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番外三】如若我也有权爱 ...

  •   雒笛第一次见到夏宁远,是在一个漫长的黄昏。刚刚踏入大学校门的两个人参加了足球队,那是她们首次训练。绿茵场上,宁远高挑纤细的身材格外引人注目,敲不好球是皱眉咬唇的表情也很是生动。被晚霞照亮的九月好似一幅手染的幕布、徐徐地挂在天际,宁远的安静自得被明亮的橙红色点亮了,看上去非常美好。
      雒笛起初以为她们应该是非常相像,至少彼此一样瘦高、皮肤一样白。可是后来慢慢地发现并非如此。夏宁远是个不张扬、不爱惹事、不喜欢热闹、常常去泡图书馆的女生,雒笛偶然几次碰到她,她手里拿着的书看上去总是相当不搭调:金融、法律、诗歌、甚至是金庸和王小波。
      “你喜欢看这些?”雒笛有一次跟她打招呼,她正看着一本英文的《了不起的盖茨比》。
      “读着玩的。”夏宁远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很是斯文。就因为这个招牌式的笑容,雒笛无数次觉得这个女人和这所学校、和足球,根本就是气场不和。
      夏宁远真正令雒笛印象深刻是在某次训练时。因为教练不是太愿意带没有基础的新生,就很少关照她们。开始她们还只是在一边默默敲球——敲得不大好,球总是飞起来、力量和速度也差得远。后来一群新生就全部闲了下来。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一群没有基础不得要领的新生,本来就多是被球队的学姐们忽悠进来的,没有教练指导,自然很容易失去热情无事可做。彼时宁远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生生拉过来一个教练来指导,表情和口吻都很强硬。那天站在场边的夏宁远低着头咬着嘴唇,不管教练怎么推脱和不情愿,她都挡住他的去路。
      那时候雒笛便对宁远改观了。雒笛原以为宁远只是个有点腼腆的女生,没想到也能为了踢球对教练死缠烂打。她猜,夏宁远或许跟这个球场上大多数为了来“打酱油”混加分的新生不一样,她是真的喜欢足球、认真对待足球的。
      雒笛的推断果然在日后得到了印证。夏宁远选了全校几乎没有女生上的足球课。因为她不听劝告不肯退课,老师每节课都要苦恼一遍、结果只能是她每节课都要跟男生一起训练一起踢小对抗。老师是刀子嘴豆腐心,班上的男生对这个唯一的女生也很照顾:防堵她不积极、从不断她球、过她的时候也不靠速度。她几乎每次都去训练,有空的时候还喊雒笛和她一起练习长传——雒笛也很乐意,刻苦努力的情绪总是会传染的。上了大二,两个人就跑成了一对配合不错的中场。雒笛打前、宁远打后。球场上最容易培养出真友情:后来她们选一样的课、一起上下课、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刷听力。两个人从文艺深刻的黄碧云到家长里短的奥斯汀都喜欢。宁远读《呼啸山庄》,雒笛读《简•爱》;晚上两人去教学楼里自学外语,宁远念日文,雒笛读西班牙语。
      也是在这一年,宁远有了男朋友。杜桐林有时会不期然地出现在球场边,宁远看见他总是惊喜。雒笛在她身后茫然地看着她扑向男友的怀里、瞥见她眼里闪动着不可思议的灿烂的光芒。她不明白夏宁远为什么能开心得像个孩子。
      多年以后,远在大洋彼岸的雒笛读到了一句话:“要是你真的爱过,你就会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觉;要是你从没真的爱过谁,你就不会明白。”想起那个蝉鸣幽幽的午后,阳光直直地刺进她的眼睛,她满脸是汗地看着那样手舞足蹈孩子般快乐的宁远……雒笛在芝加哥寂寞的夜里僵硬地坐了起来,心口一阵一阵地绞痛了起来,霎时泪流满面。
      宁远和雒笛的感情越来越好,有意无意也会提起杜桐林。她曾经非常大方地雒笛承认,这段恋情是她主动的——
      “我从小学时候就喜欢他、再也没有见过比他更好更优秀的男生。雒,我爱了他很多年。”
      “我们说是要结婚的。”她总是很欢欣地这么说,雒笛一个巴掌拍在她屁股上说“矜持点儿”,她都灿烂开怀地大笑。她开始学习做饭
      他从前有一个很难忘的苏姓女友,但宁远总以为那是过去了。雒笛每次谨慎地提醒她,宁远都笑笑:“他心里若是还有她、就不会接受我。桐林不是那样的人。”
      她就是这样信任他的,没有条件。
      杜桐林比夏宁远大三岁、当时已经在工作了。他们不在一座城市、不在一个领域、接触的人也不在一个层面,雒笛以为总要出问题的。可是宁远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没法在宁远最幸福的时候开口。何况他待宁远体贴温柔、确实很好。
      “雒,你也该找个男朋友的。你这么漂亮人又好……”宁远常常很惋惜地咋舌,看不下去她单身。
