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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Chapter.two(1) ...

  •   Chapter.two(1)
      陆励成再次见到夏宁远是半个月之后。他几乎已经忘记她了。
      那天中午他暂且忙完手头的活,整理文件的时候翻出了苏蔓和宋翊的结婚请柬。
      终于还是收到了。他凝视着精致的红色卡片不觉苦笑。几个月前,他回到老家得知苏蔓一直在,一路飞奔、却晚了宋翊一步。那时候许怜霜就预言——估计他们结婚就是马上的事儿。真是一语成谶。
      “宋翊这小子回国就是来结婚的吧。真是让人讨厌的胜券在握啊……”陆励成靠在转椅里换了个方向,笑着自言自语,好像宋翊就站在他面前。
      他有点疲惫,决定到公司办公楼对面的咖啡厅去。他还是时常去那里点一杯现磨咖啡,即使他坐在露台上往外望出去的时候会想起苏蔓。这也没有什么不妥的,他对于会想她这件事情很坦然,因为他还喜欢她。她要跟别人结婚——好,祝福她。就这样而已。陆励成是不会因为所谓“想起她会心痛”这样的傻理由改变自己去那里喝咖啡习惯的。
      搭电梯下来的时候,电梯在26层停了一下。迎面只走进来一个女人。她似乎犹豫了一下,轻轻地唤了一声:“陆先生?”
      陆励成定睛看过去,苍白的脸、黑长发、高挑的身材,灰大衣长筒靴,有点面熟。他花了两秒钟记起来他们曾经在清华见过两次。
      “——夏小姐?真是巧。你来办事?”话一出口陆励成就明白了,夏宁远提起过她曾经工作三年。写字楼的26层是PWC租下来的,“你以前在普华工作?”
      宁远轻轻点头:“下个月要跟导师出国做学术访问,随行学生需要准备简历审核,我拿材料过来盖个章的。”
      “现在的研究生都能出国做访问了。”陆励成把目光移向不断下坠的数字,“真是好时代。”
      “也只是陪导师出去而已。他去做访问学者总是需要个帮他干活的。”宁远一笑,调皮地耸耸肩,“选我无非是看重我岁数大应该比别人沉稳些,在四大工作过习惯了出差和熬夜呗。”
      陆励成忍不住挂了一丝笑容,这女孩还真是爽朗有精神,一点也没有被工作压榨过的痕迹。
      电梯走走停停,上来一些人逐渐把陆励成和夏宁远隔开,两人彼此无言。到一楼的时候,宁远特地在门口等了他一下要道个再见——她总是懂得规矩的,对前辈有礼貌不止是因为他是前辈,更因为做得出色的人确实值得尊敬。
      陆励成被挤在电梯最里面。出来的时候看到夏宁远跟自己微笑致意——完全可以简单回礼就离开的他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陆励成这一步棋的节奏不太对,宁远一时意外。
      “那我就先回学校了,陆先生。”宁远有些局促起来,是不是自己想要有礼貌一些反而让对方有困扰?
