的,那层窗户纸不捅破就能一直美好下去。得到了反而……诶,不说了。”
按照宁远的要求,牧马人照例停在五道口。
“真的不用我送你到校门口?”陆励成眉头隐隐皱着,“现在挺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我有什么不安全的,没财又没色。”宁远吐了吐舌头,一笑。
“可是天很冷。”他又打量了一下女子光着的小腿——到底是谁给了女人们这样的勇气让她们十二月份的晚上能光着腿出来?
“我说了,被同学看到会给你带来麻烦的——你不是最不喜欢麻烦了吗?”
宁远温柔地看着他,右手小指上的尾戒泛着光。
“送到校门口有什么麻烦的。”陆励成说着,一脚油门踩了下去,“要惹麻烦就惹个大点的,我送你到宿舍楼门口。”
宁远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陆励成今晚破罐破摔的不谨慎让她非常担心。
清华研究生住在老公寓里,条件并不那么好。陆励成看着旧旧的宿舍楼直在心里叹气。隆冬月下,情侣们在依依惜别。
“快进去吧,这么冷会感冒的。”
“回去之前,我可否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陆先生能不能给我打个电话?”
“打电话?”
“就现在。”
陆励成有点疑惑。
“我说过,我这人很惜缘的。”宁远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我想我们恐怕不会再见面了,临别我们也打一通电话纪念一下吧,以后我也能炫耀一下我和MG中华区最年轻的执行董事打过私人电话。”
陆励成很顺从地做了。
“再见,陆先生,回去早点休息。”
“夏小姐也一样。”
看着远去的牧马人消失在夜色里,夏宁远握紧了手机。
希望自己的预感不要成真——即使成真,也希望遇到他的人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