      “找什么男朋友,姐姐要读博士的。”
      宁远佯装恐惧:“为了读博不要男朋友?这价值观不太正常啊。”
      “你才不正常!”
      两个人往往就是这么打打闹闹地开着玩笑,不小心就过了最好的一段时光。在那里有阳光有星辰、有宽宽的梧桐叶、有五彩的鹿、有透明的风。
      大四。宁远放弃保研、找了工作的事情着实让雒笛吃惊了一把。
      “我怕桐林会介意我的学历比他高。”夏宁远很无所谓地跟雒笛说,却受到了雒笛的一记重锤。
      “你为他这么牺牲值得吗?”
      宁远被雒笛有点严肃的阵仗吓了一跳,尴尬地笑:“这算什么牺牲?读研读博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又不是为了他忍痛割爱。这是自愿的、没谁逼良为娼。”
      “你少辩解了,就算骗了我有什么用,你自己不会良心不安吗?你扪心自问,要是没有他,你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宁远很少见到雒笛这样激动,她知道雒笛认真了。
      “你爱念书是你的事,别把你的观念加在我身上。读不读书只是一个选择而已,有那么重要吗?不管我是因为他还是因为我自己,我现在就是不想读研了,这个理由不充分吗?”
      “夏宁远你不能因为喜欢他就没有自我!”
      “没有自我?雒笛,我只是跟你的选择不一样,我的人生除了学习事业还有爱情,你呢?”
      雒笛的心重重地坠了一下。她从宁远的眼神里看到了坚决和敌意。
      ——还有怜鄙。
      这是她们大学四年来第一次吵架。冷战。一直持续到夏末雒笛要去芝加哥去读硕士的时候。临行时雒笛把自己家的钥匙给了宁远。
      “你有空就去那里住吧,帮我看看家浇浇花。”
      还在生闷气的夏宁远没好气地回答:“我不喜欢你家的那张床,太软了。每天睡起来腰酸背疼。”
      “我已经换掉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一句。
      后来她们常常联系。因为有十几个小时的时差,邮件是她们的主要联系方式。宁远尽量少对雒笛提起她和男朋友,多讲一些工作培训的事情;雒笛也总是抱怨老师多么严格、作业要写到凌晨四五点发过去,然后九点钟再去上课。两个原本无话不谈的朋友好像真的因为一汪太平洋的深水生出了隔阂,一切看似正常、却因为彼此心照不宣地远离某个话题而渐行渐远。
      直到宁远毕业之后的第一个秋天。十一月一个寂静的夜晚,她第一次给雒笛打了电话。
      “我们分手了。”她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在东京一百二十度的北京号啕大哭。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夏宁远都爱跟雒笛开玩笑说:“不然我去美国找你,咱俩扯个结婚证一块儿过吧。”
      “滚。你愿意姐还不愿意呢。”雒笛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很不好受。也许是因为感觉到宁远的强颜欢笑、感觉到她心里其实非常绝望。夏宁远和杜桐林在一起之后付出了多少,雒笛看得一清二楚。她爱的太激烈,想把自己都掏空了给他,到头来却是一个满目疮痍的结果。而现在、以后,她要怎么拼才能把一颗残破不堪的心拼得完整、拿出去交给下一个人?
      雒笛觉得,她们两个人都孤独终老才是一个比较合理的方向。夏宁远是因为给的太多爬得太高,结果摔得粉身碎骨;她是因为……她不知道她曾经爱过谁。这么多年一个人上学一个人住,明明家离学校很近、却只在带宁远回去的时候才想起找钥匙。父母除了给她一处北京东三环的、地段很好的房子和每月定期汇来的生活费,什么都没有。她从小就被他们当作性情乖戾的孩子,见不见面有什么所谓。雒笛不知道这样性情冷淡的自己该怎么去爱上一个人,想起来都是满纸荒唐。
      可笑的是,就是这么两个心如死灰的人,总是爱劝对方赶紧找个男朋友。雒笛总调侃宁远要走桃花运,宁远喜欢打趣雒笛在美国有一后宫的阿朱阿碧们。两个人时不时还争风吃醋互相表白,“皇上爱妃”相称,场面闹得非常欢畅。彼此心知肚明,这才是她们之间最自然最美好的状态,只是这种状态竟然要靠两人心里沉沉的黑洞来换取,实在有点讽刺。
      雒笛读完博一,宁远开始读研一。
      宁远一直都觉得这个世界上最支持她辞掉工作去读研的人就是雒笛。
      “当年我不保研你跟我吵架,现在你一准儿很高兴。”宁远收到录取通知之后在雒笛家嚼着芒果干跟她聊天。
      “你觉得我那时候生气是因为你不想读研?”
      “不然呢。你还不就是看不惯我不思进取?”
      雒笛在阳台上浇花,没有接话。