      “夏小姐留步。不知道有没有空赏脸喝杯咖啡?”陆励成稍微往前跨了一步。
      心跳一下漏了一拍。之前她与他的交流大方从容,这虽说是工作过的人都会为自己骄傲的一项素质,但那是因为他们萍水相逢未有深交、天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见面。心知肚明这一点,她自然无需紧张。
      陆励成看出了什么,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上去不像是在谈生意:“是我冒昧了。我只是想我们能碰到三次也算是缘分,没有别的意思你别介意。”
      宁远见对方落落大方,自己反倒显得太小家子气了——陆励成没有说“你不用紧张”这样的话、而说是自己冒昧,令宁远很是感激。外企的人际关系已经要比国企简单很多了,工作三年的她却还是觉得自己和职场格格不入。她的工作能力很专业,但是性格实在谨慎、并不是太擅长与人相处。陆励成若是说穿她的紧张会让她非常难堪:做这行,最怕被评价为不专业。和别人面对面谈判,谁紧张就输了。
      【你得领情。】心里一个声音,非常语重心长的对宁远这样说。
      “怎么会冒昧,我是荣幸之至受宠若惊。”宁远故意顽皮的吐了吐舌头,“您现在名声这样大,不知道多少人仰慕您呢。坦白说,您邀请我的时候我兴奋地想歪了,您别见笑。”
      “不错,很有自我娱乐精神。”陆励成眯着眼睛打量她一番,一脸满意。他能看出来,夏宁远的这番苦心扮花痴,其实是想把被邀请的那一瞬间紧张给掩饰过去。
      “要是有娱记在这里就好了,把我们拍了照片发到网上,我就不用被误会是喜欢男人了。”陆励成状似遗憾地摊了摊手,引得宁远一笑。苏蔓走的这两年,陆励成做着执行董事、做着“黄金单身汉”,只要他想,身边就不会缺女人。可是就连跟了他那么久的Helen都惊讶:陆董已经三十五岁,怎么能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难怪被别人说成是gay.
      他邀请宁远,真的也没什么目的。他不是寂寞、也并不想和人分享什么,只是他在咖啡厅同一个位置坐久了、偶尔会想起苏蔓的时候,抬眼看见对面空荡荡的座位、没有人过来死皮赖脸地要求拼桌,他竟然觉得有些怀念。特别是收到苏蔓结婚请柬的今天,他想找个素不相识不会多问的人坐在对面。谁都可以,只不过碰巧是夏宁远。

      宁远本想坐在室内的位置,陆励成却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她便跟着他到露天的位置坐下。
      “焦糖拿铁,谢谢。”夏宁远并不看菜单。
      “看来你以前常来。”
      “也不算。”宁远眨眨眼,“其实是因为,无论到哪里都喝这个咖啡。”
      陆励成摆弄了一下袖口,抬眼朝她一笑:“这就是情有独钟?”
      “只是习惯。第一次喝咖啡点了拿铁,觉得挺喜欢的,后来就只喝这个了。”
      “没想过尝试一下别的再选一种最喜欢的吗。”
      “想过,但是一次也没有那么做。每次都想着下一次我要换一种,可是每次‘下一次’都变成了‘再下一次’。”宁远嘲笑似的盯着桌面,又注视着对面的陆励成,眼光很深地望着他,“——要有勇气离开习惯、尝试新的东西其实有点难的,对吗。”
      他只是梳理地浅笑一下:“看来你是风险回避者。”
      “确实,放弃已经习惯的事情、这个沉没成本太大了。即使不是最好,我也愿意安稳地从一而终。”宁远说到这里突然笑起来,“跟您这位风投高手说这个会不会被讨厌啊?”
      “风险偏好因人而异,我做风投也只是工作,你喜欢稳定些也没什么不好。”陆励成摆摆手,成功地把话题扯到了工作上,“PWC做下来的前景也不错、升职加薪都稳定,只是女孩子可能太辛苦。辞掉也好。”
      “倒不是怕辛苦才辞掉工作。怕辛苦的话一开始就不会做四大了。”
      “哦?”