      对于陆励成的出现,雒笛并不觉得太惊讶。夏宁远和她不一样,她是个心里有爱的人:想爱、敢爱,她说着自己暂时不打算恋爱、笑自己无法爱上别人,可是雒笛知道身边迟早会再出现一个男人。雒笛当然希望她幸福,可是这个人真的出现的时候……
      她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味道。狂喜又悲伤的,心里一点宽慰又一点算涩。
      ——甚至是有点嫉妒的,微微膨胀着。

      那年寒假夏宁远从家里跑回北京的时候,雒笛已经知道她心里有人了——甚至那时连宁远自己都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越是心里无爱的人才对别人的爱情越敏感?雒笛想起来就觉得自己真是傻的够呛。
      和雒笛预料的一模一样,夏宁远仍然是一个敢爱不敢说的人。她虽然比几年之前胆小谨慎了许多,但一个人的本性是很难改掉的。
      她习惯扮演一个泼辣毒舌的大姐形象,是习惯也是无奈,是爱也是逃避。她不动声色地鼓励过宁远去追求爱情,在多少个黑暗的流泪的夜里揽住了宁远的肩膀。所有的不开心都可以算了——只要她能得到幸福。夏宁远你必须要得到幸福。
      宁远看不清自己,雒笛带着她往前走;宁远承认喜欢他,雒笛费尽心思想要帮她;宁远无奈地笑着承认他们之间没有可能,雒笛总能读懂她的悲伤;宁远说陆励成心里有另一个人时,雒笛骂他有眼无珠。
      对这么好这么单纯善良的宁远视而不见,他真的有眼无珠。
      苏岱约宁远出去的那晚,雒笛接到宁远电话心急如焚,衣服没换脸没洗,打车过去接她。穿着小礼服的夏宁远蹲在地上就像一个被扯坏的娃娃,妆花了一脸,雒笛看着心疼得不得了。她开始憎恨那个不在现场的自己,不然她一定拽着那个bitch头发把她拖到厕所里好好收拾一顿。但是她终究只是说了“要是我就把牛排扣在她脸上”这样的玩笑话。这是宁远自己的事情,她不能显得太义愤填膺。
      那样太奇怪了。

      宁远回家后一段时间,陆励成终于来找过她。其实雒笛已经等他很久了,她心里一直都赌陆励成是喜欢宁远的。
      “陆先生,她够坦白,老实说至少在这方面,我觉得你配不上她。”
      ——她这么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男人配得上她。
      “她为了你受了什么委屈,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真的很想说出来让你知道,可是她一定不愿意。
      “难得她现在状态不错,我不希望她在走之前或是在美国的时候听到你的表白、在那边无法安心学习。”
      ——我太了解她了。如果她知道你喜欢她,去不去美国都不一定了。
      “我没有恶意。这次交换她准备了很久才得到名额,我只是想确保她的努力能有等值的回报——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这其实,只是一句冠冕堂皇的借口。如果他真的爱你,他就等得起这区区半年。
      “我不会告诉你她的任何联系方式。”
      宁远,我付出了这么久也不是不累不是不痛的。请让我小小的任性一次,我只想取回一点点回报。折磨他一下,替我自己出口气。

      去夏洛茨维尔看宁远的那次,她们一起去参加了海神节。从始至终谁也没有提起陆励成。宁远总是笑得很开心,可是雒笛发觉到她的不快乐。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再好看的欢笑也是憔悴。
      雒笛终究无法忍受看她不幸福。从大一的时候夏宁远在操场边坚决地跟教练争执开始,雒笛就像《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面的男生一样,把夏宁远当做了玛莲娜,渴望解救她的苦难、却又享受着陪伴着她痛苦的心情。
      雒笛终于明白,自己是那样的向往着她——那些年里勇敢无畏地爱着别人的她。
      回芝加哥的那一夜,她躺在飞机上听ipod.梁静茹唱了这样一句:“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放开了拳头,反而更自由。”
      曾经很想参加她的婚礼、想亲眼看见她嫁给心爱的男人。她连机票都提前订好了,可是在婚礼前几天终究还是无法动身。“有种自己养了十来年的稀有品种被个采花大盗摘走了的感觉”,这话真的不假。而且如果不是考虑宁远的感受,她本该说得更难听一些。细细挑选了以前在日本买回来的“岛国爱情动作片”给宁远寄过去,权当新婚礼物。只是便宜了陆励成那个家伙。
      寄完了礼物雒笛很满意。这才是她的风格。输了,但是坦然、不失气节。
      宁远因为这箱子礼物对她狂发飙是意料之中的,雒笛就是在等这个电话。电话转到陆励成手里,她却只说了一句话:“你如果让她不幸福,我会把她接到美国来的。你永远都别想再见到她。”
      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不能让宁远知道。陆励成佯装支吾了几声,好像仍然在跟雒笛讨论有关那箱礼物的有“内涵”的话题。
      雒笛挂了电话,又在街上茫然地走起来。接下来她不知道该去哪儿。九月的芝加哥似乎变得不那么讨人喜欢了——这是为什么。宁远已经得到了幸福、她今天结婚了。他们很快会有可爱的孩子……
      她还是孤身一人。永远也爱不上哪个男人。她不会谈恋爱了、不会结婚不会有孩子……
      她今天永远失去她了。
      ipod 里随机播放,切到了下一首歌。□□,《明目张胆》。

      ……
      若有一天公开,明目张胆的爱,
      我怕会让你太意外。
      我的爱,只愿缩到最小仿佛不存在。
      就算我最爱你,情愿好好遮盖,
      化作了密码不公开。
      我一向都惯自言自语,没别人爱。
      难道你发觉我志在,
      就会肯满足这期待?
      如若我也有权爱,
      同样我也有权爱不必被爱。
      ……
      暗里进行更自在,
      不相恋,谁会受害。
      但愿尽情地种,
      谁说花需要开?
      ……
      就算我最爱你,情愿好好遮盖。
      我怕揭露了不精彩。
      拆穿了,总盼望谁在意,蜜月难再。
      如若你发觉有我在,
      就结束暗恋的时代?
      无谓去博你怜爱,
      明白叫你太烦的不是爱。
      如若我也有权爱,
      同样我也有权拣
      ——怎样爱。

      ——全文完

      ——喂!还没有啦!作者好不容易完结一篇少看一下完结感言吧!!!T T
      ——请戳下章【写在最后】,喵!^^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