      “只是不想工作了,想回校园。”宁远耸耸肩,简单地回答,“可能我的性格并不适合工作。”
      “可是你总要适应工作的,不能一直躲在学校里吧。”陆励成望着她,靠在了椅背上。事业成功如他,没想到有一天会和别人交流“要不要工作”的问题。
      “先读读看吧……”宁远顺着露天阳台望出去,冬天的太阳白晃晃的让她眯起了眼睛,“本科是金融,研究生是金融——博士的话如果能转到经济学,留在高校的几率就更大些了。”
      陆励成哑然。从来坐在他对面的人,不是在谈生意就是在访问成功经验,他们千篇一律的口舌已经让他忘记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不同的选择。面前的女生看上去安静、斯文,他以为能凭她到宣讲会这一点看到她的人生轨迹:大学、工作、做一个瞎折腾的金融民工,或者做一个瞎折腾的高级金融民工。可是他每每都猜错了:她不问他职业经验,她不是本科生,她工作后选择了大学,她瘦瘦的却喜欢踢足球,她要读博士,她想从一个就业前景火热的专业转到一个生硬晦涩的理论世界……
      但是她的每一步,听上去都那么合意和自由。她看上去淡静且快乐。
      “陆先生怎么这样看着我?”夏宁远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听到我想做女博士也想要退避三舍?确实我比别的女博士更可怕一些,再有个把月我就二十七岁了,读完博士的年龄已经比您现在不差多少。”
      陆励成差点被她的话呛到——她这是在变相的嫌他老吗?夏宁远的玩笑话总是出其不意,刚刚觉得她有合年龄的稳重和特别,就会跟上一句让人不知道怎么接的话。
      但是这也挺让人愉快。
      陆励成故意清清嗓子:“既然这样你对我就别用敬语了。按你的说法我们算是同辈人。”
      宁远哈哈一笑:“我只是活跃一下气氛。Never mind.”
      “你有理想,这很好。”
      “这也算理想?我无非是纵容自己逃避不擅长的事情,求个安逸。”
      “这自嘲有点过分犀利了。”犀利得连他也听不下去只能苦笑。
      “人可以活得让自己失望,可是得对自己有个清醒的评价。”
      “这么说你即便痛苦也要真实?”
      “我想是这样。”宁远点点头笑,“这些年我对现实投降很多,唯一能说不是‘投降’而是‘妥协’的,大概就是无论如何我都诚实地对自己、评价自己。人贵自知,至少这一点上我对自己还满意。”
      “至少你还有不肯让步的事情,为你鼓掌。”
      宁远以为陆励成只是客套的这样说,却清晰地看到他眼光里有落寞也有赞许。也许人奋斗的太久是会有点忘记自己本来要什么的——可是谁叫你把回忆和理想搁置在过去?时间一久,门生锈了,外面的进不去,里面的出不来。
      “我的本科不是在清华,是北京一所财经类专业大学。名气不太大,但是就业不错——所以校风比较浮躁。我初入学的时候,与那里格格不入。因为本来想要去北大读一个人文学科。我一边为失利的高考难过,一边决定和浮躁的学习风气对抗——可是你看,时间久了我也习惯,四年下来也是一个跟虚荣对话的人。毕业找了工作不再念书,图个名利进了四大、累死累活做着不适应的工作。大学真的是筑梦之地?我倒觉得是碎梦之地。”
      她平静地说这些话,悲伤却毫无悲伤的姿态。陆励成想,她许是习惯了、也认可了。她纵然遗憾,却承认自己没有改变遗憾的力量,于是她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尽可能地与生活谈判,以期得到一个最优解。
      ——她和两年多以前坐着这里的女孩子太不一样。夏宁远这样清醒,她一面遗憾地承认自己被现实改变,一面并不苛责自己。她换个心态,在妥协里寻找一个更好的方案。夏宁远不像苏蔓有那种不要命的追求。她很体谅自己:被改变的时候不责备自己,顺着性子去追求名利;不适应的时候也不责备自己,想退出来就退出来。好像她自己说的,只求个安逸。
      “你这样体认自己的本能,不折腾自己也不折腾别人,很难得。”他夸奖着宁远,心里却想起另一个人。
      “看来陆先生一定因为一个爱折腾的姑娘遗憾过。”宁远喝了一口咖啡,笑道。
      陆励成也笑:“并非爱折腾,只是太过理想化太过执着,而且半点不肯妥协。”即便她知道茫茫人海中再难遇到宋翊,还是一直等着他。从她的十七岁等到二十八岁,又从二十八岁等到三十岁。她爱一个人便只爱一个人,其他一概看不见,从此理想与现实化为一谈,时光在潮水里永不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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